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只拿今日之事便看得出,侯爷是将柏大人放在心上的,与其说是因公务程序不当,不如说是因柏大人受伤侯爷才会如此动怒……”宋榷抿了口茶,“实话说,曾玄是我的人,侯爷若有什么不快,尽可找我。”
方才还将人粗鲁地拖拽,这会儿又护犊子起来,萧九秦对此只敷衍地瞥了一眼。
曾玄站在一边,亦是尴尬难言。
三人半天下来没多少有价值的话,直到侍女忽然进来给萧九秦递话,说柏砚醒了在找他。
萧九秦将曾玄二人一扔就走了,待他身影消失,宋榷又吩咐侍女添水。
曾玄忍了许久还是开口,“大人,今日本与你没有任何干系,您缘何要来掺一脚,平津侯与柏大人不是好相与的,本就是烂摊子,您何必……”
宋榷起身走过来,曾玄声音越发低,到最后消失在二人唇齿间。
不得不说,宋榷实在是脾气古怪之人,曾玄与他多年相处,如今只觉得一日又一日的看不懂他,尤其……二人如今关系成谜。
“唔……”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宋榷不管不顾,但曾玄还是要脸的,他好不容易将人推开,反被捉住在颈项处狠狠咬了一口。
曾玄轻嘶了口气,宋榷又凑近亲了亲,权做安抚。
这样一来,曾玄就是有再多的怒气都无处抒发,许多时候他能对自己狠心,但偏偏对宋榷束手无策。
“说吧,若是今日我不在,你打算和他们说什么?”宋榷只比曾玄晚出发半日,但是没想到等到他到的时候方粤已经死了。
虽然不理公务多年,但是宋榷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此次永州府表面只是一滩臭水,实则底下深逾千尺,方粤、过云寨、曾玄等人皆是被拿来挡刀的,平津侯态度失度想必也是对此知道得大差不差。
宋榷无意逼曾玄,但是他们二人都知道,平津侯也是开罪不起的,若百般欺瞒,最后怕是只能将事情闹大,因为看着萧九秦的意思,似乎不能善了。
“只是……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平津侯的意思,似乎伤了柏大人才是最叫他在意的,”曾玄慢悠悠开口,宋榷一愣,那么一想,似乎有些地方就有迹可循了。
二人一时无言。
另一边,萧九秦一进屋门就看见柏砚伸着胳膊在够什么,眼看着将要一头栽下来,他几步过去将人护住,语气不善,“你做什么?”
柏砚眨眨眼,“取个东西。”
萧九秦黑着脸,“取什么东西不能让奴才来,非要自己往地下栽。”他给柏砚塞了一个垫子,将人小心护着坐好。
“我没事,刚喝过药,药性起了,半边身子都麻了。”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疼难受些还是这种僵麻更难受些。
“你将那东西给我。”柏砚指着桌上的盒子。
萧九秦没动,“那就是个空盒子,里边东西早就被人拿走了。”
柏砚一顿,“这样啊。”
他反应不大,萧九秦却觉得不大对劲儿,柏砚想尽办法要找证据,最后险些没了命,却一无所获,换谁都觉得不快。
但他正想着,柏砚忽然对着他勾勾手,“我问你件事。”
萧九秦有些犹豫,柏砚瞪他,“我又不会吃了你。”他现在嘴皮子依旧利索,但是往往说些语焉不详的话,萧九秦一阵无奈,最后还是挪过去。
原想着柏砚应当是要问些公事,岂料接下来的话让萧九秦愣住。
脸上还有擦伤,身子也动不了,俊逸疏朗的柏大人却满是兴味问,“听下人说,霄阳府知府宋榷也来了,他是不是为曾玄而来?他们二人可有什么……不大对劲儿的地方?”
萧九秦不知道,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柏大人,如今已经无聊乏味到打听闲事了。
“如果说是他二人那不可言说的关系,自然是有。”萧九秦迟钝是分人分时候的,比如这会儿,他对柏砚的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一贯淡漠如水的柏大人,很少有这样“好奇”的时候。
第39章 曾玄 “我爹说你骨头硬,偏偏我不信………
柏砚眸子闪了闪, “所以谣言不尽是谣言,宋知府与那位曾大人的确‘关系匪浅’……”
萧九秦嗯了声,“大多谣言其实都有迹可循, 不仅二人关系,除此之外,他的身份似乎也不是空穴来风……”
柏砚一怔,“他的身份?你是说……”
萧九秦点头,“我方才与他见了一面, 你若看过之后大概也会明白,”他话里有话,“宋榷任知府是古来不曾有的例外, 他既未科考,又无家族庇荫,但是能稳坐霄阳府知府的位置多年。一个毫无根基的公子哥忽然横空出世,一跃成为一府知府, 朝中不是无人提及,但是至今位置不曾动摇……我想,你对其中曲折应当了解得要比我多吧。”
萧九秦的话不无道理, 柏砚也是敛了眸子, “你所言不错, 我的确在郢都听过不少谣言,其中真实者七七八八, 也算真真假假,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错了?”
