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秦不语,但是明显不肯放弃。
侯夫人叹气,“娘亲明白你担心阿砚,娘亲何尝不是,但是三儿,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前线战事吃紧,无人敢去陛下面前替阿砚说话,而且你还不懂吗,只要那位云妃不松口,阿砚就出不了诏狱。”
“我不指望现在能将阿砚救出来,”萧九秦好似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那你想要做什么?!咳咳咳……”侯夫人本就染了风寒,一气之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九秦连忙给她顺气,而后眸色晦暗,沉声道,“他身子骨弱,若是无人照拂,怕是要受罪了,”他看向某一个方向,“如果连我都不替他奔走,便意味着平津侯府彻底放弃他了……”
“娘,”萧九秦忽然跪在地上,“孩儿不孝,但是,阿砚他除了平津侯府再无依仗,一旦连我们对他都不管不顾,诏狱那些见风使舵的东西能让他好过么?”
侯夫人瞬间潸然泪下,萧九秦这孩子桀骜难驯,平日里别说是跪,就是连示弱都是不曾有的事,可如今却为了柏砚一再让步。
终于,侯夫人松口,“你去吧。”
真如萧九秦所言,一旦连他们都不管柏砚的死活,那诏狱就是吃人的地方,现在宫里的那位云妃正在观望,若是平津侯毫无反应,那她定是要使些阴邪法子害柏砚的。
萧九秦这两日到处登门求人,虽然法子粗暴了些,但是效果还是有的,那位云妃即便再得宠,在这时也该顾忌这些。
果然,萧九秦求了一遍,除了薛阁老让他进府之外,其余人都是委婉的表示爱莫能助。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九秦与薛阁老才想了法子要救柏砚,一回府就被府里白灯笼刺得眼睛生疼。
“……三公子,世子爷,没了!”
萧九秦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心中一点点沉下去,可还是问道,“你说我大哥怎么了?”
“世子,没了……”奴仆跪了一地,“据传信的人说,世子爷是被,万箭穿心……”
偌大的府邸,萧九秦偏觉得逼仄得难受,他心口生疼,生生撑住没有后退一步。
大哥没了?
怎么可能!
萧九秦揪住一人的领子,“我大哥武艺超群,怎么可能出事,他是能一/枪将贼首挑到马下的,万箭穿心?怎么可能!”
底下跪了一地,一个个颤着身子,丫鬟小声啜泣,萧九秦听得心烦,厉喝一声,顿时没人再敢出声。
又是简短的几句话,萧九秦像是脑子被重锤狠狠敲过似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头,眸子赤红,“我娘呢?”
“夫人悲怮之下昏过去了,现在大夫已经诊过了,暂时无大碍。”
不等人说完,萧九秦匆匆往主院跑去。
中间经过他与柏砚的院子,萧九秦脚步一顿,转瞬又挪开眼,往主院赶过去。
阿砚,你再等等……
*
一进花厅,怀淳自如地替魏承澹解了大氅,又亲自倒了热茶叫他暖胃。
待将人伺候好,怀淳才回头看向柏砚,“听下人说,你有事要找我?”
柏砚点头,“兹事体大,除了你和萧九秦,别的人我信不过。”说这话时魏承澹就在身边,但是他们二人都没有在意、
柏砚口中的信任是给怀淳的,魏承澹是他的人,自然也是信任的。
怀淳没有说话,柏砚拿出信递给他,“不知是真是假,我这边人手不够,查不了。”
匆匆将信看了一遍,怀淳神色不明,“仅从内容来说,就值得仔细探查一番,倘若是真的,怕是要遭了。”
柏砚一怔,“什么意思?”
“半个时辰前接到的消息,驻守北疆碎月城的总兵被杀了,等到消息传达郢都,还带了另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北狄与南夷勾结,欲谋东南。”
“南夷?”柏砚脸色不好看,“去岁它与大梁借粮,这不到一年的光景,竟然……”
“你大概不知道,南夷三个月前内部大乱,好战派一朝得势,如今与北狄勾结,其实也不算多意外的事儿,这些年他们虽然看似老实,但是没有一刻是真正臣服大梁的。”
“一日不彻底将他们彻底打残,他们一日就不会消停!”
