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次以身试法后,当时顾瑾之才回过神来,这位面容看起来十分温和的老太傅在教习中实际上是个十分严格的老师。
不会因着他身份尊贵,兄长又曾是自己学生的名头便纵容于他。对待所有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孙儿。许多时候,一抬拐杖便是一顿打。
即便是皇兄,也对这位老太傅十分敬重。
因着这一层关系,顾瑾之对于这位面善的老太傅,一向是秉持着敬畏且能远离便不会接近的心态。如今骤然被这般尊敬的称呼,又想起曾经在这里挨过的板子,身体骤然一僵。
顾瑾之不太自在的回过身,还是依着学生的身份给老太傅行了一礼。随即又坐到了老太傅下首右侧的位置。心中没底的看向面色仍旧平静的老太傅:“不知太傅有何要事要问询于小子。”
他革去了身份,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同老师相处。
老太傅也没说什么,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扫过他,接过身侧服侍的下人递过的茶,挥挥手让人退了下去。热气缭绕间看似不经意的开口问他:“在王爷看来,您同阿远是什么样的情分?”
顾瑾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胸腔中的心跳一下子急促起来,他谨慎的回答:“我同阿远年少相识,情分自是要深厚些。若是有一日他身陷险境,我必当竭力相救。”
——拼上性命。
老太傅见他如此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将手中的茶放到一侧,神色不虞,却是没再追问下去,而像是骤然失了耐心一般:“下月便是阿远的婚期,府中早已为王爷单独备好了帖子,还望王爷到时能赏脸到这府中。阿远这么些年总是念着王爷这个交心人,还望王爷莫要负了他这一番好意才好。”
一提到婚筵,顾瑾之面色便有些收不住,不过他也不会将这份气撒给老太傅,只是恭顺的应下了:“本王当日定会到府上,还望太傅不嫌本王叨扰。”
老太傅听他开口,似乎是察觉到他心中有气似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再次回来的温行远给打断了:“祖父,瑾王爷昨日在太医院守了孙儿几个时辰,先前又是舟车劳顿,还请祖父大人不要为难于他。”
原本面色还算平和的老太傅一见他这副作态,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你小子可别在这里跟我说得冠冕堂皇,你不就是心疼这臭小子吗?我还能吃了他不成?这对方还没承认呢,你就这么维护着他。若是这臭小子以后再做些荒唐事,你岂不是又白白断送了自己……况且、况且帝王家,又有什么好的呢。”
丝毫没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什么问题的老太傅一口气将先前憋的火气都撒了出来,说完时布满皱纹的脸上都出气不顺似的涨得有些红。
温行远上前走到祖父身后为他顺了顺气,手掌轻轻顺着脊背,温和道:“祖父,我已经不小了。我是心疼您,不必生他的气,也不必为了这件事与我置气。其实您从前就看出了苗头的不是吗?”
一旁自温行远出现后就傻站着的顾瑾之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明白了老太傅的意思,他出乎预料的就面朝上位的老太傅跪了下去。
坚硬的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老太傅见他这般行径,面色一变,起身就想要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顾瑾之再怎么好说话他也是这大周的王爷,是流着皇家血脉的龙子。纵使他占着半个老师的名头,那也受不得他这样大的礼。
顾瑾之却纹丝不动,他上半身挺得笔直,即便是这样的姿势,他也有他自己的傲骨。
“老师。不用否认,您确实担得起小子我一声老师。我知道,您只是担心温如归,您只有这一个孙儿。若是他与我在一起,这温家这一脉的香火就算是断了。不止您担心,我也担心。温如归他从前是这郢都出了名的疏朗公子,若是沾了这样的名头,说不得那些人背后会如何议论他,他这么些年积攒的好名声也就彻底没了。
“我倒是没什么名声。在这些大臣眼里,我向来是浪荡惯了,男女不忌。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温如归不一样,他这二十年里,唯一沾上的不好的名声,或许就是同我交情颇深。”
站在老太傅身后的温行远听他这么说,想要说些什么,顾瑾之却完全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生来在帝王家。都说生在帝王家,就多是薄情寡义。可您也知道,我从前能为了那一句辱骂去争一口气,日后也能为了温如归这个人去争一口气。我生在顾家,自小享了这锦衣玉食,便不得不担起之后的责任。大义之前,家国为先;家国之后,我必然会把他放在最前方的位置。”
原本见他下跪还有些愠怒的老太傅听他如此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从前总觉得这孩子是远不如陛下的,因为陛下在他这个年纪是肩上所担的担子,实在是太沉了,就让原本还是少年的陛下异常成熟。可陛下这个胞弟,在年纪一般时所作所为,实在难以入眼。
如今听他这样一番话,又恍然觉得:或许这血脉里流淌着的,仍旧是与当初的陛下一样的东西。
温行远听他这样剖白,顿时愣在了原地。
——或许他从未想过,就连顾子瑜这样的脾性,也会有这样的顾虑。
在两人的愣神中,顾瑾之掷地有声的下了结语:
“若日后我死了,他便能再娶个喜欢的姑娘家,为温家延续香火;可若是我活得好好的,有幸与他到白头,那我便决计不会辜负他。”
作者有话要说:
理想化写手,我不想要阿瑾和温温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就不写来自家人的阻拦啦!我爱平平淡淡的恋爱!