“宋榷可不是毫无根基的公子哥,他舅父是霄阳府最大的绸缎商,多年与番邦西域也有不少的买卖,而且听说他本人于经商一道十分娴熟。”
柏砚这五年来查过不少人, 宋榷不算最位高权重的,但是却是最为叫他惊异的,而且其人身世复杂,柏砚查遍了所有,隐隐觉得宋榷身上藏着一个不小的秘密。
对此,萧九秦像是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却不显分毫在意,好像宋榷是不是如猜测那般都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二人又说了会儿,方粤的那根线断了,而曾玄是个心思缜密的,宋榷更是不好得罪,到头来好像事事不如意。
柏砚叹气,“我计划了许久,没想到事赶事,没一件顺心的。”
“也不尽然是一事无成,起码灾银是毫厘不差的送进百姓手中,尤其你还借了土匪的手抄了方粤的家,待拾掇之后,又是一笔进项,拿来接济百姓正好。”
侍女又端来一碗汤药,萧九秦接过。
柏砚肉眼可见的抗拒起来,俊眉皱得快要攒成一团,“不是才喝过么,怎的又来?”
他怕痛也怕苦,平日里多是硬生生熬过去,可萧九秦在便由不得他不好好喝药,“你那身子骨虚得很,只喝药远远不够,要一边药补,一边治伤,否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难闻。”柏砚恨不得捏住鼻子。
萧九秦走近,“多大的人了,还怕喝药?”将药当汤水用的萧侯爷根本不能理解柏砚十年如一日怕喝药,在他看来,眼睛一闭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柏砚的抗拒是露在面上的,他那会儿才喝了药,嘴里的苦意仍在,这会儿砸吧了下嘴,更是不情不愿。
萧九秦眉头一皱,“喝不喝?”
“不喝。”柏砚就不信了,萧九秦总不能大白天的哺药,还要不要老脸了。
“当真不喝?”萧九秦眸子黑沉。
“不喝。”柏砚鼻间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那会儿喝过的药还没起效用,再喝了也没用。”
柏砚铁了心不服管,萧九秦忽然捉住他的胳膊。
柏砚:“……”怎么,还要揍我么?
“你是不是故意作呢?”萧九秦眸中闪过一丝晦暗,“哄着要我亲你?”
“……萧九秦你哪来那么大脸?”柏砚险些被气笑了。
萧九秦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内心也是有些没底,毕竟自己已经将眼前这人惦记上了,可对方什么心意他还没搞清楚呢,虽说柏砚承认自己是断袖,但也不见得就能瞧上他这个武夫。
“药凉了……”萧九秦声音幽幽响起,柏砚偏头,“不喝。”
“那就是要我亲了才肯喝?”萧九秦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脸皮不如占便宜重要,他不等柏砚反应过来就俯身,嘴唇直接追着柏砚而去。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柏砚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抵在面前,萧九秦只闻得见他袖口的药味儿,心下一阵恍惚。
“断袖也不是谁都可以的,萧侯爷,你要尝些新鲜也是找错了人,我不爱平白无故与人亲近,那档子事是要与心灵相通之人才做得,你莫要胡乱搅人安宁。”
这话是有些生疏了,柏砚脸色不好看,一大半是气得。
他从来不认为萧九秦能喜欢他,在二人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的前提下,总是做这样亲密的事容易叫他多想。
有了那样的认识,再看萧九秦的行为举止,他便觉得萧九秦是怀着报复和玩弄的私心。在柏砚的认知里,萧九秦可能不精于情/事,但决决不会喜欢男人。
“柏砚,你觉得我不尊重你?”萧九秦很快就明白了柏砚的意思,他忽然就起了一腔火气,“我费尽心机伺候你喝药,最后还里外不是人……”
眼看萧九秦动了怒,柏砚也起了无名火,这几日二人始终亲近有余,隐隐找回一点年少时的默契,但是再美的梦也该醒了,即便再怎么不在意,昔日的决裂仍是做不得假的东西。
“便是如此,我与曾玄不同,你莫要拿什么来压我,我不惧!”