第67章 引开 果然是调虎离山……
怀淳的意思很明显, 就是打。
柏砚却是多想了一层,“打是要打的,但是北狄前不久才投降, 他们被萧九秦打得狼狈逃窜,如今兵马俱无,不说其他,单只是兵力,就已不是当年的全盛时期。”
“骑兵折损甚重, 如今仓皇再战,处处是疑点。”
“若是与南夷勾结呢?”怀淳蹙眉问。
柏砚只是一愣,而后便摇头, “勾结也不可能让南夷心甘情愿出兵,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起码二者要将利益最大化,北狄既无兵马又无粮草, 北狄南夷同时出兵,之后赢得算谁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梁有萧九秦, 南夷在南边畏畏缩缩多年, 现在忽然起兵, 不可能仅仅是换了个做主的。”
他们都知道,和北狄比起来, 其实南夷势更弱,在北狄厉马秣兵与大梁准备开战的时候,南夷人连肚子都吃不饱,没有兵马,数次向大梁借粮。但是现在忽然传出它与北狄勾结的消息, 听到的人第一感觉是荒诞。
但若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无迹可寻。
柏砚想起去岁年末,南夷派使臣入郢都纳贡,当时南夷人将姿态放得极低,始终谦恭卑弱,临走时皇帝还赏了他们不少布帛米粮。但是后来他听消息说,南夷人在西南大肆购粮。
之后皇帝特地派人去南夷查探,但是只得了一个“一切如常”的结论。
柏砚脸色不大好看,“去岁去南夷查探的官员是谁?”
怀淳看他,“你怀疑官员被蒙蔽了?”
“或蒙蔽,或欺瞒,抑或……是被收买了。”柏砚心思深沉,“现在没有证据,一切还不好说,但是怀疑并无错。”
“南夷这多年太消停了,未曾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想,终究是时间久了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不管怎么说,其中疑点重重,柏砚不好下决定,最后还是说,“当务之急先派人去碎月城,总兵身亡,底下的人肯定不安分,而且另一边,这信是谁送的,一定要查清楚。”
怀淳点头,“我现在立刻进宫。”
魏承澹闻言也要跟着他进宫,怀淳却摇头,“云嫔那边跟疯狗一样盯着你,殿下还是暂且待在这儿。”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往柏砚面上看了下,柏砚很快就接收到他的意思,正经开口,“臣斗胆劳烦二殿下襄助。”
魏承澹没想到柏砚会开口,他愣了下,下意识就往怀淳面上看。
“现下的确手边无人,殿下若是能相助一二,我二人便能轻松不少。”怀淳说到这儿,魏承澹就点头,“可以。”
三人达成一致,怀淳进了宫,临走时交给柏砚魏承澹二人一面玉牌。
看起来粗制滥造,但是玉牌的中心有一道血水似的流动,柏砚从前见过怀淳用过一次,魏承澹却是盯着玉牌怔了怔。
“这是指挥宁家私卫的信物。”
柏砚下意识去看魏承澹。
“当年宁家出事,他被太后接进宫,但是没多久驸马和公主接连出事,一朝父母俱亡,又恰逢宫里出了乱子,我,助他出宫,但是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已经被……”
魏承澹脸色十分难看,柏砚却不难理解他的心情。
如怀淳所言,魏承澹性子内敛,从不任性妄为,加之从小被皇帝贵妃厌弃,便养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性子,他当年助怀淳出宫,本意是帮他,但没想到怀淳被抓,最后竟然还被去了势。
一个俊逸端方的皇室宗子,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与魏承澹无关,但是他却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帮怀淳出宫,那他在太后的护佑下总不会出事。
久而久之,这种自我贬斥的心绪直接占据他的内心,魏承澹一开始是半分不敢去接近怀淳的,唯恐自己从他眼中看出分毫嫌恶。
后来,他离开郢都,二人相距千里。
魏承澹在给太后守孝的同时也不禁回望自己与怀淳的那几年相识,胸中大多是对怀淳的愧疚。
想起从前旧事,魏承澹脸色苍白不少,柏砚有心开口,但魏承澹摩挲着那玉牌,声音低低道,“这块玉牌是公主留下的最后一件物什,凭此可以调动一批私卫,怀淳只用过一次。”