第40章 标记
“我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广阔的心胸?”温行远斜身倚在院外的亭廊柱上,颇有些揶揄地看着院中的顾瑾之。
顾瑾之见他虽面上带笑,眼神却不尽然,心中也知道自己方才在太傅面前的一番话惹恼了他,怕是现在心里正窝着火。
“温行远。”顾瑾之叫对方的名字。按照通常的情况来说,此时他二人互明了心意,他也得到了皇兄与皇嫂的支持,他们如今应当是情意绵绵的时候。
可他却对另一件事更为好奇。他立在院中,直视着廊边的白衣公子,满目都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欣悦:“你是不是从前就喜欢我?”
自二人同年及冠以来,他向来是喊对方的表字。是因为礼节,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渐渐生出的疏远与嫌隙。温行远亦是如此,自及冠起便同他以表字相称。
顾瑾之此时叫他的名,不过亦是心中藏着的那一分从前的情谊。或许是因为昨日那一吻,又或许是因为温行远此次的遭遇让他又生出了些别的什么。
温行远似乎也没想过要瞒他,十分坦然的就回了他:“是啊,我从前便心慕你。”
他的神情姿态仍是懒懒的,仿佛不知道他方才的话对于对方来说是如何令人震动。
顾瑾之也未曾料到他会这般坦诚,细微的怔了一下,又立马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态,再次开口,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可你为什么……从来未曾表现出来过?”
如今他能与温如归两相坦诚,不过是因为他在青州对对方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对方大略是看出来了,见他畏缩不前,便先于他踏出了这一步。可若是他未曾生出那样的心思,温如归又当如何?
他似乎是问了个蠢问题,因为他下一刻便听见来自对方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顾子瑜,我有时会想,你确实生了个好脑子,你从前学不进那些文章策论,是因为你其实总想着要做个武将。毕竟,你府中不少兵书阵略你都踏踏实实一页一页做了批注,且都是些一阵见血的字眼。对于笔者所举的古时战例,也总是能走出自己的法子。”
说完,他话音一转:“可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你确实只适合做一个武夫。”
他点到即止,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转而收身从廊边的阶梯上一步步走了下去,停在了最低的那一级。正站在顾瑾之身前。两人身量相当,只是顾瑾之略高他些许。这样的角度,使得他的视线略高于对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微微倾下身来,原本搭在肩头的发丝掉下来,落在顾瑾之的胸前,额发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顾瑾之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一下又一下的扫过他的皮肤,带起一阵痒意,而后耳边传来他一贯温润却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意味的嗓音:“可是殿下,您从前混迹于风月场所,可曾有人同您说过——您实在是不适合这一道。”
顾瑾之喉间发痒,有些不自在的换了口气。听他这般说,忽地就想起来,确实有人曾这样对他说过。
那人是真正的浪荡子,在这郢都的情人数不胜数,可谓是日日溺在这芙蓉帐暖春宵一刻之中。但是对方的风评在这郢都之内竟奇异的比他还好些。
那一日众人约了鸣翠楼小酌几杯,人人都点了位相熟的姑娘,他却不知怎么突兀的就想起温如归来。想着按对方的性子,此时大抵是还在府中备着来年的春闱。他二人该是有月余未见了吧,可两人似乎都像是忘了对方一般,假作丝毫未曾察觉到对方的疏远一般。
顾瑾之抿了口杯中的清酒,又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起来。
对方与他与温如归也算是旧识,叫顾白晟,是个老皇叔的独子,自出生起便得了个世子的名头,也算是与两人是打小便认识的。察言观色他向来拿手,饮酒后见他如此神色,忽地大笑起来,对着他道:“我说表兄啊,你瞧着实在是不像是在这鸣翠楼来寻欢的寻芳客啊。小弟我看你方才的神色,倒像是还在惦记着哪家的姑娘。既然是心有所属了,那你如今到这风月之地来也就失了意趣了。”
顾瑾之听这话,顿时怔住了:“心有所属?”
