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侯战功赫赫, 更别说满门英烈, 他与南夷人勾结,此事本身就是个笑话!”
众人正窃窃私语之际, 宗室中一位王爷出来开口。
方才还老神在在的皇帝闻言才有了些反应,底下这位王爷是先帝亲弟,一母同胞,昔年与前平津侯相交甚近,如今出来替萧九秦说话也并不稀奇。
只是这位王爷自五年前那场骚乱以后便极少露面了, 而且一贯不问俗事,今天来上朝已然让不少人诧异了。
“皇叔所言有理。”皇帝即便再反感,这会儿也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
“既无证据,仅凭几句话便不能妄下结论,事到如今,北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即便临近各府派人也难以抵御,遂不如将平津侯早些放出来,也好整顿兵马北上,尽早解救百姓于水火。”
又是一人站出来,这一次是武将,他一开口,便有更多人出言。
“章将军说得对,北狄蛮夷凶残狠辣,若不尽早决定好带兵人选,倒是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是啊,百姓何辜!”
“贵溪知府慌忙逃窜,留下百姓艰难求生,望陛下能够赏罚严明……”
“……”
一众大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开始谏言,龙座上,皇帝垂眸看着柏砚,居然开口,“柏卿以为如何?”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特地提到柏砚,柏砚却像是早有准备,他不卑不亢,“无论是赏是罚,都不及大梁的疆土完整和百姓安危重要。”
他懂得皇帝的软肋,“自先朝起,大梁疆土一扩再扩,时至前朝,已然荡平鞑虏,除却北狄南夷,皆为大梁属臣……”
“先帝基业至今,因为诸位将军而未失半寸,臣胸无大志,又为怯懦之人,但是即便是这样,臣亦知保卫疆土之重要。”
“与其说是保卫大梁疆土不被侵/犯,不如说我大梁国威不容亵渎!”
“北狄蛮夷卷土重来,臣等不该因为旁的事而内讧,当此紧急关头,驱逐蛮夷才是要务。”
一席话说得众人沉默,皇帝也似是想到了什么,良久没有开口。
柏砚不是没有私心,他想救萧九秦。
但是今早在宫外,他遇见了一群孩子,看着他们稚嫩的笑颜,忽然就生出一股愧疚和自我厌弃。
当权者凭什么要拿百姓的安危为自己谋私利呢?
他站在街角,看着人来人往,有担着筐子卖鱼的,有摆摊卖杂物的,甚至经过的樵夫,角落打着盹的小乞丐……
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了繁华的郢都,也让柏砚生出切实的踏实感。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与萧九秦的那一次交谈。
那时,柏砚和萧九秦年纪尚小。
二人跟着平津侯去军营见识见识,路上却遭遇一场暴雨,逼得他们躲在一处小草亭中。
“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萧九秦拧了一把袍摆,水滴到地上,形成一个小洼。
柏砚有萧九秦护着,除了头发被打湿之外,其他的都算还好,他扒拉了下萧九秦的衣服,任劳任怨地帮萧九秦生了火。
二人捡了两个趁手的树枝,一边烤衣服,一边说话,平津侯也坐在旁边着,时不时开口给二人补充两句。
说到未来他们的去处,萧九秦和柏砚明显来了兴趣。不过柏砚倒是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就是要做官,而萧九秦确实有些犹豫,他既想和父亲一样去军营,但是又想做些其他的事情。
不说平津侯,就连柏砚也有些好奇,他问,“你是怎么想的?为何会纠结这个?”
说到底其实他们二人未来要做的事情一早就很明显了,柏砚知道萧九秦喜欢军营,而且有太多的人说他是天生当将军的料。
但是现在萧九秦居然出现了别的想法,柏砚表示很惊奇。
“从前我并不怀疑我未来要入军营从军,但是自从看过了各地那些穷苦百姓以及北狄南夷的种种骚扰等,我忽然觉得仅仅只是将他们打服是不够的,而且还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胆量。”
萧九秦说了许多,柏砚才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说到底萧九秦就是想选择一个最为有力且效率最高的法子,只为去帮助百姓。
他想带兵打仗,也想做一个能够提出有利于百姓民生措施的能臣,虽然本质上来说,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切只是为了百姓。”柏砚看他。
萧九秦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许久,半晌才慢慢开口,“此生我想帮百姓匡扶正义之外,作为大梁人,真正想要的还是天下一统,百姓安乐。
无人需要担心他们的安危,也无人需要每日枕戈待旦,唯恐哪日遭了蛮夷的侵略。
萧九秦说了很长的时间,柏砚却越来越沉默,直到后来萧九秦终于发现到一些不对,他看向柏砚,“你在想什么?”
柏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经过好一会儿的思考后才慢慢回答,“此后,我想与你一起,为保护大梁百姓而走下去。”
萧九秦面上一喜,差点跳过去将柏砚一把拥住。
他又兴奋又激动,原以为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会招致柏砚的嫌弃,可没想到他竟然也愿意与他一道走下去。
这个时候,毋管前方多少艰难,他忽然也不觉得难了,相反的,他胸腔中涌起一股期待来。
只是……“嘭!”
头顶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一抬头,他爹面无表情道,“你们二人才多大点,就为国家社稷开始殚精竭虑……不怕想得多了长不高么?”