柏砚心里始终藏着事,为人多疑又时刻往坏处想,即便萧九秦这几日看起来与在郢都时不同得很,但他依然觉得镜花水月,迟早一场空,别闹得如今一颗心坠进去,最后连捞都捞不起来。
“你是你,曾玄是曾玄,有什么相似之处?!”萧九秦怒极,手里的药碗猛地往桌上一放就出去了。
柏砚看着他背影消失,慢慢闭上眼。
前霄阳府知府曾在办案期间救了一个被拍花子拐走的孩子,那孩子骨头硬,脾气温和,宋知府一心软便带回府给宋榷当玩伴。
宋知府夫人走得早,膝下只有一子,名唤宋榷。他聪颖机敏,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但是却偏偏生了一副骄纵妄为的性子。
小小年纪便不服管教,每每闹出大事来,最后还是宋知府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时间久了,难免训斥多些,宋榷便不依了,与宋知府生了嫌隙。
直到曾玄被领进府,他话少,起初宋榷只以为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哑巴,便视若无睹,一旦对方试图伺候他,便厉声呵斥,半年时间里二人关系凝滞。
但是转折就发生在二人相识的第七个月。
正是天朗气清,柳树泛青芽的时候,宋榷出去踏青时被人绑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曾玄悄悄跟上对方,在对方不注意时救了宋榷,自己却反被抓住,打得他神志不清,到最后被宋知府救回去时烧了一天一夜,昏迷了整整三日。
不过十二岁的少年,身子骨单薄得跟张纸似的,宋榷没受伤,曾玄却大病一场,恢复期间,宋榷几次想要道谢,但都在张口那片刻烟消云散。
就这样,在曾玄痊愈之后,宋榷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二人也时不时开始说话,加之曾玄性子温吞,宋榷与他关系越发亲近。
原本若是就这样下去,其实也算不错,岂知天有不测风云,宋知府意外身死,没多久自郢都来的人就递上纸诏,点明要宋榷既任霄阳府知府。
宋榷自是不肯,他在灵堂跪了半个月,曾玄也陪着他,但是未多久就发现,那份被宋榷拒绝的纸诏被曾玄接下了。
不出意料的,宋榷大怒,将曾玄轰出府。
又是三个月,宋榷才刚料理清楚父亲的身后事,曾玄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竟成了霄阳府同知。
陛下颁诏,接了便再没有机会上书,宋榷满心不愿,曾玄却比他适应得更好。
两个不到及冠的少年郎,一个是霄阳府知府,一个是同知,底下的人自是不服,一个个日日跑来找事。宋榷矜贵,自是无人欺凌,但曾玄就不同了,他无权无势,宋榷又讨厌他,时间久了,知道的人多了,曾玄便屡受欺凌。
人大多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宋榷在这边还日日醉梦生死,曾玄已然雷厉风行将不服管的尽数处理个干净,一时间霄阳府人人自危。
待到宋榷知道时,曾玄已经将他架空了。
“曾玄,我爹当初领进来就是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么?!”宋榷身边无可用之人,一众人不听他这个知府的话,反而唯曾玄马首是瞻。
比起宋榷的怒火盈天,曾玄淡漠如水,“大人,下官尽心为霄阳府百姓,若是哪儿做的不对了,还请大人指出来。”
哪里能指的出来,曾玄是下过苦功夫的,他体恤百姓,又知人善任,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个个对曾玄是尊敬有加。
这样的认知,宋榷知道得晚了,他自认为掌控在手中的曾玄不知何时已经百毒不侵,对下属、对百姓无一不是爱护有加,可唯独对宋榷……冷若冰霜。
昔日的情谊都像是一场梦,只是宋榷还醉在梦中,曾玄则从始至终没有入梦。
只是,宋榷是狼,他想通一切后比起曾玄来是另一个极端,曾玄手段软硬兼施,可宋榷却没什么耐心,他手段狠辣,没多久将将曾玄的权势收回得七七八八。
他的报复来得很快,在曾玄被逼无奈跪在他面前时,宋榷忽然笑了。
“曾玄,你想要权势是么?”
“那就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曾玄一脸漠然。
“你的身子。”宋榷咬破了唇角,血腥味儿浓重,他却笑得更灿烂,“我爹说你骨头硬,偏偏我不信……”
“你腰那么软,骨头能硬到哪儿去?”
宋榷眸子含着血,尽是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