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小皇帝咳了一声,直接抬腿冲了进去。
观星阁一楼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堂,当年陈设豪奢雕梁画栋,如今已经满是灰尘蛛网。
小皇帝“噔噔噔”地直跑二楼,李奉君和一众内侍连忙紧紧跟上小皇帝的脚步。
二楼的房间里有一张床,看起来已经稍微清理过,床幔上的灰尘都被擦拭去了,但是掩盖不了发黄发旧。床前有一双鞋,阮棠认识是温霁云的。
阮棠抬手捏住床幔,却迟疑没敢掀开。温霁云现在会是一番什么模样?他会伤心难过痛恨吗?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
是自己亲手砸碎了绝世的白玉,如今又该怎么修补?
李奉君紧跟着小皇帝的脚步跑进房间来,却见小皇帝一手握着床幔,欲掀又不敢掀开的模样。
他心中“突突”直跳,暗暗地打着鼓。
每一次余太医施针之后,太子要承受的痛苦都非常人可以想象。若是此时小皇帝前去打搅……
小皇帝的手紧紧捏了捏,还是一把掀开了床幔。
阮棠眼前,是一座白玉雕琢成的神像,正襟端坐在神台之上。
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双眸轻阖,长睫如羽,仿佛心怀慈悲普渡众生的神明。
眼尾一道血红的伤痕,仿佛折了翅膀的凤凰,曾被地狱的烈火灼伤。
若不是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额上也起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只看他气定神闲端坐在哪里,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隐忍了什么痛苦。
阮棠的手紧紧捏了捏床幔,忘了把床幔挂上,盯着坐在床上的人,低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坐在床上的人闻声睁开眼睛,抬眸看见眼前的小皇帝,淡淡地说道:“无事。”
阮棠盯着温霁云,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李奉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小皇帝看不出什么来。
太子殿下一再强调过,余太医给他施针这件事不得透露给小皇帝。
这几日他和太子一起用言语哄骗着余太医。这余太医是个耿直性子,什么事都不瞒小皇帝,余太医一直以为小皇帝知道温霁云的伤势,李奉君已经让小皇帝知道了自己给温霁云治伤的事情,因为在小皇帝面前没有特意提起过。若是知道小皇帝还被蒙在鼓里,他断然是不会去欺君瞒上的。
若是太子殿下被小皇帝看出一点不对来,硬要传余太医来当面问,那余太医恐怕当着小皇帝的面将实情吐露出来。
虽然李奉君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定要隐瞒小皇帝的目的,但太子殿下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道理,而且从未有过差错,他从不怀疑太子殿下的决定。
凭他自己的推断,太子殿下也许是为了不让小皇帝知道,治愈他哪怕还有半点希望,要让小皇帝完全放下戒备。
小皇帝望着温霁云,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我给你……带了桃子。”
小皇帝身后的一名小太监连忙把装着桃肉的食盒打开,将一盘新鲜切好的桃肉放在床头能伸手够到的小桌子上。
白里透着粉红的桃肉上,叉着昨日用过的小金叉子。
阮棠望着温霁云,说道:“你吃一点吧。”
温霁云抬起手。
修长苍白的五指微微颤抖,握住了桃肉上的叉子,慢慢地拿起来。
“叮当——”
一声脆响,叉子带着桃肉,落在地上。
悬在半空中的五指,颤抖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温:柔弱、可怜、无助.jpg
软糖:TvT都是我的错
李奉君:我愿称你为——温|影|帝
无奖问答:温温是不是真的小可怜?
A.是是是,手手都拿不动东西了超级可怜的!
B.影帝!都是装的!
