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声音有些模糊,可温如归却听得十分真切。
他抬手,五指轻轻拂过对方的发尾,挑起几缕发丝在指间,一直抚到发根,指间落在了他的发顶。仿佛他们之间这数十年的岁月亦像是这一抚,从总角到如今,也不过这寥寥一挥间。
他不做声,顾瑾之也只是埋在他颈间默不作声,只是扣在他腰间的左手越发用力,像是想要将人嵌进自己怀中一般。
“阿远,阿远,阿远,阿远……”他忽然又叫起这个年少时的称呼,一声比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急。到最后,几乎就化作了唇齿间的一声呢喃,随风而去。
温行远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地一吃痛,猛地“嘶”了一声。
“你做什么?!”他看向不知发什么疯咬了他颈侧一下的顾瑾之,面色含怒。
顾瑾之却笑嘻嘻的退开两步,对着他一摊手:“做了标记哦。”就算是日后他死了,因着这一茬,温如归也能记住他吧。
温行远一听他这话,便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了,面色一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骤然出现的下人给打断了——
“公子,宫中来了人,须得您去接旨,太傅已经在厅外候着了。似乎说是陛下对您此次青州之行赞赏有加,故而有些赏赐。”是祖父身边的下人。
温行远面色一肃,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下人识得眼色,见瑾王爷也在此处,完成了任务便识趣的告退了。
温行远理了理因为方才的胡闹而有些散乱的衣衫,一丝不苟的整理得不见一丝褶皱了,便打算往前厅去。刚抬步,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几步上前,便走到了顾瑾之身前,微微抬头,唇便映在了对方的唇上。
顾瑾之配合的放松了身子,唇瓣却倏地一痛。而后,耳边传来温行远的声音:“我的。”
“嘶——”待他再抬头时,已经只能看见对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顾瑾之抬手抚上下唇,指间一抹,放在眼前便看见指间一抹殷红。他忽地笑起来,眉间的朱色小痣霎时间灵动起来:“还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第41章 北境
“传陛下口谕:此次青州一行,若非诸位大人同心协力,将那贼人伏诛,恐有伤我大周根基。故此,诸位大人皆有赏赐。”大太监笑眯眯的将方才陛下的话转述了一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朝身后挥挥手,便有人将手中捧着的东西给小心呈了上来。
温行远略略扫了一眼,都是些古玩珍奇、碑帖字画、绸缎布匹,有好些也算是在郢都也寸金难求。例如前些年边牧进贡的白玉髓,据说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暖玉,只是一直都只是宫中在用着,宫外着实少见。又如只是生在北境的九忆花,虽说开花时景象的确难得一见,美得动人心魄,但在郢都这还算温和的气境中难以养活,须得有专门的人士尽心看护、细心养育才是。
陛下这一番也算是给了几人一个安抚。
温行远恭恭敬敬受了陛下这些赏赐。老太傅年岁大了,前些年得了“不用下跪”的赦令,如今只是拄着拐杖,微微躬着腰身埋下头。
大太监将老太傅扶起,转头看向温行远,面上依旧带笑:“温小公子。啊,如今已是温大人了,此番青州一行,多亏您照应着殿下,不然以殿下的性子,还不知会遇见多少麻烦。”
温行远知道他这是说顾瑾之,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公公可别说了,小子可要脸红了。这一路多亏了瑾王殿下的照拂,反倒是我这一路尽给殿下添麻烦了。”
他自小与顾瑾之形影不离,从前在太学时也常常见这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两人一来二去的,也算是将身边的人都认了个清。从前张宛总是陪着顾瑾之,进太学前将他送进来,下学时有将他接走。分明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却像是服侍顾瑾之起居的太监似的,总是忙里忙外的帮着顾瑾之打理事务。
对方看着顾瑾之长大,也算是一同也照看了一下他。从前性子还要软弱些,受了气觉得告诉顾瑾之这厮实在是丢脸,就算说了也少不得引来一顿嘲笑,因此从前也没少找对方哭诉。
是以,在对方面前,他一向是以晚辈的标准来做的。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张宛听了他的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拱拱手:“奴才还要去通知另两位大人,就不多留了。还望温大人见到殿下时,能转告一句:陛下近日颇为想念他。”
“呦呵——”大厅外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我怎的不知道皇兄平日里这般挂念我?”
