“汪祭酒,请吧。”楚辞不知道这老头为何突然悲愤起来,但他身为国子监的祭酒,明天那么大的活动,于情于理也应该参与一下,今日就权当排练吧。
汪祭酒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情绪收放自如,训起话来也是很有一套的。
趁着他训话之际,楚辞下到操场上,巡视各个学子身边的书篓。
每个年级前几个班几乎都是满满当当的,到了后面,就逐渐减少了。楚辞挑挑眉毛,挑了几个人的字起来来,看完之后,他觉得应该要把练习书法也排上日程了,毕竟字如其人嘛!虽说科举之时写的都是馆阁体,但这些人,明显就连馆阁体都没练好。
“哟,不错啊小朱,这个月挺勤快的,值得表扬!”楚辞逛到了朱明越身边,猛然发现他的书篓比前后的人都要满得多,便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表扬了一句,朱明越听了,脸哄得一下就红透了。
“扑哧!哈哈哈!”站在朱明越身后不远处的祝峰没忍住笑出声来,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祝!峰!你对老夫说的话有何意见?不如你上来说,老夫下去听!”汪祭酒刚举了一个自己年轻时刻苦练字的例子,他正说道自己当时多么艰辛,这边祝峰就突然狂笑不止,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对,对不起,汪祭酒,我身上突然被虫子咬了一口,您继续说!我保证再不出声了!”祝峰立刻道歉了。
汪祭酒不善地看了他几眼,转过头继续说,但刚刚渲染的氛围早就消失了,他只好草草结束讲话,让大家跟在各班班主任身后朝字库塔去。
楚辞背着手跟着学子们一起走,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祝峰跟上来后,问道:“祝峰,你刚刚在笑什么?”
祝峰神神秘秘地说:“您知道朱明越那小子书篓里写的都是什么吗?”
“不是字吗?”
“是字!哈哈,不过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一字!”祝峰想起前天晚上朱明越在教舍磨蹭了好久才回学舍,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敢情那小子趴在桌上整整齐齐地划一呢!
“一字?”楚辞先是纳闷,想通之后便也摇摇头笑了。
周围的人也都在笑,一向很傲气的朱明越低着头,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小公鸡,楚辞见了,不由生出点恻隐之心。
到了字库塔,大家纷纷取出了自己的书法作品,排着队伍往字库塔去。他们把自己的作品扔进去前,还得说一句“某某敬献《某某帖》一套”之类的话。
轮到朱明越时,他将自己的稿子投了进去,小声地说道:“学子朱明越敬献一字一百篇。”
他的声音虽小,但大家却听得很清楚,学子们哄堂大笑,夫子们只摇头,说些“不学无术”、“有辱斯文”之类的话。
朱明越站在那里,心里十分懊悔,他这个月不该偷懒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放在以前,他根本就不怕其他人嘲笑。但是现在被人这么笑,他心里其实挺难受的。
“大家有所不知啊,其实这个字的学问可不小,朱明越啊,写的可不是一横,而是一竖。”一只手臂揽住了朱明越,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靠着的这个身体虽不算高大,但此时此刻,却是那么的值得信赖。
学子们好奇地看着楚辞,就算是一竖,那这个字又能有什么学问呢?
楚辞放开朱明越,左右看了看,然后捡起了旁边的一截树枝,然后很有风度地掀袍下蹲,在地上画了一竖。
“大家看,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竖吗?”大家围了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
“对,这个字念竖。”楚辞笑了笑,然后又划了一竖在旁边,问道,“那这是什么字?”
“这还是竖啊!”
“不对,这个字念一,在古时做姓氏用。”楚辞解释完,又在旁边划了一竖,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竖?一?总不能,还有别的念法吧?”学子们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这一竖还可以念什么。周围的夫子们也是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这个字,引而上行读若囟,音同信字。”楚辞笑着解释,在众人恍然大悟的眼神下,又在旁边划了一竖,这次,却是由下往上划的。
“还有?楚司业,那这个字又怎么读呢?”学子们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明明都是同一个字,居然有这么多的念法,太有意思了。
“这个字啊,引而下行读若退。”
“楚司业,还有吗?”
楚辞在众人的期待下点了点头,在旁边又划了一竖,“这个字念做衮,意为上下相通……”
“故弄玄虚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汪祭酒在一旁听了许久,忍不住批评道。
顾监丞看着地上这些竖线,忍不住问道:“汪祭酒,您老人家知识渊博,您来说说,这些读法到底是真的,还是他楚辞编造的?”
