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未免欺人太甚,我虽无人手,但是那批赈灾银两最后是要经我手,只要我咬住不松口,你们一分钱都得不到!”适当的反抗才能让这场戏更逼真,柏砚深谙其道,殊不知他身后几人这会儿情绪跌宕忐忑,唯恐柏砚惹恼了这群土匪将他们杀了。
只是他们的担忧毫无作用,因为柏砚精准地猜到了大当家的所有反应,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带着一点商量的意味,“我六你四,这样总可以吧?”
柏砚不语。
旁边其他土匪微微骚乱起来,就怕此事黄了。
自水患发生,永州府各地民不聊生,他们土匪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突然来了这么一桩划算的买卖,自然是不想搞砸。
在众人都提心吊胆之时,柏砚终于开口,“好,我四你六,但是还有一事必须说在前头,这几日你必须保证我们主仆几人的安全,还有永州府下辖的各个村子。”
大当家的忽然就不明白了,“你要我保证你们主仆的安全这是自然,可为什么还要保护山下的那些废物?”
柏砚拿出之前想好的说辞,“我的身份是赈灾的官员,若是因为我与你合作惹恼了方粤,他一气之下迁怒于那些百姓,最后让朝廷知道,我可避不了嫌,到时别说是官位,就是那些银子怕是都没命花了!”
他心思缜密,将事事都考虑进去了,大当家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点头,“好,便如你所愿!”
闻言,柏砚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
如今,命总算是保住了,剩下的……就看老天要帮谁了!
第26章 夜奔 我等搭上命都不够
此后两天, 方粤数次联络过云寨的大当家,每每都被挡回去,到后边直接连话都送不进去了。
过云寨里。
大当家的一口饮尽酒水, 拍拍柏砚的肩膀,“柏大人,这次我可是连方知府都给得罪了……”
柏砚转着手里粗糙的茶盏,“一桩划得来的买卖,即便得罪了方粤又如何, 总归大家都是为银子,从哪儿得如何得,不重要。”
“柏大人所言有理。”大当家的又为他满上酒, “来,只等银子到手,我等后半生便不需愁了。”
“哈哈哈,大哥说得对。”
“到时置上几亩薄田, 再娶上媳妇儿,儿孙绕膝……日子就得这样过!”
寨子里闹哄哄不止。
到了深夜,柏砚由张柱扶进屋子, 原本醉意朦胧的人稳稳坐起, “套话套的怎么样了?”
张柱谨慎地往外看了看, 小声回答,“听说往永州府走的官道被山洪损毁, 户部之人已经准备另寻别道了。”
“方粤已经慌神了。”柏砚让张柱给他倒了一杯冷茶,腹腔中的灼烧感勉强减少了些。
“大人,户部再晚些,永州府的百姓焉有活路?”张柱跟着柏砚出来,临走时只来得及往家中留下银两, 近来这情势,让他越发担忧妻儿老母的情况。
张柱能想到的,柏砚亦是想得到,他比张柱更担忧,白天原想着和大当家的商量此事,但是却被扯开话题。
担心大当家的起疑,柏砚最后还是暂且忍下未多言。
“今夜我再想想,明日与大当家再谈一谈。”事到如今,柏砚就是有再多的担忧也不能显露,他一乱,有心人便会趁虚而入。
翌日一早,柏砚窗台前飞来一只隼。
柏砚见时惊诧了一瞬,这是……
他赤脚下去,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旁人,那隼也不叫,就那么踩着窗沿,与柏砚大眼瞪小眼。
“松花?”柏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隼出奇得乖巧,翅上绒毛黝黑发亮,只瞧着就又威风又乖顺。
很少人知道,平津侯萧九秦身边有只隼。它头顶有暗色纵纹,四爪棕黑,比起红隼、白隼来要大上一圈,尖利的一爪下去能刺破猛禽的咽喉。
这隼是年少时萧九秦与柏砚出去玩时救的,那时才不过兔子大小,没两年便长势骇人,平津侯府的下人都怕它,最后无法,只能将其送到温泉庄子。
隼的名字叫“松花蛋”,是柏砚起的,萧九秦嫌弃它不够英武,最后二人争论半天还是叫了“松花”。
柏砚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又顺了顺它的翅羽。
松花出现在这儿不会是巧合,柏砚看向它的腿,果然那儿绑了一个小纸筒。
时间久了难免被人发现,柏砚拆了小纸筒,从里边摸出纸条,上边密密麻麻四行字,是萧九秦的笔迹无疑。
柏砚眸子微动,萧九秦如何知道他身陷囹圄?
