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他珍藏的那块李廷墨,想必是回不来了。
第31章 新的同学
十二月初四, 放榜日。
张文海一早就派了家中认字的仆役去县衙门口守着, 只要榜文一贴, 便可回来通报,也不用楚辞亲自跑去, 挤的一身是汗了。
辰时正, 县衙大门打开了。两个腰间挎刀的衙差举着一张大红的纸从里面出来, 将其张贴在墙上。
上书:嘉佑四十二年冬岁试放榜。张家家仆从题头往下望, 长溪村楚辞赫然就在第一名的位置!
他高兴极了,转身便朝张家大宅跑去, 一会儿回去汇报这个消息一定能得到很多赏钱。
其他的秀才在看完名次之后,却没有急着走, 因为每次考试的前三名, 试卷都会被贴出来任人围观。
“好文章啊, 破题小巧,立意深远, 原来还能这么写呀!”大家聚在楚辞的文章底下, 满眼都是服气。
有几个书生,看完之后却面露郁色, 他们都是县学学子,站在c位的正是上次出来当和事佬的齐旭齐达远。
“达远兄, 这姓楚的竟然拿了第一, 这下他可出风头了。”
“是啊,瞧他上次嚣张成那个样子,竟然让何进、朱杰和达远兄都吃了亏, 把他们说的面红耳赤的,嘴皮子伶俐的和什么一样。幸好上次他没考中举人,不然就更加猖狂了。”张泽自以为是在说楚辞坏话,殊不知齐旭听了他的话,眼里一片冷意。
徐方悄悄捅了捅张泽,示意他看齐旭脸色。张泽回头一看,顿时有些尴尬:“达远兄,我不是说你不如那个姓楚的,你千万别误会。”
齐旭眼中冷意散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无碍,技不如人,我自然是认的。只是那位楚兄性子刚强,眼里不容半点沙子。等明年回校之后,恐怕你我日子都不好过了。”
在场的书生都有些不快,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你身边一直有个楷模时,想必日子是非常难过的。
这姓楚的不过就是十四岁中了秀才而已,有什么好称道的,他就是运气好罢了,能被秦夫子收入门下。
秦夫子是县学先生里最年轻的举人,他才学过人,县学很多学生都希望成为他的弟子。然而这秦夫子却只讲学,从不收徒,大家也只能望他兴叹了。
但谁能料到,转年秦夫子就从启山书院那种不入流的私学里找了一个弟子,还说服山长让他免费入学。
他们好奇之下便去看那个楚辞,发现他穿着的衣服和鞋子俱都是缝缝补补的,吃的也是最末的丙菜,时下流行的玩意儿更是一件也没有,当下便有些瞧不起他。而且这楚辞性格古怪孤僻,一天到晚连个玩笑也不开,只会捧着书读。
偏偏县学的先生们都说他是个好苗子,一旦有人偷懒犯错,必拿楚辞和他们对比,这一来二去的,帮楚辞拉满了仇恨,成为了众矢之的。
楚辞十四岁考上秀才后,县学的夫子们都疯了,天天逼迫他们用功读书,功课也是以前的几倍之多,简直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变成书呆子楚辞!
楚辞因为牢狱之灾而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也是他们在县学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想到明年他要回来,大家都觉得眼前黯淡无光,纷纷回忆起了被夫子折磨的恐惧。
如果楚辞不回来读书就好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起了这个念头,还宣之于口。大家面面相觑之后,又垂下头叹气,谁能拦住楚辞让他不要回来呢?
“听说,这位楚兄有一表亲在隆昌书院就读,若是以县学名额相诱,难保他不会去说服楚兄。”齐旭看似不经意地出了个主意。
“这…这也太有损了吧?”张泽脱口而出。
“只是个玩笑罢了,张兄又何必当真呢。”齐旭笑着说道,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似乎全是坦然,而刚才那句话,也真的只是玩笑而已。
张泽哈哈大笑:“哈哈达远兄你真有意思。”
徐方默默扶额,这个呆子……
再说楚辞这边,当报喜的仆人一回来,张文海果然表现的比楚辞还要高兴一点。他随手就扔了个银角子给那仆人,转身向楚辞道贺。
“恭喜恭喜,楚兄这次岁试得了第一,果真是才高八斗啊!在下佩服佩服!”