——是方才还在温行远院中的顾瑾之。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自己晃到了门外。
大太监一看见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殿下,原来您记得陛下这个皇兄的吗?今日奴才刚出宫时陛下可嘱咐了多次,要让您在今日进宫一趟。”
说完,他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掠过瑾王殿下破了的唇角,顿时面上的笑就有些收不住,又扩大了一些。
顾瑾之十分坦然的回视了他的打量,还特意侧了侧头,将那一点痕迹露给了后方的太傅大人,然后就忙不迭的对着张宛说道:“既然你还没有完成皇兄的命令,那本王便自己进宫了。”
说完转身就走,仿佛刚才放肆的那一下只是临时发挥,做完刚刚那个小动作心中的气焰便又消了下去。
大太监见顾瑾之走了,也没有留的意思,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又提布往下一处去了。只是那脚步比起进府时,要轻快了许多。
毕竟,一下子,得到了两个好消息呢。
顾瑾之进宫向来不挑时间,见天色也不算晚边直直的进了宫,连几月未曾回的王府也没有顺道回去一趟。
进了宫,他便朝着平日里皇兄最常见的内廷去了,却被看守的护卫拦在了殿外。
“殿下,陛下下令此时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所以还请您稍等片刻。”今日值守的还是个老熟人,是羽林军右监——林执。
他也算是了解这位瑾王爷的脾性,将礼数尽了,也不担心对方非要强闯进去。
顾瑾之一听是皇兄的指令,也只好在一旁候着。
在等候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也没闲着。一点不嫌弃的四处抓着人聊,从天南聊到海北,又从衣食聊到民生,将对方转得一脸懵之后,又旁敲侧击的打听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郢都发生了些什么。
聊了好几个人后,顾瑾之将信息零零散散的汇总起来,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把他们支出郢都之后,皇兄收拾了不少蛀虫,就连郢都一些世家大族都受到了牵连,但是皇兄出手向来狠辣,绝不留情,故此后续对方也没有翻出什么大的风浪。
总之最近那些原先对皇兄的行动颇有不满的世家官员都噤声了,或许是迫于皇兄的威严,又或许是——正在酝酿着更大的计划。
既然如此,皇兄今日叫他来的目的或许就与此相关。
皇兄今日不曾给温如归一官半职,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又不痛不痒的赏赐了些珠宝器物,想必另两人的赏赐也相差不大。看来是打算让几人再在翰林院磨砺些日子,今日还不打算有大动作。
那将他唤来,会是有何事交给他呢……
他正思索着,接下来自己会被皇兄派去处理什么事情,却被殿中传出的声音唤了回神:“你这是还要在殿外站多久?皇兄可是叫了你好几声了。”
顾瑾之连忙抬头,却见不知何时林执已然退到了殿门两侧,将原本拦住的殿门大敞开来。
顾瑾之抬步踏进殿内,有宫人领着他进了里侧,一如既往的看见了一身明黄正坐在案后批折子的顾怀之。
“皇兄,你这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呐。”他调笑道。
不过心中却是也是这么想的。自打他幼时起,还是少年人的皇兄便是这般刻苦的模样,仿佛这大周所有担子都压在了肩头似的。分明那时的太子还不是皇兄,而是另一个还算有贤名的兄长。
可直到后来大周陷入那般险地,周围全是豺狼,稍有不慎便是灭国亡家之灾,父皇死了,太子死了,最后是从江湖一番历练回来的皇兄顶了上去。原本尽是给皇兄唱衰的大臣们仿佛那时才知道,这位瞧着平平无奇的皇子殿下,竟有着这般的手腕,将濒临灭国之灾的大周又从那种境况中拖了回来。
原本或许还有些别的打算的世家大族,或许是承认了他的手腕,又或许是屈服于皇兄的强硬动作之下,这才乖觉了好些年。可如今,才沉寂了不过近十年的声音又再次冒头。
看来是,皇兄让他们过得太好了。
顾怀之见他进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手挥退了守在身边的人。不过片刻,大殿内就空洞得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阿瑾。”顾怀之唤了他的名,神色还算轻松。
“在,皇兄。”顾瑾之答。
顾怀之视线扫过他,又落在他脸上,顿时眯了眯眼睛:“你们这是,已经说开了?”
