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柏砚一步一步往上爬,期间坑害同僚,跟着允太师为恶,整个郢都百姓将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这个时候,远在北疆的萧九秦还是信柏砚。
他知道,自己的阿砚不是他们口中的无情无义之辈。
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很快。
平津侯夫人病死在一个冬日。
萧九秦接到消息的时候,亲信送来的柏砚写给他的信也一并在他手里。
那时,他终于醒悟。
阿砚已经不在了!
他心里的那个阿砚根本没有从诏狱出来。
就像是秋日里的落叶腐烂在泥水里,他的阿砚不在了。
萧九秦对柏砚的信任终于破裂开一个口子,冽风顺着那个口子往里刮,直叫萧九秦浑身上下都凉了个透。
手里的那封信他没有打开,而是被他撕了个粉碎。
“那封信,你写了什么?”萧九秦忽然惊慌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即便已经过了五年,柏砚还是很快地明白萧九秦说的信是什么。
他指腹轻轻捻着,垂眸开口,“那封信……你没有看吗?”
萧九秦僵住。
柏砚注意到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这样就一切对得上了……”柏砚喟叹了声,“坦白说,那封信你没有看到,我反而心里要好受些。”
到这会儿萧九秦还有什么不明白。
当年他娘的死让他彻底对柏砚失去信任,那时候众口铄金,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柏砚无情无义,以怨报德。
若说之前他还信任,那么在侯夫人死后,好像天都塌了,他一直等柏砚的解释,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收到。
之后冷静下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自己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他没有收到柏砚任何的回信。
现在想来,如果那个时候有人从中作梗,那么……
“我一共送出去三十七封信,起初是三天一封,后来是一月一封,再之后……我就没有再写过了。”柏砚声音低低的,“我住在翰林院,那些被我坑害的同僚其实都是允太师的人……”
允太师只手遮天,他将柏砚的所有动向都掌握在手中,一旦他有丝毫不对,第二日门前就会多一具尸体。
“你知道侯府的下人都去哪儿了吗?”柏砚忽然转了话头。
萧九秦蹙眉。
“都死了……”
柏砚嘴边衔着一抹苦笑,“他们都没有背主,允仲起初拿夫人威胁我,后来是他们……我不可能看着他们无辜枉死,便,遂了允仲的意,而且……”
他停住话头,“罢了,不说这些了。”
萧九秦没有错过柏砚眸中的那一丝戾气,但他问不下去了,只能凑近拥住柏砚,“对不起。”
他知道这“三个字”说出来毫无作用,但是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做到完全信任柏砚。
“我辜负了他的心”,萧九秦这样想着,在柏砚最艰难的时候他在北疆,不仅没有保护好侯府众人,也没有保护好柏砚。
“夫人是胸中积了郁气,加上萧叔他们相继离开,便……”柏砚眸子泛红,“是我无能,没有护好她……”
那一年柏砚自顾不暇,每每他想去看看侯夫人,都被允太师搅了,后来柏砚好不容易让他放松警惕,再去平津侯府时,侯夫人已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阿砚……”侯夫人搭着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时日……苦了你了……”
柏砚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再如何,他也才十六,整个郢都的人都恶言相向,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可数,萧九秦也不在身边,他好像走到独木桥上,没有回头路,更看不清前路。
这个时候,侯夫人却突然对他说,“苦了你了”。
这四个字让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好像都不重要了。
“侯府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侯夫人轻轻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是为了护下我和小九的命,别哭……他会明白的……”
“名利是最无用的东西,你和小九要好好的……你们二人要活着,活着……”
第90章 心意 我与萧九秦互通心意,彼此喜欢……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支撑着柏砚。
他无数次想跑去北疆, 什么仇恨,什么冤屈,什么委屈, 都通通不管了。
但是每当侯夫人的那句话响在耳畔,他便再生不出分毫迈开脚步的气力了。
哪有那么简单呢,跑去北疆又能如何,只会让事情更加无可挽回。柏砚坐在无人的亭子里,手中是写了百遍的信, 但是最终还是揉成一团扔进池塘。
“阿砚。”萧九秦忽然轻轻唤了他一声。
柏砚一怔,慢慢抬头,萧九秦附手过来摸摸他的脸颊, “对不起,本来该是你我二人一起面对的,但是我……先抽身离开了。”
萧九秦从来未曾这样后悔过。
年少的承诺都没能实现,萧九秦哑了声, “对不起。”
*
柏砚又起了高热,萧九秦请了大夫给他退热,也一并将他的膝盖腰伤也检查了一遍。
服了药后柏砚就慢慢睡过去了。萧九秦和大夫出去, “他的伤怎么样?”
