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却不依不饶,他一下子弹跳起身,盘腿坐在了枝干上,看向装睡的人:“哎,温如归,你可别装睡啊。我还不了解你,在这地方你能睡着?没有软被绸缎,没有安神熏香……”
按照温如归“榻不软不眠,屋屋香不睡”的脾气,这人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另一根枝干上的人仍旧无声无息,连吸气呼气的节律也不变动分毫,放在面上的手动也不动,像是全然陷入了梦乡的模样。
顾瑾之长眉微挑,心生一计。既然你不愿意起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咳咳——”顾瑾之五指成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而后放缓了出气频率,从气腔里挤出一声:“远哥哥……”
躺得正好的人顿时浑身一抖。正陷入熟睡的温行远放在面上的手一放,露出了藏在其下一双十分清明的眼瞳。
——他方才确实是装的。
他气急败坏的开口:“顾子瑜,你一天到晚能不能干些正经事啊?”
顾瑾之见他变脸,迅速收拾了脸上的笑意,十分严肃的开口:“我这不是想和你探讨一下方才的问题吗?你想要回避,可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啊。”
“温如归,自从我同你谈起婚约一事,你就开始下意识地避开话题。你不是都同我说了这件事是你与那娄三小姐交换的条件,有什么条件又不能同我说?明日便是你二人的婚期了,你今日再不说,日后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顾瑾之说到最后,是实打实的已经没有了方才看他出糗的笑意,而是十分认真的同他在说这件事。
明日便是温如归与那娄三小姐的婚筵,温如归若是今日还不打算解释,那他可就真会怀疑对方到底瞒着他什么是不能在两人间说开的。
温行远听他的语气,也知道他如今是认真的,不过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同顾瑾之说。他有些犹豫的思索了一下,一咬牙一闭眼,狠下心来:“我并不知道明日婚约是否会照常举行。我虽然与娄三小姐当时已经立下了契约,但是我二人当时立下的契约是若是双方各自得到了自己心慕的人的喜爱,那便各自分道。”
顾瑾之一怔,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那温如归,那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骗我?若是娄三小姐未曾得到她心爱之人的倾慕,那你便仍会娶她为妻?我原以为,你与她明日的婚筵,不过是一场昭告郢都你与我在一起的契机罢了,可原来……可原来……”
温行远也知道这一番是自己没同他说明,若是对方执意要同他讨一个说法,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可辩驳的。所以这几日每每顾瑾之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或是将话题挑到其他的地方去,又或是如同今天一般,不言不语将这件事揭过去。
可今日顾瑾之铁了心要得倒一个答案,他再瞒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温行远有些自暴自弃的闭了闭眼,将方才因为紧张有些而微微屈起的上半身又躺了下去,颇有些放弃解释的意味:“就是这样,所以我前些日子不敢告诉你。我怕你想着我在骗你,可我从前也不曾想过……”
——他与顾子瑜还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他从前总想着,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顾子瑜最最好的局面,或许就是日后在朝堂上两两相望,还能不咸不淡的问候对方一声。毕竟,祖父从前同他讲过的话,他一句也不敢忘。
温家日后要交到他手上,若是真有那一天,他与顾子瑜也不过一个图穷匕见罢。
黑暗中,他听见预料之中的话语:“温如归,我从不曾想过,你心里竟还是想着娶妻。我原想着,你同我在一起,断了温家香火,这是我欠你的,可你却……”
对方像是难以为继似的,说道这里,骤然短了话语。或许是气的,又或许是——觉得再没必要同自己说下去了。
温行远原本高高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跌落谷底,他有些自嘲的撇撇嘴。分明就是早就想过的画面,可怎的,还是会抱有一丝奢望?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噗嗤——”
而后是顾瑾之熟悉的含笑的嗓音,带着难以察觉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温如归,你脑子里所设想的我知道了之后的反应是不是这样?悲痛欲绝,然后与你斩断联系,最后老死不相往来?”
顾瑾之又笑了两声,似乎是觉得十分好笑:“我说阿远,你是不是明日便要迎娶新娘了,心中紧张。我看你最近好像看了不少话本,难不成,竟是被话本中的情节影响了脑子?”
