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受到对方的指腹摩挲过自己耳后的那一小块软肉的时候,温行远的身体先于头脑一步微微颤了一下,撑在两侧的五指不自觉的蜷曲,被修剪得十分圆润的指间泛起了一层微微的红。待他反应过来时,身体的反应早已瞒不住身后的人。
“呵。”低沉的音节在他耳后响起,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出声音主人愉悦的心情。
温行远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肩,想要挣脱他并不牢固的钳制,却被身后人骤然握紧了双肩。
——“别动。”
隔着厚重的盖头,红布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力度,将温行远牢牢箍在了身前。而后,温行远听见他一身很轻很轻的呼唤。
他眼神一动,也轻轻应了他一声。
“阿远。”“嗯。”
这一唤一和后,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其实温行远有很多事可以问,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那位娄三小姐是真的逃婚了吗,比如他为何要走今日这一出,又比如……那日入宫见陛下,两人说了些什么,他又瞒了自己些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他忽地有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忧虑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眉间一松,又将方才露出的一丝忧愁藏回了心间,顺着肩头的力道轻轻靠回了身后的胸膛。身后的顾瑾之见他想通了一般,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原本放在他肩头的双手往下一滑,松松的落在了他的腰间。
一路无话。
……
直到花轿不再颠簸,在静寂了片刻后,帘外传来一道女声:“公子,到了。”
去时耗费了几个时辰的弯街绕巷在这寂静之中仿佛不过是片刻,接亲的队伍就已经到达了太傅府。而后是花轿落地的颠簸感,温行远这才起身,掀开了轿帘。
他几步下了轿子,却忽然回身,向着身后的花轿伸出了白皙的右手。
跟在身后的喜娘瞧见他的动作,想要开口提醒这不合规矩,却陡然想到先前在尚书府时的一幕,又缩着脖子退到了一旁。只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只露出一点指节其余部分都包裹在红色的喜袍之中的手掀开帘布,而后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新郎的手上,而后一个借力从轿上跃了下来。
喜娘一捏手中的红帕子,咬了咬牙,想着太傅府给的那一大笔银子,又默不作声地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再关注两人的举动。总归是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出钱的主愿意,那她便也只能假作看不见。
待到两人终于进了府,前方的下人领着两人往早已布置好的前厅走,一路上所见都是亮眼的红,灼人得很。
如今已是黄昏,按着时辰再过片刻便是早已定好的吉时,府中早已聚满了宾客。温行远大略扫去便看见了不少在朝堂之上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祖父年纪大了,从前又是陛下的老师,因此许多大人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今日是温太傅的独孙成亲,日后这老太傅的人脉必定会交到这个独孙的手中,今日不少大人也派了小辈来,也算是为日后的结交留了一线。
推杯换盏间,免不了就谈到了家中的小辈。说到这郢都中风头最盛的年轻子弟,又总是越不过这温如归。许多年轻人也是从未见过从前便名冠郢都的温如归,今日便是借此机会来看看,这常常被家中父辈挂在嘴边的温家小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其中也不乏与温行远相熟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却陡然发现从前总跟这温公子形影不离的瑾王爷,却是不曾现身。众人对视一眼,却是不再言语。
此前从宫中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他们这些人可清楚的很。若是宫中所发生的哪一件事是真的,那瑾王爷不来参加这温如归的婚筵似乎就更坐实了这一传言。
原本他们以为就算如此,也是这瑾王爷与温如归两情相悦。可是如今看来,反倒像是瑾王爷一心念着对方,而温如归却是一副铁石心肠了。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默契的略过了这个话题,不再纠结于这两人之间的八卦。再怎么说,这瑾王爷的身份也不是能容他们揣度的。
皇家的事情,即便是世家子弟,在许多时候也不得不三缄其口。
而另一边,刚进府的温行远二人,却被前来的傧相递上了红绸,交握的双手不得不暂时分开。在分开时,不太正经的“新娘”还依依不舍的捏了捏新郎的手心,而后两者才分开。
之后,他接过手中的红绸,轻轻握住了一端。他能感受到,温如归握着另一端。
即便是在盖头的遮掩下,顾瑾之也能够想象对方现在的模样。顺着红绸向前拉扯的力道,顾瑾之一步一步抬脚。最后,在一旁傧相的提醒下跨进了花厅。