“伤得时间太久了, 处理得也不好, 膝盖的病根是去不了了,倒是他的腰, 可以试着治一治。”老大夫写了一张方子,“有些药材太过珍贵,侯爷费些心多找找,最好多一些,日日泡药浴, 再配着针灸,兴许能替他缓一缓疼痛。”
老大夫往里边看了眼,又道,“他身子骨弱,平日少食多餐,再循序渐进一点点加,否则虚不受补也不行,还有就是,若是可以的话,再找个御医替他看看吧。”
萧九秦点头,遣人将老大夫送出去,又多付了两倍的诊费。
“侯爷,人已经找好了。”闻喻走过来。
“多付点银子,让他们早些完工,这两日我随柏砚去柏府,吩咐你的尽快赶工做好。”
“是!”
晚些时候,萧九秦雇了一辆布置舒适的马车,直接将柏砚裹紧了送进去,还多加了两个熏笼。
他随便拿了些紧要的东西,便风风火火住进了柏府。
刚从城外忙完生意回来的萧叔闻声过来,打头与萧九秦撞上。
“三,三公子?”萧叔一身风霜气,还没来得及换洗衣裳,眼下的青黑瞧着就骇人。
萧九秦见了他却缓和了脸色,“萧叔。”
“啊,哎!”萧叔以为萧九秦又是来找柏砚麻烦的,可没想到萧九秦却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还朝他行了一礼,“萧叔,此前是我无礼,言语失度。”
说完深深一揖。
萧叔脸色都变了,忙去扶萧九秦的手臂,“公子这怎可!”
萧九秦见他风尘仆仆,也不忍心再让他劳心,便先催着他先去洗漱安歇,晚间专门去找了他一趟,二人在屋里说了近一个时辰,萧九秦才离开。
柏砚还是住在偏院,萧九秦经过主院时停住脚步,替他引路的映月有些疑惑,“三公子,你怎么停下了?”
“这主院……”漆黑的夜里,只能隐隐看见一点萤火,萧九秦不自觉往那边走了两步,映月却忽然往前跳了一大步,“三公子!”
寂静的夜里,小丫头的声音有些尖利,萧九秦一僵,扭头看她。
映月有些不好意思,“这……这里,公子不让进的……”
萧九秦见她反应这么大,留了个心眼,映月一无所知,引着他往偏院走,还小声叨叨不止,“公子的伤已经很久了,这两年都好多了,只是不能受潮不能受凉。”
“落筠姐姐心细,一直帮公子用药酒按揉,已经好多了。”映月说着,萧九秦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哪里是好多了,分明就是柏砚忍着不说。
他不知道,先前这几年,无数个日夜,柏砚是怎么一点点熬下来的。
“侯爷,公子醒了。”落筠端着空碗出来,见萧九秦后微微欠了欠身。
萧九秦点了下头,大步进去,映月傻傻地就要跟上,却被落筠一把抓住,“你这小丫头怎的这般傻!”
“啊。”映月呆住,“三公子好不容易和公子和好了,我心里高兴。”所以便忍不住跟上去看看二人。
想到这儿她一愣,“我好像是有点多余哈?”
落筠失笑,“平日里也见你聪明得紧,怎的现在这样呆呆傻傻的。”她指着窗户上倒映出来的影子,勾唇,“以后别说是你,就连我都多余了。”
映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挠了挠脸,“那会儿听见三公子给萧叔说,皇帝给他和公子赐婚了。”
小丫头一句话让落筠彻底傻了眼,“什么?”
“三公子要娶公子了。”映月笑呵呵的,“好像是要在年前。”
落筠沉默了许久,半晌慢慢开口问,“圣旨是谁接的?”
周围虫子飞来飞去,映月又挠了挠耳垂,“好像,是公子接的。”
落筠点头,端着药碗往外走,映月看她走路都顺拐了,忍不住喊了声,“落筠姐姐你去哪儿?”