温行远猛然睁开双眼,刚想起身,却被突然覆上来的高大身躯给撞得又落了回去。
顾瑾之连忙伸手揽住他的后背,怕他头撞上坚硬的树干。抬起眼来便看见对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顿时没憋住笑意:“看呆了吗?”
“唔。”对方似乎脑子还有些木,只是转了转眼珠,有些呆呆的。
顾瑾之拍了拍他的背,又顺气似的抚了抚,温声喊他:“阿远?”
温行远眉间微蹙,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急切地覆上了顾瑾之的唇。但是却只是不得章法的在唇角啄来啄去,不得其法。
顾瑾之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又在他唇边落下一吻,轻声道:“别怕,我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你的。”
“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果然还是虐不起来……
第44章 温小郎君
翌日,天方才蒙蒙亮,太傅府上下便都起了个大早。早便装饰好的府院中各种都点缀着大红的色彩。长长的红飘带从府门两侧贯穿而过,亮亮堂堂的红色装点着原本有些清寂的府邸,带上了些许喜庆。
大丫鬟弄月卯时一刻便早早收拾好了一切,守在了自家少爷的门外。
为了应和大婚时的喜庆氛围,她特意换上了一件颇为应景的浅粉色纱裙,头上戴了示意吉祥的饰物,只等着一会儿见了主子能讨个好。
四处瞧了瞧,她眼神一定,抬手指了指院角的一处,随手点了两个人,吩咐道:“你,你,你们俩,去把院子里剩下的红布拿一些过来,将那个角也掩掩。有些太素了。”
她见众人脚步匆匆的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才收回视线,正好听见身后的木门开合的声音。
回首便看见他家公子一身新郎制式的红色衣袍,腰间束了一金丝镶边嵌龙凤呈祥图案的玉带,头上束了一顶紫金冠,袖边纹着金丝流云状的纹路,衣衫下摆是刻意弄出的鎏金碎边,抬步时似乎连着天上的流云也招来了,随着衣衫主人的步伐而随心流动。
温行远原本常常是只束一半的乌发被全部束进紫金冠中,露出了细长玉白的脖颈,额发被略微散乱的捋到了两侧,露出了完整的脸庞。
他平日里爱穿些浅色的衣裳,再配上玉白的配饰,衬得他如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貌。再加上面上常带笑,便显得整个人都温和起来。如今换了一身打眼的红色衣裳,霎时便把原本掩在温润面皮下的桀骜带出来些许,如玉的面庞竟被衬得有几分艳色。眼中含着笑意,像是有盈盈水波,荡人心弦。
他有些调笑的看着身前的大丫鬟,眉间含笑:“怎么,看呆了?”
怔愣住的弄月使劲点点头,见对方像是不信一般,又大力的点了几下,开口道:“公子,奴婢今日可终于知道您平日里为何不穿些亮眼的色了。您这一身要是平常日子穿出去,还不得迷倒郢都多少名门闺秀。可惜今日是您大婚的日子,不知有多少女子又要泪洒闺中了。”
温行远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见她吃疼的捂了捂头,这才笑着开口:“我说你这小丫头,这好话可都是叫你一个人给说尽了。怎的,怕新的夫人来了会容不下你,故此先讨好一下公子我,好叫日后公子来护着你?”