站定。
手中被换上被点燃的香火,顾瑾之顺着身侧老太傅的声音屈下身,双膝落在蒲团之上,恭恭敬敬的朝着身前一叩首,而后将香火插.进炉中。
——吾心不改。
老太傅的声音随着他这一跪微微发抖,旁人或许听不出来,但顾瑾之五感向来比一半人要敏锐些,对于这些细小的变化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本不必这样做。温如归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么去做,温如归向来把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温如归与他在无人时,是两心无间;可在朝堂上,在家国前,他先是姓顾,温行远亦先是姓温。
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远远不止这些年岁之间的隔阂。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更深的东西。
可如今,他确实实实在在的,想要将他这一颗真心,拿给温如归看看。
——或许日后会变,但至少今日,他仍旧是爱他的。
越过似火的红绸布缎,顾瑾之跟随着身前人的步调,一步一步的踏进了前厅。掠过两侧熙熙攘攘却安静异常的宾客,径直走向了最中央的位置。
太安静了。
顾瑾之有些不解的蹙眉,掩在红布下的面色有些沉。藏在袖中的五指握紧,却在听到前方传来的话语声时陡然放松。
“既然今日娄尚书不能前来,那本宫今日便想讨个喜庆。阿远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今日阿远成了亲,本宫也想坐坐这上方的位子。”是皇嫂。
席中无人敢反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亲自前来本就是给足了两府面子,如今在这么一说,几乎就是承认了她对这温小公子的偏爱,明明白白告诉众人:温如归惹不得,温家也惹不得。
而早已认出新娘是谁的温老太傅,更是忙不迭地将人请上了首座,在下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坐在了另一个位子上。
吉时已到。
前方传来双方傧相的的唱和声:“一拜天地——”
顾瑾之手握红绸,微微弯下腰。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对着首座上的长辈,同时弯下了腰。
“夫妻对拜——”
顾瑾之起身,将身体转向左侧的温行远。顺着手中的红绸走近两步。而后,绸缎两边的二人同时弯下了腰,发顶相碰。
——两心相通。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啦我错啦,我是鸽子呜呜呜……
另外成亲乱写的,我就初中历史水平呜呜呜
第47章 煜王世子
之后的场景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在敬宾客时并未有人过多的刁难温行远,就连那些平日里行事颇为放浪的世家子弟,此时也表现得极为守礼,拿出了从前在家中也十分少见的姿态。
或许是因为心戚戚于首座上的皇后娘娘,又或许是受了家中长辈的嘱托,行事上也拘谨了许多,不在席间大声呼喝,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待到敬完酒,一旁的“新娘子”被一旁的侍婢搀着引向早已铺饰好的房间。却在半道的时候,突兀的被高大的“新娘”拦在了身后。注意到原本有些许垂下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盖头下的眼睛似乎能看见似的,朝着右侧院墙的方向偏了下头。
却是无声无息的立在了原地,不再动作。
后方的侍婢神色一急,想着若是在此处耽搁了时辰,回去少不得被院子里的嬷嬷呵斥几句,快步向前两步,就想要再次上前好生劝说一番。却被接下来的一幕给惊得傻了眼:
只见那丈高的院墙上突兀的出现了一抹人影,穿了一身雪白的料子在身后深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显眼。手中摇摇晃晃不知道把玩着个什么。
“来——”她刚想喊人,却被一粒坚硬的东西击中了颈间,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记忆的最后,是那个白衣的人从院墙之上一跃而下,将她似乎是移到了什么能倚靠的地方,随后在她身前蹲下身来,像是轻轻笑了一声:
“小丫头。回去告诉温如归,他的新娘子我就先带走啦。若是他问起是谁,就说是娄小姐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挽回的……嗯,苦恋许久的一位风流公子。”
而后耳边的话语声就渐渐消弭在晚风中。
见地上的人终于失去了意识,半蹲下去的白衣男人回头,看向仍旧沉默的站在长廊之中的身影。似乎是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一般,悻悻的摸了摸鼻头,含混的开口:“那走吧。”
“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嘛。”盖头下的人开口。
立在廊中仿佛一尊石俑的人终于动了,抬起手来随手便取下了白日里仿佛定在脑袋上的盖头,露出了那一张昳丽的面容。似乎是不太适应一般的眨了眨眼,这才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白衣人,疑惑的问:“还有,走?为什么要走?”