“准备聘礼。”
“哦……啊?!”映月小脸一皱,忙几步跟上去,“圣旨里写的是三公子要迎娶公子。”
落筠声音幽幽的,“是公子接的旨,所以我们要准备的是聘礼。”
映月还想争辩,落筠瞥了她一眼,“若是公子嫁进侯府,那你就是陪嫁丫头了,到时候侯府缺洗衣娘子,你就去做吧。”
映月大惊,揪住落筠的衣裳,“我不要……”
“那你说,是聘礼还是嫁妆?”
“……”映月眼睛扑闪扑闪,“是聘礼。”
“乖。”落筠拍拍映月的脑袋,“回去睡。”
“哦哦。”映月吁出一口气,自去睡了。
落筠看着她欢脱的背影,良久勾唇,“以后,公子大概不会再那么苦了……”
萧九秦绕过屏风,就见柏砚伸手在够什么东西,他几步过去,将他捞住,“你慢些!”
柏砚脸色还白着,但是明显眸中是带着光的,他轻轻笑了笑,“你去哪儿了?”
“萧叔回来了,”萧九秦将他扶起来,自己坐过去,“我和他聊了聊。”
“萧叔没事吧,”柏砚任由萧九秦探手摸他额头。
萧九秦点头,“就是赶路急了些,这会儿已经睡了。”他试着撩起柏砚的衣摆,手掌在他膝盖揉了揉,“还疼吗?”
柏砚摇摇头,又点头,“有一些。”
“自明日开始,会有大夫来给你针灸,可能会有些疼。”萧九秦说着又慢慢没了声,好像自五年前开始,柏砚就总是受着本不该他受的罪。
柏砚的手慢慢覆住他的,“已经过去了。”
“嗯。”萧九秦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之后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慢慢柏砚又没了声。
看着柏砚的睡颜,萧九秦俯身他在手心吻了吻。
翌日一早,柏砚醒来时萧九秦已经出去了。
待他用过早膳,落筠给他端来一碗浓黑的药汤。
柏砚又想逃了,“这药又是治什么的?”不是他太矫情,而是方才不久他已经喝了满满一碗,这会儿是真的再喝不下了。
腹中翻涌,柏大人头一次觉得生病是件痛苦的事情。
以前他病了疼了熬一熬也就过去了,现在又是落筠又是萧九秦,一个个盯着他喝药,柏砚不堪其苦,只想逃走。
“大夫特别叮嘱,药浴之前必须要喝了这汤药。”落筠也不想逼着自家大人这样,但是实在是柏砚身子太单薄,担心虚不受补反而损了他的身子。
柏砚叹了口气,接过来一口气饮尽。
落筠看着不落忍,只能安慰,“这药喝不长久,倘若药浴见了效,就不必日日喝了。”
柏砚听了才松了口气。
这头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一人匆匆进来拿着封信给柏砚。
“是一位姑娘送来的。”
柏砚没有多想将其打开,落筠觑着他的脸色,“公子?”
“是允栖音。”柏砚心情有些复杂,但是之前答应她的得了空要与她见一面的,他装作不明白这也许久了,想必那位早就不高兴了,拖到现在才催促,估摸着又是要一通火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信,“我去见她一面,侯爷回来若是问起,就,如实说吧。”
落筠眸子眨了眨,“当真?”
“那不然呢?”柏砚抖了抖袖子,“我又不是去会红颜知己,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且允太师那边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我正好想办法从允栖音那儿探探消息。”
柏砚一脸坦然,落筠笑了下,暗叹自己想多了。
柏砚换了身衣衫,带了个小厮就往允栖音说的地方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柏砚敲响酒楼包厢的门,一进门,允栖音就阴阳怪气道,“柏大人可真是难请呐!”
“近来杂事颇多,一时误了时,不过料想允小姐大人大量……”
“你且住口。”允栖音秀眉微挑,“堂堂三品都御史,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倒是想问问,我允栖音哪一点不如那个萧九秦了……”
他不爽道,“你公然拒了陛下的赐婚,非要和他成亲?!”
柏砚一怔,怎么说到这儿了?
允栖音看他“油盐不进”,更是生气,“你还装模作样!”
柏砚眼皮子一跳,“这不是那个理儿。”
“那是什么理儿?”允栖音头上的步摇晃了晃,柏砚开口,“你和他比什么?我是个断袖,允小姐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