“当年公主府的那场大火……”柏砚其实知道得也不多,他那时被投入诏狱,自身难保,只是从狱卒和锦衣卫口中得知此事。
“那火出现得蹊跷,是从主院的书房开始烧的,不知为何,公主与驸马偏偏在书房,待下人反应过来时,书房已经救不了了。”
“有人故意纵火?”柏砚听着就觉得蹊跷。
“书房泼了火油,一旦烧起来,根本救不了。”魏承澹不是没派人查过,怀淳亦是查过,但是毫无所获,就像是凭空被人放了火,连点痕迹都没留。
“有人说是公主和驸马畏罪自裁,但是我却不信。”魏承澹在太师府的那些年,与怀淳相识,所以时常会去公主府。
而且说起来,魏承澹与怀淳还有些沾亲带故的亲缘。
不过按照民间的说法,一表三千里,真正论起来,公主与皇帝顶多算得上并不亲的表兄妹,但是由于老亲王走得早,太后怜惜公主,才将她带到身边养了几年,最后指了一个门户相当的驸马。
太后爱屋及乌对怀淳疼爱,但是就是这一点怜惜最后都化为利刃,刺得怀淳刀刀见血。
“我虽知道得不多,但是也听说过公主驸马如何琴瑟和谐,对于独子更是万般疼宠。”柏砚慢慢道,“所以我不信这样疼爱独子的父母会一死了之,弃子不顾。”
魏承澹看着柏砚,“我终于知道为何怀淳说郢都的众人都瞎了眼。”
“殿下?”柏砚不解道。
“你分明通透得很,哪里是人们口中的那个样子。”不过短短相处,魏承澹却十分欣赏柏砚。
二人正说着,府上的下人进来,“殿下,柏大人,平津侯求见。”
“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平津侯大步走进来,他一身风尘,看得出来是着急赶来,但是甫一进门,眸子直勾勾地就往柏砚面上瞟。
柏砚讪讪,不好意思迎上他的目光,萧九秦也不在意,直接朝魏承澹行礼。
魏承澹自是免了这些客套。
萧九秦坐稳后便开口,“怀淳送信给我的同时,我也接到北疆的急信,北狄暂时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南夷近来动作频频。”
“那北狄和南夷勾结之事?”
“暂时毫无根据。”萧九秦在北疆五年,也算有些根基,“碎月城总兵虽然横死,但是短时间不会出事,我离开北疆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那边情势不比这边,时时有人盯着,总兵身死,立刻会有人暂时接替他的职务。”
他一说,柏砚魏承澹才算放心了不少。
“我来是为另一件事。”萧九秦忽然看向柏砚,闹得柏砚微愣,“怎么了?”
“给你信的人是什么人?”
柏砚下意识回答,“是督察院的洒扫。”
“你认识他吗?”
柏砚愣愣的,“没看清脸,之前不是他。”
“对方看着年龄多大,言行举止有没有什么不对?”萧九秦一问到这儿,柏砚脸色骤变,“不好!”
他忽的起身,飞快的就往外走,“督察院进了探子。”
柏砚几步出府,正要上马车,背后萧九秦声音响起,下一刻他腰间一紧,直接被一只猿臂抱上马,脊背贴着萧九秦温热的胸膛,他恍惚了一瞬。
“别急,我送你过去。”萧九秦用大氅裹紧柏砚,揽着他就往督察院疾驰而去。
“那时我该留个心眼的,”柏砚忍不住后悔,“明明之前没有见过这人,腰身挺直,毫无因常年洒扫形成的佝偻,而且他说话时条理清晰,倘若真是有人委托他送信,也不是我问一句就迅速毫无破绽地答出……”
“不怪你。”萧九秦贴近柏砚的耳朵,安抚地蹭了蹭,“别急。”
柏砚没有再说,未有多久二人便到了督察院。
萧九秦直接将柏砚抱下马,二人匆匆进去,督察院的其他人一看到柏砚没什么反应,但当看到萧九秦,俱是一愣,而后便飞快行礼。
二人顾不得这些,柏砚带着萧九秦往自己办公的屋子去,一路上没什么人,柏砚心里却一点一点地沉下来。
屋门紧阖,萧九秦走在柏砚身前,慢慢推开门,就见一地狼藉。
“果然是调虎离山……”柏砚拳头砸在桌上,萧九秦走过去圈住他的手,“对方有备而来。”
“我该心细一些的,”柏砚语气不太稳,“从一开始就被他带走了全部心神。”
那人明显精于此道,从见到柏砚时就是一个个谎言,偏偏之前经历过无数次演练,到柏砚面前时天衣无缝,加之那份“奇怪”的信,柏砚哪里还能顾得上观察那人。
萧九秦自恃也没有那样敏锐的感知力,他看着柏砚检查丢了什么东西,自己也跟着收拾满地狼藉,督察院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什么不对,不少人过来看情况。
柏砚顾不上他们看热闹的,自顾自检查东西,但是萧九秦忽然手下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