汪祭酒哽住了,他不敢直言楚辞的话是编的,万一被他找出佐证,岂不是要当场丢脸?但他也不想承认这楚辞确实有两下子。他支吾了一会之后,甩了一句,“旁门左道之物,老夫根本不屑置辩。”然后就离开了。
有人一直关注着这边,见汪祭酒仓皇离去,鼻腔嗤笑一声。这人的毛病啊,无论多老都改不了。
……
从字库塔回去的路上,祝峰诚恳地对朱明越道歉,他当时只是觉得好玩,根本没想让朱明越难堪。
朱明越没有怪他,因为就算祝峰之前不张扬,在焚纸时他也是要丢脸的。今日幸好楚司业为他解了围,他可不能辜负楚司业的良苦用心。他发誓,下个月一定要好好练字了!
第222章 孔子祭
八月二十七,孔子诞辰。国子监的三百多位学子,各自在家焚香沐浴,而后空腹前往南郊文化公园。
在文化公园东边有一个大广场,那里有一座孔子雕像。这孔子石雕高两丈,宽丈余,上面是孔夫子左手持一盏明灯,右手握着一册竹简,象征着孔老夫子以其言行为天下芸芸众生指引方向之意。
他手上的明灯中间镂空,若是晚上来看,上面还会点起蜡烛,罩着水晶灯罩,晕黄的烛光能让孔夫子本就慈祥睿智的脸看上去更添一丝神圣。明灯外面刻着一句话,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雕像底座呈竹简形状,高约半丈左右,上面也刻着几句论语中的名句。
这孔子像的设计图是楚辞亲手所绘,制作的人则是苦大师的大弟子杨成,他善于石雕,手底下带了十几个徒弟,这一个月来,他们全身心地扑在了这座孔子像上面,几乎已经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了。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如此用心,才造出了这座京城最大的孔子像,比孔庙里的,还要高半丈有余。
今日适逢南郊文化公园开园,所以很多人去孔庙祭拜过后,又赶到了这边,准备观礼。
除了国子监的全体师生之外,还有这段时间在国子监内学习排练的学子们。他们身上穿着统一样式的学子服,扎着同样的发髻,在院子里站的整整齐齐地,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俊秀,不禁让周围观礼的老百姓们,都忍不住赞叹出声。
吉时还没到时,礼部官员手持圣旨,来到了这座孔子园。
“国子监祭酒汪海生,司业楚辞接旨。”
汪祭酒领着楚辞和其他众夫子一同跪在最前面,学子们和隔着围栏观礼的百姓们也都跟着跪下,现场除了礼部的宣旨官之外,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乃孔圣诞辰,朕听闻国子监众学子将与南郊文化公园举行祭孔仪式,特请温冰太傅携众皇子前往观礼,以示朕敬重之心。除此之外,各国赴大魏使团对此事亦有耳闻,欲前往观礼。为缔结良好邦交,故朕特许各国使团可派十人前往观礼,望诸位以礼相待,以德服人,以彰我大魏泱泱大国之风范,钦此!”
“臣等领旨谢恩!”
汪祭酒接旨之后,恭敬地站在一旁。其他人也站起身,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某处。从那边走过来一群人,宣旨官大声念道:“温太傅携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殿下前来观礼!”
其他人弯腰行礼,恭迎各位皇子殿下。至于将温太傅放在最前,就是因为今天乃是孔子诞,温太傅乃是帝师,这是为了表现皇家对夫子们的敬意。
温太傅对着围栏外面的老百姓们微笑点头,大皇子今日稍微收敛了一些,虽没有笑,但表情也挺柔和的。二皇子朝着大家挥手致意,一派亲民之像。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殿下许是初次露脸,头一直都是低着的,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六皇子就要活泼许多,一身红衣看上去就像小金童一样,一个劲儿的冲着某个方向傻乐,还伸着雪白的小胖爪招手让那人过来。
楚辞站在汪祭酒身后,有些扶额,这个啾啾殿下,可真是个热情的孩子。他也冲着那个方向笑了笑,立刻得到了更加灿烂的回应,楚辞只顾着和啾啾殿下互动,没察觉还有另一道视线也落在了他身上。
当这群人走近之后,楚辞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那个神秘的三皇子殿下,这一看,下巴都差点看掉了。
这……这不是那次钓鱼碰到的“何不食肉糜”的自闭宝贝儿吗?他居然是三皇子殿下!