第41章 手眼通天
阮棠的心也跟着直颤抖,喉咙好像被一只手紧紧钳制住了,窒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他知道温霁云身上肯定有很多伤,可是这些日子里温霁云在他面前一直风轻云淡的,就像没事的人一样,还任由他摆布欺负,他从来没想到过温霁云的伤会这样严重。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粗心和任性造成的,他要对温霁云负责到底。
阮棠弯下腰,亲自把地上沾满灰尘的叉子捡起来,用桌上的茶水浇着慢慢洗干净。
窗外浅金色的日光,穿过沧桑百年的陈旧窗格,洒落在桌上。
小皇帝站在桌前,清水慢慢地洗涤过白白嫩嫩的五指,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细细的金叉子,轻轻地摩挲着拭去叉子上的灰尘。
像是一幅经年隔世泛了黄的旧画,映入温霁云的眼眸里。
以至于后来的温霁云每每回想起今天,总觉得这一幕仿佛在昨日,又仿佛隔了好多年。
少年比阳光还温暖干净的容颜深深地映在他的眼底,他每每伸出手,却总是抓了个空,倏然散去,就像是一场仲春的梦。
小皇帝把叉子重新洗干净,自己亲自叉了一块桃子,喂到温霁云的唇边。
“呐。”金色的阳光映在小皇帝长长的睫毛上,毛茸茸的长睫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浅金,好像小猫毛茸茸的绒毛。他眨了眨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温霁云,“我喂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如果好不了,我养你一辈子!我的手就是你的,我的脚也是你的,你要做什么只管支使我,你要去哪里我就带你去。”
温霁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有一把钝钝的刀狠狠敲打在心上,他的眼中一酸,有什么从未有过的又湿又热的东西盈满眼眶,但是终究没有落下来。
温霁云住在这个地方,是昨夜他自己要求的。他住在这样凄凉破败的房宇之间,仿佛能看见当日梁国皇城宫墙的残垣断壁,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那些流血牺牲和火仇家恨,才能时刻决心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因为这几日他心中一直很怕,他怕自己被这猫儿一样的小少年消磨没了意志。
他告诉自己这些感情都是虚假的,可这一刻的动容却无比真实。少年带着阳光的笑容,和对他说的话,和国破家亡之日君臣将士流的鲜血,和遍野百姓的哀哀号哭,是一样真实的。
都一样像刀子,插在他那颗心的最深处。
他的心被撕裂成两半,两半都血肉模糊,淋漓地滴着鲜血。
阮棠见温霁云一直不回应自己,以为他还在心里难过。像温霁云这样生来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如今很可能从此好不起来残废了,哪里是自己几句话就能安慰好的呢?
阮棠继续对温霁云说道:“我说到做到,等一会儿我回去你就和我一起走,以后你搬过去和我住,换我伺候你,我来给你端茶倒水。”
温霁云这才淡淡地回答他:“不必。”
他的声音带着被沙子磨过一般的沙哑,应该是嗓子有些干。
但温霁云又觉得,嗓子里是涩涩的,有什么哽着。
这任性嚣张的小皇帝,原来也会安慰人,原来也会自责,原来也会为他慌乱,为他失去分寸。
甚至要让他这样身份的人,搬过去同住。甚至说要端茶倒水伺候他。
嗤。
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就一定有弱点。
狠狠捏住对手的弱点,就可以置对手于死地。
只是现在他的弱点,也被捏在了小皇帝手中。
小皇帝对他毫不设防。而他对小皇帝,他也做不出半点让小皇帝受伤害的事。
“你看你嗓子都哑了,来吃块桃子,很水很甜的。”阮棠不厌其烦地继续和温霁云卖力推销手里的桃子,“你要不要搬过去住我们等会儿再讨论,但是这里呢,肯定是不可以继续住的。”
温霁云低头含下小皇帝喂的桃子,没有说话。
他忍得很痛苦,其实没有半点食欲,这桃子在口中也味同嚼蜡。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连拒绝小皇帝的殷勤劝吃都不忍心。
他怕看到小少年孤零零地举着桃子,一脸失望的模样。
温霁云吃下了桃子,小皇帝就如同受到了鼓舞一般开心起来,又连忙喂了他一块桃子。
“不甜。”温霁云拉着小皇帝,淡淡说道,“你尝尝。”
小皇帝疑惑了一下,把桃肉送到了自己嘴里。他仔细地品味了一下,惊讶道:“甜的呀。”
温霁云微微勾起唇。
然后阮棠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
原来温霁云他不仅会开玩笑,还会开小玩笑捉弄人。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如冰霜高岭之花爱豆,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温霁云。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来捉弄自己,心理素质是有多好?看来也不是很需要自己哄着的嘛。阮棠“哼”了温霁云一声,抱着果盘坐到了一边:“不甜就我吃吧,你不要吃了。”
“过来。”温霁云抬起眼眸,看着阮棠说道,“我吃。”
阮棠对温霁云做了个鬼脸:“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温霁云疑惑地看着小皇帝,只见小皇帝宝贝地抱着果盘,说道:“搬过去和我住,你住碧纱橱里面就是了,我们又不睡一张床。你需要帮忙就喊一声,不然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阮棠想说自己不放心,又说不出口,改口说道:“这里看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又脏又破,又偏僻不方便,我是要做个明君的人,我才不想被人说我凶狠残暴虐待你。”
温霁云没有说话,阮棠又继续说道:“哦我知道了,或许你是存心来坏我名声的。”
温霁云垂眸,沉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我会负责的呀。”阮棠的声音低了下去,自责道,“还不都是因为我昨天把你推在水里才会这样……”
温霁云张了张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小皇帝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猫,膝盖上抱着盘子,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手指在盘子的边缘不安地摸来摸去。
“你不需这样想。”温霁云看着他的小猫说道,“若是你能觉得安心一点,我住在哪里都可以。”
听到温霁云的话,小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所以温霁云是同意了?