一边想,一边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大致写下,重新塞回纸筒,柏砚倒了些白水让松花喝了些,然后就让它离开。
眼见日头越来越高,寨子里的人都三三两两睡起来,柏砚坐在院中,大当家的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走进来坐在柏砚对面。
“大当家早。”柏砚给他倒了一杯茶。
大当家摊开手,“柏大人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他没有喝茶,反而招呼外边一人进来。
柏砚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一脸平静,“大当家什么意思?”
“我一直不与方粤联系,他已经狗急跳墙了,有人来报,户部的粮车被困在官道,一时半会儿根本进不了永州府地界。”大当家猛地一拍桌子,“已经两日了,你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样?”
“大当家说笑了,我如今身在过云寨,与外边通不了消息,要如何耍花样?”他微顿了顿,又道,“大当家为此动怒,我却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你想做什么?”大当家本来是问罪的,可没想到,柏砚就那么一副淡然态度,奇异地让他怒火无处发泄,他冷眼看着这位郢都来的御史大人到底还有什么法子。
柏砚叫人拿来纸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标出几个地方。
大当家的好奇不已:“这是什么地方?”
“方粤的府邸。”柏砚笔尖点过标出的那几个地方,一一解释,“我去过方府,里边奢华无度,这几处都是有人把守的重地,想来金银不少,大当家不若试上一试。”
“你的话可信么?”大当家目露怀疑。
“信与不信,大当家试一试就知道了,这本是我留着要弄走的,但是现在久久等不到户部的车马,索性将此物送予大当家,姑且算我的诚意。”柏砚也是临时想到这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方粤那些家底迟早要被抄,不过是时候早晚的问题,既然现在有人耐不住,那便正好顺势而为。
大当家明显意动,以前他与方粤合作过几回,深知对方家底丰厚,被柏砚这么一挑破,骨子里的贪婪慢慢冒头。
“好,便信上柏大人一回。”
大当家的带走了寨子里大半的人,趁着方粤忙着在官道布局,没有花费多少气力就闯入方府。
不出柏砚所料,方粤派人守着的那几个地方都藏了不少金银,大当家的一见成箱的金锭子,眼都红了,招呼手下人拿,但是明显一个个抢红了眼,方府的下人又惊又怕,慌乱无措,不敢擅动。
等到方粤接到消息赶来时,府中库房大门敞开,一地金银散落,大半却早被抢掠个干净。
方粤腿软得险些瘫倒在地,他汲汲营营敛了小半辈子的金银,最后竟然叫土匪抢了去。
“大人,那土匪如入无人之境,像是有人里应外合。”管家谨慎开口,方粤却一脚踹过去,“分明就是那柏砚与那土匪头子勾结,怪不得我几次三番去派人去过云寨一直碰壁,千防万防,最后竟然被那二人摆了一道……柏砚,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另一边,过云寨满载而归,上下俱是喜不自胜,经此一事,大当家对柏砚深信不疑。
但是柏砚却仍是没有放下心。
当夜,他向大当家提出离开,“坐以待毙下去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当家,我想与你借些人手,方粤如今怕是将你我都恨上了,若户部的人马还不到,他定是会借着剿匪的由头荡平过云寨,到时怕是你我插翅难逃。”
其实无论是柏砚,还是方粤、大当家的,他们都心知,户部一行便是决定局势的关键。
“好。”大当家痛快地借给柏砚五十人。
当夜,柏砚就带着那些人往永州府官道的方向去。
半路上,张柱提出离开,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妻儿老母,柏砚也不欲强人所难,让他离开,临行又给了他些米粮。
凌晨,天色陡变,没多久就开始下起大雨,有人提出暂时躲躲雨,柏砚不允。
众人念及大当家的吩咐,只能强忍着满腹不快,跟着柏砚继续冒雨前行。
直到天亮,才走到方粤布防的地界。
“且慢。”众人疲乏,柏砚却不敢有分毫懈怠。他隐隐觉得哪儿不对,遂叫腿脚利索的先一步往前边查探。
果然,未有多久,出去查探的人回来。
“大人,前边约莫有百十号人。”
柏砚衣衫湿透,发丝贴着鬓角,“你们之中可有熟悉此处地形的?”
