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指轻轻翻开书页,柏砚脸色一僵,手里的书险些没拿稳,“这……”
萧九秦怪笑了声,“那不是快要成亲了么,这些还是要学的,你看看……除了软膏,药玉,还有什么要……”
“嘭!”柏砚反手将书扣到萧九秦脸上,“要个屁!”
头一次听到柏砚爆粗口,萧九秦一乐,拿下面上的书,险险拉住柏砚的手腕,将就要赤脚逃走的人扯回怀里。
“这就红脸了?”
萧九秦近来有些浪,柏砚实在难以招架,他一手按住萧九秦的下颌,一手抵着他的胸膛,“近来是秋日,不是初春,所以……”
他声音阴恻恻的,萧九秦眸子眨了眨,“总归要到那一步的。”
“也对。”柏砚歪着头,放在萧九秦胸膛的手慢慢挪到他鬓侧,卷了卷他的发,“洞房那夜,让你好好得些趣儿……”
柏砚说这话时,嘴边衔着一点笑,眉眼昳丽,眼睫像是含了春水,只叫萧九秦魂儿都快溺进去了。
萧九秦喉间动了动,眸子都烧红了,“妖精!”
咬牙切齿的一句却像是抓住了柏砚的笑穴,他极少笑出声,这次却连声儿都颤着,不知不觉伏在萧九秦怀中,二人紧紧贴着,一动都能觉察到对方的丝毫变化。
“笑够了吗?”萧九秦凑近,狠狠亲上去……
*
柏砚将人惹毛了,二人险些提前将那该做的都做了。
翌日一大早,萧九秦有事先走了,倒是柏砚,睡得迷迷糊糊的,床帐散着,外边天气也不好,岂料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唤他。
柏砚勉强睁开眼,被子滑落,露出星星点点痕迹,他皱了皱眉,腰际又酸又疼,忍不住将萧九秦骂了一通,屋门又被轻轻叩了两下。
“大人可醒了?”
是闻喻的声音。
“进。”柏砚声音半哑,他清了清嗓子好歹好了些,闻喻小心推门进来,却不敢抬头,只小心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嗯?”柏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闻喻又解释了一句,“是怀淳公公亲自来的,手里似乎拿着圣旨。”
柏砚微愣,转瞬又下榻,来不及细细洗漱,他自己的昨夜已经弄皱了,只能从萧九秦那儿取了一件换上。
饶是已经将各处都掖进去一些,但还是略宽,柏砚敛着袖子随闻喻出去。
走过长廊,怀淳就站在花厅前。
天色不甚明朗,还淅淅沥沥下着一点小雨,怀淳肩头已经湿了一块,但是长身玉立,那背影熟悉,但又透着一份疏离。
今日怀淳穿了一身褚红圆领袍,足蹬登云靴,腰际还挂着一枚莹白的玉。
听到柏砚过来的声音,怀淳回头看他,“料想你就是在侯府。”
柏砚没有开口。
怀淳又笑了笑,“先前将你关起来是我不对。”好像他是要将之前的纠葛都化在那一笑中,柏砚原本软下去的心又想被雨浸湿了些,许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在哪儿,自有人去禀报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你未曾查过我的踪迹吗?”
诛心的话柏砚是不愿说的,尤其对方还是怀淳,但是这人次次试探,次次都要自作聪明。
从前他没有识破,大概也是因着二人的情谊,每每刻意替他找借口,可是自那日二人闹了不快,柏砚便没法对着他继续从前那样信任。
“罢了,不说这些了。”怀淳错开眼,“我今日来是宣旨的。”
怀淳撩开不大合适的衣摆,垂首跪下。
“皇命受天,胄后而存,平津侯萧九秦,行孝有嘉,文武并重,恰逢斯年,左副都御史柏砚忠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今帝赐恩,令成眷属,以延臣忠。另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缠枝海棠翠叶玉案、青花底琉璃玉樽……”
洋洋洒洒念了一长串,柏砚跪得膝盖都酸软了,怀淳才收了圣旨递到他面前,“此后你与萧九秦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柏砚将圣旨拿在手里竟然生出些不真实感。
“你们二人求来的姻缘,切莫后悔。”怀淳将柏砚扶起,恍若隔世,但是下一刻就听见柏砚声音轻轻地,“此生我求之不得已圆满之一,不会后悔。”
怀淳微微一怔,半晌叹了口气,“既如此,我祝你二人此后举案齐眉。”
柏砚点头,“谢过。”
该宣的旨已经宣过了,怀淳便要离开,临走时他又回头,“圣旨里边说了要在年前完婚,柏府和侯府无人操持,你们若是忙不过来,我也可……”
“不用了。”柏砚拒绝了,他不是还含着怨气,更不是为了膈应怀淳,只是他与萧九秦的成亲,他想自己一一经手。
怀淳见他态度坚决,便没有再说,转身离开。
院子里重新恢复安静,柏砚手里拿着圣旨,他走到石桌旁坐下,闻喻瞧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心,“大人,这天还在下雨,不若先进去?”