虽然温霁云说不怪他,但是他不能就这么原谅自己。
阮棠陪温霁云吃完了桃子,怕他一个人觉得无聊,就坐着陪他谈天说地。
阮棠的话很多,大部分时候温霁云都是听着,但是也会回应他。
温霁云这个人,和人不熟的时候不爱说话,相熟了以后还是挺会说话的,阮棠时常被他一脸冷淡说的笑话逗得捧腹大笑。
一直到夕阳落山,室内的光线有些太暗了,阮棠让人打开窗户,让夕阳的光照进来。
金红色的光洒在房间里,阮棠忽然有些悲春伤秋之感,好像一切美好都注定会日落西山。
温霁云如今虽命途坎坷,但命中早已注定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历经磨砺重登上更高的巅峰。只是现在的他尚在人生的最低谷,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中为他经受过的苦难,准备了世上最丰厚的补偿。
但是阮棠自己,虽说现在看起来日子平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命运的终点还不知在何方。
阮棠留在个破地方一整天,就是为了等到傍晚看温霁云能不能稍微恢复一点,可不可以自己下床走路。
毕竟以他对温霁云的了解,温霁云绝对不会同意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走。
傍晚时分,施针之后那一阵体虚和剧痛退去,温霁云的体力稍微好了一些,勉强可以扶着床沿自己站起来。
但是他光靠自己还是站不住,需要有个地方支撑着,他又肯不让人扶。
阮棠想了想,让人给他砍了一根翠竹来,给温霁云当拐杖。
他一直跟在温霁云身边慢慢走,生怕温霁云一不小心就摔倒了。虽然他知道就算温霁云摔倒,自己也扶不住他,估计顶多只能给他当个人形的肉垫。
好在温霁云虽然走得比较慢,但是他走每一步都十分谨慎平稳,阮棠跟着他的脚步走回寝殿时,殿前漆黑的天幕上明月高悬,这世间都已经可以赏月了。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心思赏月,温霁云听话地进了阮棠寝殿里的碧纱橱,早早睡下了。
阮棠夜里翻来覆去,想着温霁云就睡在自己房间里,激动得好像怀里揣着一只猫。
虽然那天和温霁云一起溜出宫门上街,也是和他睡在一处,可是当时喝醉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现在是他主动邀请的温霁云来房里睡觉,也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和温霁云睡得这么近,他悄悄地屏住呼吸,去听碧纱橱里的动静,哪怕是温霁云翻个身,或者是睡后的呼吸声。
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房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一样。
阮棠熬到大半夜,方才困乎乎地睡过去。
剩下这些天,阮棠每天除了睡觉,最大的任务就是陪温霁云吃饭,陪温霁云喝药治病,陪温霁云聊天,给温霁云解闷。
西山上无忧无虑的时光很短暂,转眼四五天过去,第二日就是小皇帝的生辰了。
温霁云还是腿脚不便,只能勉强拄着竹杖走路,不适宜陪小皇帝奔波回宫。
再说,他估计也不想在宴会上看到自己那些一个个恨不得嚼碎他的大臣。
阮棠决定自己带着李忠国回去,让李奉君陪温霁云留在西山行宫安心休养。
回宫的车驾停在山下,接小皇帝回宫的车队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