弄月瘪了瘪嘴,小嘴一张:“公子,你可别想着诓奴婢。今日这大婚虽说照常了,之后的可不一定呢。您说的新夫人这会不会进门还另说呢。”
这些日子她看着他们公子和瑾王爷同进同出的,要说这两人之间没什么猫腻,可是院中那只新来的携白也不会相信。况且,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从前公子还在太学为瑾王爷做伴读时便有些不对味了。
她可没见过哪位皇子殿下会和自己的伴读有着这么深牵扯的,也不曾见过什么关系一般的“好友”会在对方有性命之忧时会时时刻刻守在对方身边的。
她可是听说了,公子自青州回来时昏睡不醒,恐有性命之忧,在到郢都时可是瑾王爷亲自将他们公子给抱到太医院的。
温行远观她神色,就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了,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院外传来的一连串的请安声给压住了。
“参见王爷。”他身旁的弄月也连忙行礼。
“免礼。”院门处传来顾瑾之的声音,含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温行远原本也想行个礼,却被快他一步的顾瑾之给拦住了。他的声音中含了几分笑:“阿远就不必行礼了。毕竟几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本王过来不过是蹭个喜气,也就不让你好不容易打理好的一身装扮功亏一篑。”
温行远一礼不成,也没有勉强,将方才顺势低下的头抬起来,便看见了对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
心中一动。
顾瑾之却不在乎他心里想什么,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人下去。
“这……”
众人面面相觑,虽说王爷的话不得不听,但今日是公子大婚的日子,若是因着这个耽误了吉时,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啊。
“还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吧。”是弄月先回过神来,率先走到了院门处,回过头来催促着院中还剩下的人:“待时间到了我会来提醒公子的。如今其余的事宜早已准备好了,不过是等个吉时罢了。”
“实在是闲着不若与我去看看其他的东西置办得如何了,赖在公子这里做什么。”
众人连忙起身:“是、是,弄月姑娘说的是。小的们这就去检查一下是否准备妥当。”
待到乌压压一群人从院中退出的时候,顾瑾之面色还有些奇怪。
他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唇角:“你的那个大丫鬟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温行远笑得眉眼弯弯,假意听不懂他的话:“嗯,有什么误会?”
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不再忍耐,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靠近了他的脸,危险道:“你说有什么误会?”
方才那个小丫头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可是很小声的说了一句:“王爷,今日是我们公子的大婚之日,还望您能忍一忍。”
分明就是以为他来找温如归是想要做什么。天知道他今日来这么早不过是想看看温如归是否还像昨日一般紧张,若是还是那般的话,他也好安抚安抚。但是那丫头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温行远见他脸色五彩纷呈,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嘲笑道:“我说顾子瑜,你也会有因着被人说了这样的话而气急败坏?从前不是还是郢都的纨绔浪子吗,怎的如今转性了?竟变得格外害羞起来。”
他说完,意料之中的见对方又羞又怒,似乎要出言反驳,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将要出口的话:“不过,你敢说如今不想做些什么吗?”
他眉眼间仍旧带着笑,说完眼神锁住了顾瑾之的双眸,透过对方的瞳孔看见了自己的身影,眼底似乎烧着焰火。
顾瑾之被点破了心思,反倒是又冷静了下来,半分不见外的点了点头,薄唇挑起一抹弧度:“我如今的确像做点什么,温小郎君。”
温行远骤然听他称他为小郎君,脑海中骤然又忆起了在青州时与沈秋生同乘时在马车中无意间翻开的话本——
“‘不知这位小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可有妻小?’
‘既然家中无妻小,那阿远可否,与我共白头?’”
一时间脑海中的记忆与现时的情景就重合了起来。不过时候不同,所历经的场景也就不同。
温行远一时失笑,有些懊恼的甩了甩头,这才扔开了脑海中渐渐涌现出来的描写。
顾瑾之却不紧不慢的凑近了他,口中一字一句的说着:“不知,小郎君可否愿意?”
顾瑾之确实很是心动。他从前也不曾见过温如归这副模样,这人打小便仿佛是玉堆成的,单单是长身玉立在一处,旁人便也再生不出去打扰他的心思。他向来是穿些淡色的衣裳,如今乍然看到对方穿上一身大红,冲击力几乎是成倍的。
他也知道,今日是温如归仅有一次的扮相,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日后想要再见到,怕是再难得了。所以今日这么早的跑到温府来,不怕他人诟病,只怕错过了这一次。
心中想着,他面上也适时的表现出几分诱导来,几乎是有些惑人的开口:“不知温小郎君,可否满足在下这一番心愿?”
温行远见他是真的有些意动,便倾身上前,鼻尖缓缓抵上了对方的,而后,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便又轻轻退开了。
顾瑾之得到了温如归的鼓励,气息粗了一瞬,原本还落在他手腕的五指顿时一松,向后一滑,就环在了他的腰间。腕间发力,便将人揽在了怀中。
左手轻轻落在他颈间,有些许强势的让对方扬起了头,缓缓低下了头。
“公子,吉时——”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