一众人息息索索就是不开口,摆明了不愿尽心为他做事。
柏砚眸色沉沉,“不远处就是户部的粮车,无数金银钱帛,我自知不能服众,但是那些银两能服众吗?”
一言既出,方才还在踌躇的人纷纷骚动起来。
柏砚深谙其心理,又添了一把火,“你们今日不是白做工夫,我既将你们带出来,便不会亏待于你们,待钱粮到手,答应大当家的是一部分,至于你们,另外还有一份,如何?”
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不大,终于有人争先恐后的开口,“未上山前,我便在附近的村子生活,这里地形再没有能比我熟悉。”
“还有我,我跑过商,给人做过小工,这里的大路小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也知道……”
柏砚按住他们,“好,那便分为三路,一拨带我绕过那些人去找户部,一拨再去找另一条路,至于剩下的人,将对方往小路引。”
“记住,要想活命,就要往野径跑!”柏砚言尽于此,一众人没什么能反驳的,心里惦记着银子,恨不能为其赴汤蹈火。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正好为他们掩去声音。
方粤打定主意要人守株待兔,但是偏偏算错了两件事。
一是他手下的人好逸恶劳,雨一下便纷纷散开找躲避的地方,柏砚不懂兵法,可也知道什么叫出其不意,逐个击破。
其二,便是柏砚心思缜密,他要做的事,旁人拦不住。
周围灌木丛生,长满尖刺的沙盒树也成了最有利的武器,对方被偷袭得突然,还没反应过来,又是被砸得满身脏污,又是尖刺扎得他们抱头鼠窜。
这边被绊住脚,柏砚没花多少工夫就与户部的人顺利碰面。
“柏大人?!您怎的在这里?”户部的人这几日赶路也弄得灰头土脸,尤其为了保护好粮草,连为首的大人都狼狈不堪,外衫都拿去遮挡粮草了。
“长话短说,现在户部已经被盯上了,官道损毁是永州府知府方粤的手笔,现如今整个永州府无粮,你等务必赶在今夜前进入永州地界。”
“方大人他……”对方明显有些怀疑,柏砚不过提前到了两三天,如何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言尽于此,倘若不信,只待方粤的人一到,赈灾银两不保,我等搭上命都不够!”
第27章 大梦 唇上一热,陌生的感觉倾轧过来……
这几日四处奔波, 就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柏砚又起了高热,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柏大人?”一户部胥吏凑近问询。
柏砚摇头, “无事,继续说。”
过云寨的人领着他们走了了一条荒废的路,是以前行商运货的捷径,虽然窄得只能允一车通过,但知道此路的人不多,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比起前几日的艰难,这一趟显然顺利得很,柏砚就着这些时间, 将永州府的情势说于户部右侍郎听,“……总之,无论方粤最后如何处置,首要考虑灾民的安置和赈济事宜。”
“若是那方粤与永州府驻军勾结……”户部右侍郎面上不显, 心中却是又悔又无奈,本来赈灾一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贪图赈灾时的油水, 便顶了左侍郎的缺, 可没想到从郢都出发至今, 没一日是顺当的。
到嘴的鸭子是见不着影儿了,而且一着不慎连官位都保不住, 甚至命都能丢在这永州府,一想到此,他便退缩起来。
“狗急跳墙罢了,若他真有那血性,我倒是能高看他三分。”柏砚身上的衣衫湿潮, 他随口借了一件,靛蓝色长袍略旧,宽大的衣领却被他穿出几分不羁来。
“柏大人,尚书大人临行前交代我等要……”
“此事随后再说,我小憩会儿。”说完他便阖上眼。
右侍郎盯着柏砚瑰姿艳逸的侧脸看了会儿,最后也迷迷瞪瞪睡过去。
“阿砚!”柏砚怀里抱着的《礼记》被一把抽走,他抬头看去,是萧九秦,原本淡漠的眸子略动了动,“你来作甚?”
院子里海棠大朵大朵绽放,下人往树下放了躺椅,柏砚瞧着不错,便拿了书慢慢翻着。
春困秋乏,树上的蝉却一点也不累,呜鸣声响了快半个月,不见消停,反而越发吵得人躁得慌。
柏砚觉浅,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暑气消了不少,他正来了困意,没想到萧九秦这厮一声叫将他的瞌睡虫都给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