方晋阳也说:“恭喜楚兄了。”
楚辞谦虚地表示这都是运气,不值一提。
张文海却不认可:“明明是楚兄你聪明,何必说是什么运气呢?今晚兄弟请你去个好地方,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楚辞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的场景,他打个抖,然后努力将她们移出脑海。
“这个…就不必了吧。”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方晋阳了然一笑:“楚兄莫怕,那确实是个好地方,文海他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去那种地方的。”
楚辞释然,朝方晋阳也笑了笑。
张文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去不去的?到底要不要去啊?”
“去去去,难得张兄请客,焉有不去之理?”楚辞笑着答应了。
是夜,几人打点好行装,步出张家大宅,朝着柳叶巷走去。
那里有一间酒馆,每次逢四夜晚,便会有一个说书先生上台说书。他讲的不是寻常话本,而是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京城或其他地方的时事要闻。
对他们这些书生来说,了解朝廷当前局势是很重要的,故而每次逢四的夜里,这里都是高朋满座,人才济济的。
当然,这间酒馆自然不可能白白收集消息。在这一天,无论是上面的包厢还是下面的大堂,收费都比平常要高出几倍,一般书生很难消费的起。
楚辞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底下的大堂都已经坐满了。楼上的包厢倒还剩下一个,张文海立刻过去定了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慢了一步,只能扼腕叹息。
张文海是个热情的,见状就邀他一起进包厢去听。
那书生很是惊喜,拱手谢过之后就跟在张文海身后。
楚辞和方晋阳见他过去一会便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都有些奇怪。
“楚兄,晋阳,这位是——对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张文海前一句兴致勃勃地对着二人说,后面一句却是有些尴尬了。
“小生姓陈名子方,字中行,还未请教几位?”
“中行兄,我叫张文海,他叫楚辞,他是方晋阳。我们几个都还未冠字。”张文海是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今年已是二十岁,本应加冠冠字了,无奈他的生辰太晚,还要等到十二月廿五才行。
楚辞和方晋阳都要等到明年才会冠字了。
四人说说笑笑,一路往楼上包厢走去。这包厢内里布置清雅,很是迎合了学子们的喜好,包厢名也都以梅兰竹菊等高雅的花草命名。
张文海做东,他将小二叫上来,点了几个招牌菜,又让其他三人点。
楚辞等人都说没有忌讳,况且已经有好几个了,为了避免浪费,干脆就这些了。
菜点好后,小二哥又给他们推荐了梅子酒,说是今年夏天新酿的,这会儿用小火炉一温,配菜吃是极好的,而且酒性清浅,不上头。
众人都说无所谓,就上了一壶,每人三两杯的,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酒菜上来后,几人边吃边聊,顺便也透露了一下各自的底细。原来这陈子方也是袁山县人士,只不过他之前一直在府城求学。
这次因家中琐事,所以回了袁山县,想必明年也会转入袁山县学中。
张文海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明年你入县学,刚好和楚兄做伴,楚兄也是县学学子,这次岁试还考了第一名!”
陈子方也笑:“看来今天真是缘分到了,我年岁较长,厚颜称一句为兄。为兄敬各位贤弟一杯,望未来能守望相助,互相扶持。”
四人一起举杯,杯子相撞,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仰头饮尽,而后相视一笑,最是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第32章 岂曰无衣?