楚辞十分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温太傅能把一个皇子偷偷带出宫呢?当时就是因为他们出来的太频繁,所以楚辞在知道温太傅身份时,没朝这个方向去想。现在一想,当时他对温太傅说,成亲时要让这个宝贝儿和温然一起去接亲,温太傅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就是在暗示这个吧!
三皇子虞稔感觉到了楚辞的视线,便转过头用疑惑的神情看着楚辞,似乎在问有什么事?
楚辞尴尬地笑了笑,他绝对不能让这孩子知道他的想法。
待温太傅他们在上方落座之后,宣旨官继续念道:“越析国二皇子携使臣前来观礼……蒙舍国阁罗亲王携使臣前来观礼……九铢丞相大人携九铢三皇子殿下及使臣前来观礼……”
一批又一批异族打扮的使臣从中间的通道进入广场,可算让围栏两边的老百姓大饱了眼福。
因为这次的活动十分重要,除了皇亲国戚之外,还有富强名流以及外国使臣,所以安保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除了守卫在文化公园外的侍卫之外,还有在公园里巡逻的卫兵,甚至还有寇静带着的几十个便衣。他们混杂在老百姓里,观察着身边的人,一旦有谁表情有异,他们便会开始提防。
其实确实有人想要借着这次孔子诞辰搞鬼,可惜的是,早在几日之前,文化公园方圆五里就被包围起来了,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布置陷阱。他们也想过要携带兵器,伺机刺杀,可是要进入文化公园,就必须在牌坊处过“安检”。
这“安检”是楚辞说出的词语,他让人准备了两大块磁石摆在两边,仅留一人出入的通道。所有进园的百姓必须排着队从这两块磁石中间走过,方才能够进入。有人一走过去,便“当”的一声贴在了磁石上。两边的侍卫立刻变脸,上前一搜,果然在那人的身上搜出了匕首。
“带走!”
后面的人看见了,心虚地从队伍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说广场这边,待所有重要的来宾到齐之后,吉时也快到了。楚辞便站在了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说话了,他的声音由底下的大缸传了出去,广场上的大部分都听清楚了楚辞在说什么。
他充当的是主持人的角色,在开场致辞之后,他便请温太傅上来致辞。温太傅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痛快地站到了台上,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他身为太傅,出口成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楚辞在一旁仔细的听着,想着等会回家最好就能默下来。
温太傅发言之后,楚辞宣布仪式开始,然后就请礼部官员上来主持。
“请礼!”
随着这一声吆喝,一行十二人手捧三牲五礼鲜花点心之类的东西上前来了。他们把东西小心地摆放在孔子雕像前面的桌子上,然后再摆上香案。
“乐起!”
司礼官一声令下,四周响起了庄严肃穆的雅乐。随着这音乐,汪海生手持文稿,登上了高台。
“今日乃是天和二年八月廿七日,适逢孔子诞辰一千五百年整,国子监各学子肃立孔子像前,谨以三牲五礼,鲜花雅乐,恭祭先贤。其祷文曰:至圣先师,伟哉夫子。恩泽四海,千古传颂。德贯古今,万代垂仪。……今我后辈,见贤思齐。仁为己任,治平修齐。躬惟尚飨,为祈为祷!”
在他念祷文之时,学子们也在下面跟着念。围栏两边的百姓们鸦雀无声,看着学子们那副认真庄重的样子,心里生出了许多向往。
“焚香!”
那十二人鱼贯退场之后,又来了一名神情严肃的老者,他是孔庙的侍奉者,手上拿着一大把点燃的竹立香。他把这香依次分发到最前面学子的手上,让他们往下传递,待每个人都有了之后,才慢慢退场。
“拜!”
学子们肃容持香,弯腰下拜。
“跪!再拜!”
这一套动作重复了三次之后,礼官才叫起。然后又让学生们排着队伍将手上的竹立香插在祭品前面的香案上。
“乐起!”司礼官又说了一声,这次的音乐却和刚才有些不同了。若说刚才是庄严肃穆的,这次就是超脱轻灵的,让人有闻仙乐。
学子们的身体随着音乐的变化开始起舞,他们跳的是《大韶》,舞蹈的动作相较传统的舞蹈有些不同,但看上去却更加和谐,大家看着他们整齐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动作,都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