对方以为他是不想承认,便笑着揭过了话题。不过大抵是多饮了两口酒,酒气上头,开口时便有些放肆了:“在我看来,表兄其实完全不适合到这种地方来。毕竟,表兄你瞧着,可是个少有的痴情种。”
说完,便满脸通红的带着酒气醉倒在了桌边,周围的人仍在饮酒作乐,根本没把这边的动静放在心上。
原本还想追问的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静了下来。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忽地觉得有些没意思。
他甩手将手中的酒樽放回桌边,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楼阁。见他默不作声离开的众人,一时静默了半晌,不过片刻后鸣翠楼中又想起嬉闹声。
神思回笼,顾瑾之骤然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对方贴过来的面颊,面色有些不自然。
温行远却是不在意的直起身,神色自然的理了理白色衣袍下摆,看着他的眼中含了几分探究——他不过就是拆了他台而已,这人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还没追问,顾瑾之却再一次问出了之前的问题:“温如归,你是从几时开始察觉你对我是年少慕艾而非一般情谊的?”
他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台阶上的温如归,似乎非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似的。
温行远见他神色执拗,似乎是在暗自较劲一般,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的看着近处一身红衣似火的顾瑾之,笑了起来,眉眼似玉:“瑾王殿下,您方才不会是想要告诉我您从前便已经倾慕于我了吧?”
顾瑾之被戳破了想法,方才那一点隐秘的比较的心思便再也藏不住,有些羞恼的看了对方一眼。而这一看,却又看出了些别的心思来。
他向来知道温如归是生得好的,与他不同,这人打小便是生了一张翩翩佳公子的脸,平日里行事也十分温和,是以向来是爱慕者众多。他从前只觉得温如归好看,如今却能一一列出对方是哪里好看,如何好看——
温如归的脸生得好,肤色白皙。长睫细密,扇起来时十分勾人,眉宇间是同别人不同的温润之气。如鸦羽般漆黑的发丝长长的落下来,披散在脊背,有几缕飘飘扬扬飞到了耳侧,落在了颈侧,更衬得他皮肤白皙。
让人看着,很想咬一口。
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似的,几步前的的人略略垂下眼来,视线正落在了他的唇侧。而后,微微张了张口:
顾瑾之看了他的唇形,眉头一跳,几步并作一步便走到了台阶前,轻轻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将人给锁在了自己怀中,双唇封住对方的唇瓣。
“唔……”温如归轻哼了声,也没做出什么推拒的动作来。反而是十分顺从的迁就了他的动作,两手缓缓攀上了他的腰侧。
毕竟,方才是他自己先挑逗的对方。
顾瑾之细细舔舐了一番怀中人的下唇,带起酥酥麻麻的轻微痛感。一番动作之后,他稍稍退开些许,仔细端详着温行远白皙面上的遍布的红晕以及在他的亲吻下微肿的唇瓣,眉眼一弯。
对方似乎是不解他为何退开似的,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可他不知道,他如今的模样在顾瑾之的眼中,是如何的动人。被他带着水色的眼眸一瞧,顿时又心痒痒起来。
想到温如归方才对着他挑衅一般的“来吗”,顾瑾之再次将人揽紧,倾身将右手落在他后颈,半强迫的按下了对方的头。额抵着额,两人的呼吸交错,顾瑾之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温如归的唇角、耳侧、颈窝,却独独不碰他的唇。
亲了半晌,两人的气息都有些喘。顾瑾之微微侧开脸,将面颊半埋进对方颈侧。开口的时候,炙热的吐息落在喷洒在温如归的皮肤上,铺起一阵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