“……自十一月中旬起, 漠北大雪几日不止。久难成灾, 饿殍遍地, 生民冻死于内者不知凡几。自雪灾一事起,朝中重臣纷纷上奏, 恳请陛下颁布'罪己诏', 以求上天施恩, 宽恕下界, 收回大雪。陛下自灾日起,便卧床养病, 如今,已是十三日未曾上朝了。”
说书先生坐在屏风后面, 他的声音大而洪亮, 无论是包厢还是大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自他的声音传出来后, 无论是在做什么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仔细倾听。如果有人搞出大动静, 还会引来众人怒目。
“陛下有令, 朝中之事无论大小,均交由二皇子全权处置, 并命二皇子代拟'罪己诏'焚告上天。据悉,朝廷已于近日派出大队人马护送粮草前往漠北赈灾, 并将漠北以南安城守军派往漠北共同抗灾……”
楚辞坐在包厢里听得认真, 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得自己似乎在古代听了一场新闻联播。虽然这新闻可能算不上新,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 消息才传来。
从这说书先生的话中可知,现在朝廷情况不太妙。“罪己诏”原本是先贤自省其身所颁,如今却被用作一种压迫的手段,逼皇上承认自己在位期间有过失,所以上天才会以灾情示警。
嘉佑帝已上位四十二年,如今大概已有六十五岁了。他这一病,若运气不好,明年估计就有新主上位了。
这位帝王子嗣不多,大皇子未及冠便因风寒丧命,三皇子天生肺疾,一刻也离不开汤药。朝中所能托付者,竟只有一个二皇子。而这二皇子,身体貌似也不太好呀。
“唉,没想到漠北竟然会遇到雪灾。他们那里本就贫瘠,如今又大雪不止,该如何是好啊?”张文海叹了口气,打断了楚辞的思路。
“朝廷不是已经派了粮草和兵马过去了吗?希望可以帮助他们解脱困境。”方晋阳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神色却不乐观。
“朝廷应该会在来年减免赋税,到时候他们也能轻松一点了。”陈子方劝道。
“只怕到时候十不存一啊……”现代科学技术发达,仍然避免不了自然灾害对人们造成的损失,更何况古代呢?他的抗灾之策应该已经到那边了吧,希望到时候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听了楚辞的话,众人黯然不已,灾难临头之时,身为骨肉同胞,他们对漠北的百姓们的遭遇也是感同身受的。
面前的酒菜如今吃起来已是味同嚼蜡,但没人停下筷子,因为浪费本身就是对食物的亵渎。如今漠北数万人正忍饥挨饿,说不定易子而食的现象都有可能发生。
几人兴起而至,败兴而归,待行至一路口,陈子方便拱手告辞,三人回礼后往清水巷走去。
……
和楚辞估计的一样,那莫道员拿到他的抗灾之策时,立刻连夜赶至府城,将这计策献给了祝提学,又由祝提学连夜写急件送往京城。
祝提学的业师是礼部尚书周光,他是右相一派,主变法革新的中坚力量。
接到祝提学的急件之后,周光立刻和本派人马商议献策,再运作一番,如今赈灾的钦差大臣顾远正是他们这一派的人。
此举大大的挫伤了左相一派的锐气,也让附在文章最末众多名字之中的楚辞第一次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
正当顾远带着人马前往漠北之时,安城的守军已经先一步到达了漠北。
这次安城守军派了副指挥使佟义带队前往漠北赈灾。他抽调了下辖的两个千户前往,共有兵员二千二百四十人。
一个千户下辖十个百户,一个百户下辖两个总旗,也就是一百一十二人。
“儿郎们,昔日我们受百姓奉养,今日轮到我们为他们做一点事了。漠北如今正受雪灾之困,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被困的百姓全部找出来!”佟义在上面喊话,下面一片寂静,人人表情肃穆,甚至有些早已红了眼睛。
他们安城距离漠北不过二百里,有很多士兵其实就是从漠北招来的,现在他们家乡受了灾,家中亲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次回去不知是否能见到他们,亦或是只能看见几具冰凉的身体。
但不管如何,他们都要把被困的百姓们全部找出来。是的,找出来,而不是救出来。
漠北是个县城,周围地广人稀,治下一共七个镇二十多个村子。开完动员大会后,佟义手下的两个千户将二十个百户长们召集在了一起,开始划分区域。
镇子有漠北原来的衙差救助,他们安城的,便需要一个百户带领手下去一到两个村子。这些村子有的距离县城较近,路途平坦,即使覆盖积雪也能行走自如,有些村子则崎岖难行,稍有不慎便可能堕入深渊。
“……这些村子全部都在这里了,现在大家来分一下吧,愿意去哪个地方,就将那个地方的地形图取走吧。”
百户们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想要去好走的地方的。这种地方无论是对救援他人还是保护自身都是有益无害的。
但是无人率先伸手,率先伸手之人挑了好的他人不喜,挑了差的自己吃亏,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
这时,站在稍微靠后的一名百户走上前来,将地形最差的葫芦村墨斗村取走了。
“寇百户,你可想好了?”张齐急忙打断,手也按住了地形图。他是千户长之一,手下十个百户里,他最看好的就是寇静。如今见他身先士卒,取走了最难走的两个村子,生怕他这员大将折在抗灾途中,便立刻开口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