“让我独自待会儿。”柏砚眸中攒着些看不清的情绪。
闻喻不敢催促,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过了会儿又端来热茶放在他手边。
廊下雨下得越来越大,柏砚看着雨幕,又展开手里的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一遍。
他从未真正放心,与萧九秦成亲像是一件惦记久了反而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指腹摸着上边晾干的字迹,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五年前那烫金的锦轴。
也是一个雨天,他靠着诏狱冰凉的墙壁,意识随着雨声一点点飘远,想着侯府的众人怎么样了,萧九秦那家伙是不是又上蹿下跳要跑来诏狱找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外边走进来一人,穿着褚红的太监服,白净的下颌,声音却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眼,“还躺着呢?”
“还不速速将他拖出来,该送哪儿就送去哪儿。”
随着声音落地,狱卒开了锁将他拖出来,一左一右将他往外带。
柏砚膝盖一阵一阵地疼,像是有无数的刀子细细密密地剐着皮肉,他呼吸急促,呛进一口潮气,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起来。
直咳得脸红脖子粗,嘴边血丝一点点渗出,那太监又叫唤起来,“瞧着瞧着,可别将人弄死了……”
“若是真弄死了,你我等都要跟着倒霉!”
柏砚耳畔嗡嗡的,他眯着眼,任由对方将他拖进一个四处无光的地方,那里上下左右不过棺材大小,他只能堪堪绻着身子。
“其实如你这样不如死了干净,但是奈何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外边多得是想要要你命的人,你只能憋着认倒霉,待下一辈子在阎王爷那儿求求情,投做畜生道,大概才能享些福。”
“下辈子我是不是畜生是两说,不过总好过这辈子就已经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柏砚气虚微弱,但是嘴皮子还是利落得紧,那太监气了个半死,叫人将柏砚又往里踹了几脚。
“你可别嚣张,自开国以来,自这里边出来的人还没有呢!”
那狭窄逼仄的地方,柏砚连腿脚都伸不开,最后索性绻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被人破开一个大口子,一个锦轴扔在他怀里。
允太师居高临下看着他,“死了吗?”
柏砚不情愿与人说话,尤其这个允太师居心不良,一贯要与平津侯府作对。
“看看里头的内容,我想你会挣扎着出来的……”
柏砚不语,半晌后才犹豫着将那锦轴打开,借着头顶那一点光亮,他勉强将里边的内容看清楚。
下一刻,他忽然像是爆发了巨大的气力,挣扎着就要出来,手心被尖利棱角划开,他也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允太师挡住他的去路,“你不过一个未及冠的小子,现在就是出去了又能怎么样,救得了谁?”
柏砚沉默着,手指缩紧。
“不如我给你一条路,选择权在你手中,至于你要选哪个,都不吃亏,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行?”
第89章 旧事 “那封信……你没有看吗?”……
“柏砚?”萧九秦伸手在柏砚面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
柏砚后知后觉,“没什么。”
萧九秦一脸狐疑,“雨越下越大, 你坐在这儿身子受得住吗?”他在军营得到怀淳来宣旨的消息,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也不知他们二人又说了什么。
柏砚神思不属,萧九秦也不敢多扰他,将人的手握住, 忍不住还是多了句嘴,“手都冰成这个样子了,快先随我回屋子。”
“嗯。”柏砚拿了圣旨。
方要准备起身, 忽然脚下一软,膝盖像是被钉如钢钉似的剧痛,腰际也阵痛不止。
“嘶!”柏砚脸色煞白。
萧九秦慌了,忙将人捞住, “怎么了?!”