顾瑾之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唇角那一点破开而感到害羞,反倒是十分坦荡的对上了他皇兄探究的眼神:“对,我同阿远说了。”
顾怀之有些不屑:“你先开的口?才刚说开就叫上阿远了,前些日子不还是叫表字的吗?”他又不是没经历过这些,这个臭小子想要在他面前炫耀一把,也太嫩了些。
被皇兄看穿了意图,他也不在意,只是以一种微妙的胜利者的口吻说道:“阿远说了,他从前就心悦我了。我可不像某些人,从前皇嫂喜欢的,可是另有其人。况且,的确是我先开的口,不过嘛……”是阿远先动的嘴。
他还没说出口,便被顾怀之一下子给止住了接下来的话:“停。”想也直到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
“我今日找你来,是有正事要交代。”顾怀之正了正面色,又恢复了在朝堂之上的威严感。
顾瑾之见皇兄正了脸色,也面容一肃,不再开玩笑:“皇兄,到底是何事?”
顾怀之起身,顺手将一直放在案上左上角的折子拿了起来,将折子递到了身前的顾瑾之手中。
顾瑾之抬手接过,打开折子,粗略翻看了一下内页的内容,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们又有动作了?”
“又?”顾怀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反应过来:“你在青州也遇见了离族的人?”
顾瑾之想到在见风山上发现的衣冠冢,又想到他一入青州便遭遇的那一对老妪夫妇,在刘青败露后便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出现过。还有在这背后教唆刘青的人,必定也与离族有关。
他攥紧的拳头,说道:“我的人在见风山上发现了离族圣女阿莉莱的衣冠冢,还有,那个在徐州时,我的另一个属下也曾见过离族人。还有……温如归所中的‘梦平生’似乎也是由离族特有的相生花制成。”
顾怀之听他一说,便明白了其中关窍:“离族如今往北境派去了人马,或许是将要有什么大动作。之前在青州想必是想要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但是却被你们破坏了。不过为何独独阿远中了‘梦平生’呢?分明你才是更好的目标。”
他皱了皱眉,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骤然发问:“你方才到青州时,所见的青州是什么模样?”
顾瑾之老实答道:“百姓积贫,食不果腹,街道之上萧条至极,青州城中行人寥寥无几。”
顾怀之眉头皱得更紧,几乎分成了两道沟壑:“食不果腹……可是青州的粮食呢?你在抓住刘青后可曾询问过他粮食到哪里去了?”
顾瑾之一愣,骤然想起,自他到青州后,似乎百姓过得一直是食不果腹的日子。之后也是靠着青州府中的一点剩余勉强安抚住了百姓。可青州的粮食呢?
青州从前是郢都最为富裕的州城,一直是以百姓富饶风光秀丽闻名于天下。可他看见的青州,与传闻中几乎完全不同。青州盛产粮食,每年的赋税几乎是他地还多一倍,但百姓仍会有余粮。可如今,青州的粮食呢?
顾瑾之面色一变:“青州的粮食被离族给拿走了!”
顾怀之叹了一口气,他在众人离开青州时也未曾想过这一方面:“阿瑾,如今恐怕,不得不让你去北境走一遭了。离族在青州这些年恐怕是贮存了不少粮食,如今再到北境,想必其中的关节你也能想明白。”
顾瑾之面色一凝,少有的严肃:“北境,有着北野骑。”
北野骑——大周最精锐的骑兵。平日里驻守在北境,震慑着大周北部的边牧以及虎视眈眈的梁晋。有着大周最精锐的士兵以及最精锐的装备。
离族以及从大周取走了粮食,再到北境,恐怕下一步,就是大周的武器。
他们,是想与大周开战!
可一个边陲游牧民族,拿什么来与大周这样的国家抗衡?除非——
“除非,”顾瑾之喃喃道,“他们早已有了强大的盟友。粮食和武器,都是作为结盟的互惠互利。”
“皇兄,北境这一遭,我一定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鸽王我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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