白衣男人哑然:“我如今是来劫亲的,当然是同我走啊。难道你还不想走,表兄?”
月光透过院中的枝丫细细碎碎的落下来,洒在白衣男人的面上,赫然是顾瑾之那位皇叔的独子,身上打小便负者世子之位的顾白晟。
顾瑾之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眉峰一扬:“要说劫亲,你是今日一早便劫了吗?如今不过是再来做个样子罢了,要什么新娘子跟你走。”
顾白晟见他似是真的不想走,这才颤巍巍的起身,拍了拍因为蹲得久了有些发麻的腿,站直了身体。一瞬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摸下巴,饶有兴致的看了顾瑾之一眼,嘴里吐出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眼来:“顾子瑜,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从前以为你不是这种人来的。”
他特意在重点字眼之后加了段意味不明的停顿,眼神越发好奇。
听他说了一堆废话的顾瑾之像是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挥手朝他甩了个什么东西,银光霎时掠过他的耳根,擦落几缕碎发。若不是他闪躲及时,这一下扎在身上怕是得在府中修养好些日子。
顾白晟旋身躲过这一下,回身的时候右手顺手一捞,便把那闪着银光的物事握在了手中,而后看也不看的就塞在了袖中,对着顾瑾之一拱手:“多谢了。”
“话说,你真的不走吗?”
顾瑾之见他跃跃欲试的眼神,似乎还想要一起留下来跟着他看看他留在这太傅府接下来还想干什么似的。唇边勾起一抹笑,饶有深意的开口:“这郢都之外可有不少新奇玩意儿呢。白晟啊,我看那娄三小姐似乎很是喜欢那些没见过的古怪玩意儿。我前些日在在府中翻出了不少从前独自外出时搜集的新奇玩意儿,原本是想着等过些日子送给娄三小姐。可转念一想,还是要她自己去看看为好,你说是不是?”
顾白晟一听他提到娄唤歌便不淡定了,在听他后面的话,面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若是唤歌听了这人的话,真跑到钦州那荒无人烟的边陲之地,那他最近这些时日所做的不就全都白费了。
“无耻之徒!”
顾瑾之见他这副模样,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所以说,乖乖自己回去不好吗?”
顾白晟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不想再看见他那张脸。
“既然你另有打算,那我便也不便干涉了。”他说着,飞身跃上了院墙,在将要落下之际看看刹住脚,再次回过身来:“虽然此时你心中想必是有数的,但作为表兄弟还是要提醒一声:你知道该如何去跟陛下解释你今日的行径了吗?”
说完,他有些期待的看向下方一袭喜袍的顾瑾之,看好戏的意味毫不掩饰。
顾瑾之却毫不在意:“皇兄那边我自会去说。”
他略一停顿,稍稍抬起头来,视线正对上院墙上方传来的看好戏的目光,声音带上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反倒是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跟皇兄解释吧。”
他那个皇叔,脾气可不太好。
顾白晟不解:“解释?为什么要解释?”
他今日可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没人比做儿子的更了解自己的亲爹的了,他今日上来便把那个丫鬟弄昏,打得便是速战速决,祸水东引的念头。故而只是模糊不清的说了些废话,并没有说出过自己的身份,怎么会……
但当他看见顾瑾之脸上的神情的时候,他骤然反应了过来:“你做了手脚?!”
顾瑾之面色不变,唇边仍旧挂着笑意,神色含着几分揶揄:“你说呢?”
院墙上的人身形一晃,似乎想要再次跃下来,却被另一方骤然传来的哄闹声给惊得又缩回了身形。而长廊中的顾瑾之身形一闪,不知何时又盖上了盖头,飞身一跃便跃上了院墙,落在了顾白晟的身旁。
长廊之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人影,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新娘子被煜王世子劫走啦!”
院墙上的白衣身影一抖,差点没掉回院中,见走近的人越来越多,横了身侧的人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飞身越过了院墙,几个纵跃间消失在了院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