他无意识地在外边待了近一个时辰,闻喻他们也不知柏砚膝盖不好,便没有提醒, 结果寒气入骨, 柏砚双腿已经僵直, 这会儿才感觉到疼痛。
“无事,”柏砚咬牙, “你让我缓缓。”他膝盖上的伤是在诏狱留下的老毛病,而腰则是被关在那腿脚伸不开的木箱子里近半个月。
允太师将他从诏狱带离时他双腿都已经伸不直了,本就有伤的腰更是伤上加伤,之后几个月,是他叫人拿了铁板生生将骨头一点点扳正。
养了大半年的伤, 尽管面上看不出来问题,但是只有柏砚知道,他这一双腿早就不行了,而且腰上的伤不疼便罢,一旦疼起来,是生生要剥离一副骨头的剧痛。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逞强!”萧九秦脸色不好看,一把将人横抱起,柏砚大惊之下揽住他的后颈,“你又发什么疯?”
“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厉害,昨夜你为什么不说?”萧九秦看他煞白的脸,这会儿都要心疼死了,过了五年,柏砚这家伙还是嘴这么硬。
他想将人训两句,但是还是怒自己自制力太差,而且和他重逢这么久了,对他身上的伤也一知半解,萧九秦脸色绷得紧紧的,柏砚却以为是他生气了。
犹豫了半晌,才心虚开口,“这两年也没有这样疼过,所以就没多想,大概是今岁雨多,屋子里潮了些,所以就……”
他一点一点找补,就怕萧九秦气狠了,但是这副小心翼翼让萧九秦更是心如刀绞。
“我练武,所以本身火气旺些,那屋子便没有装地龙,你受冷了也不说,是觉得我会嫌你麻烦吗?”
他这话出口,二人都是一怔。
何时连他们二人都要这样见外了。
但是柏砚知道,萧九秦说对了。
就二人现在的相处来看,他们像是已经将话说开了,但其实不然,柏砚一直觉得愧对萧九秦,便想事事都顺着他,而萧九秦亦是,他总想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做好,但是又怕说出来柏砚觉得不自在。
二人缺乏沟通,就那样自做自事,以为默默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就是合适,殊不知二人都各自努力,最后却是事半功倍。
说起来,二人都无错,他们本心是好的,但是二人又都有错,因为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才够的。
“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柏砚好半天才艰涩地开口,他垂着头,皱着眉,好像每一句都掺了苦味儿。
要将自己所有的伤告诉萧九秦,那就意味着五年前他在诏狱的那些日子如何度过的也要一并坦白。
毫不掩饰的说,柏砚说不出口。
五年前的那些日子他不想回忆,说出来只会让萧九秦难受。
“坦白”这两个字还是很难的,尤其这种“坦白”和“诉苦”别无二致。
“五年前你在诏狱到底经历了什么?”萧九秦将柏砚放到榻上,他半跪在地上,以近乎膜拜的姿势看着柏砚,“告诉我……好吗?”
柏砚袖下的手捏紧。
下一刻萧九秦却附手上去,将他的手背裹住,“允太师带你出去前,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萧九秦当初匆忙件披甲上战场,侯府白幡挂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郢都流言四起,只说平津侯府一夜近乎灭门,那个被平津侯当自己亲儿子养的柏砚却一纸状纸诬告他勾结北狄。
比起应战不利,大梁军队节节败退,通敌无异于是将平津侯府放在火上烤,平津侯连同二子战死沙场,这个罪名已经死无对证,但是却是平津侯一生的污名。
柏砚以怨报德,为了逃离诏狱无所不用其极,萧九秦在北疆浴血的时候,他却躲在太师府。
这样的现实让郢都人人唾骂柏砚的无情无义,就连萧九秦远在北疆,也收到无数人的“劝慰”。
那时他盔甲里边还穿着孝服,额头是白的扎眼的抹额,得知此事时他一口鲜血呕出,直叫身上的孝服都星星点点殷红。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信柏砚真的会为了活命构陷他爹。
但是很快,又是不断的消息传到北疆。
内阁首辅薛良辅痛斥允太师为虎作伥,圈禁平津侯义子,逼迫其构陷平津侯府。
皇帝将柏砚招来,却听他道自己并未被允太师威胁。
皇帝又问他是否构陷平津侯府。
柏砚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跪下。
此举气得薛良辅当堂扔了玉笏,与柏砚断绝师生关系。
柏砚额头被砸破,却还是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萧九秦还是信任柏砚是有苦衷。
但是之后……
柏砚一朝入翰林,是允太师力举。
半年后,他与薛良辅当堂针锋相对,气得薛良辅脱了朝服,请皇帝允他致仕,带着一家老小南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