一句话,两个又是尴尬又是不忿,最后二人一对视,微微笑了。
第117章 危矣 萧九秦变成了“小矫情”
年少时胸怀大志, 尚未见识凡世诸多坎坷,只想着护国佑民,却不知长大后多是让他们百般抉择的艰难时刻。
想做成一件事, 前方有无数事情阻碍,旁的人大多看笑话,只等你撞得头破血流。
柏砚站在殿中,看着一众大臣争辩,心中蓦然就是一股悲凉。
不为自己, 不为萧九秦,只为大梁的百姓。
*
皇帝终是在诸位大臣的一力支持下不情不愿地将萧九秦放出来,但是即便是如此, 他也明晃晃地告诉众人,现在只是暂时将它放出来,并不意味着他无罪。
待萧九秦“将功赎罪”以后,再论其此事。
虽然皇帝的处理办法与柏砚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并不相通, 但能将萧九秦暂时救出来,已然超出他们的预期,所以在押解的人一走, 柏砚就立刻去了侯府。
自他们二人成亲以后, 这才是他第一次到侯府去, 而且萧叔也不放心,和他同去。
柏砚到侯府的时候, 严儒理和贺招远也已经去了,而且出乎意料的连薛正鸣也在。
几人一见到柏砚便拉着他往后院走,柏砚也不明其理,跟着他们过去,然后就看到萧九秦蹲在柏麒面前, 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阿麒怎么在这儿?”柏砚微微蹙眉。
先前因为诸多的事情无暇照料柏麒,加之害怕允太师会将对他们的恨意报复在小孩儿的身上,所以柏砚一开始就派人将柏麒送到了别庄,让人仔细照顾着。
就连他与萧九秦成亲的那一日,柏麒也只是待到了傍晚,就由萧叔给送回去,他们始终警惕,唯恐允仲的人将柏麒抓住伤害他,所以这几日里柏砚和柏麒一直不曾见面。
现在忽然在侯府见到他,柏砚颇感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问,“是谁阿麒送到这儿来的?”
严儒理无奈一笑,“他自己跑回来了,结果侯爷回来的路上见到他了,便一起带过来了,只是小孩儿看起来有心事……这不,侯爷正开导他呢!”
说到开导,贺招远一激灵,萧九秦在北疆时“开导”手下,一贯是用揍的,不打得对方抱头鼠窜,萧侯爷不会收手。
不过现在瞧着……看在柏砚的面子上,萧侯爷似乎格外好脾气。
“哥哥!”
柏麒和萧九秦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么一扭头,忽然就看到不远处的柏砚。
小孩儿几步窜过来,一把抱住柏砚的腰,将毛茸茸的脑袋贴上去,还撒娇地摇了摇,“哥哥……”
柏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他摸摸小孩儿的脑袋,“你一个人从庄子里跑出来的?”
小孩儿自觉心虚,仍旧不抬头,他声音软软的,小声“嗯”了一声。
“胆子不小,不怕被人捉了去揍你吗?”柏砚又捏了一把小孩儿的耳垂,柏麒委委屈屈抬头,“可是庄子里没有哥哥……也没人抓我啊……”
若是放在一开始,柏麒是万万不敢这样反驳柏砚的,但是现在他们相处得久了,加上柏砚对他格外宽容,所以小孩儿的天性使然,渐渐的也大胆起来。
柏砚见他这模样,哪里还能说出责备的话,正在揉小孩儿脑袋的时候,萧九秦走过来,严儒理和贺招远对视了一眼,识相地从柏砚手里牵过小孩儿的手,哄着就往外边走。
“哥哥……”柏麒有些不太情愿,萧九秦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小孩儿抬头看看柏砚,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跟着贺招远他们走远。
“你说了什么?”柏砚好奇不已,依着柏麒黏着自己的性子,应当不好哄着,但是小孩儿在萧九秦手里却异常的乖巧。
“你不妨猜猜。”萧九秦自然地伸手在柏砚颊上蹭了蹭,“只是在这会儿你确定要和我说这些吗?”
不待柏砚反应,他已经凑近,一手扣住柏砚的后脑,唇舌一点一点侵掠进去。
二人成亲是有些仓促了,就连洞房也像是赶什么急事,最后萧九秦又匆忙离开,这一系列的事情过去,萧九秦对柏砚的愧疚更加深重。
仿佛眼前罩着一层纱,柏砚从萧九秦几近焦急的吻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他慢慢伸手,轻轻搂住萧九秦的脊背。
“已经过去了……”
一声喟叹消散在唇舌间,四周翠鸟的鸣叫,丝丝缕缕的凉风,连同院子里秋草腐败的气味儿,一块儿席卷二人溺在这一方旖旎中。
“傍晚时候应当就会有皇帝的旨意到,北狄蛮夷心狠手辣,若是慢了百姓怕是要受尽苦楚,你准备何时出发?”
萧九秦与柏砚坐在亭子里,面前煮着馨香的茶水,四周安静,一开口二人便下意识循着对方的声音看过去。
比起从前,又像是多了一分难以名状的暧昧。
“尽早出发罢,听贺招远说,你早前就让他提前整军了?”
“未免在这些琐碎事情上占用太多不必要的时间,便让他先准备好。”柏砚大概是操心操多了,如今总想着要事无巨细地将一切安排好。
萧九秦嘴角上扬,“你就这么确定皇帝会将我先放出来?”
他揶揄到,“若是皇帝不肯放我出来,你莫不是要带人去劫狱?”
其实都是玩笑话,但是柏砚一脸正经道,“劫狱不会,诏狱层层把守,不等我带人摸进去就会被抓,还不如坐以待毙等皇帝发发善心将你放出来。”
说完他还故意挑眉,萧九秦没憋住笑出声,“连哄骗人都不会,外边还传你惊才绝艳呢,会来事的人这会儿肯定不这么说。”
“那怎么说?”柏砚配合问他。
“自然会说,‘哪怕所有人都不帮我,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来……你若死了,我便殉情,下一辈子……’”
“萧九秦!”柏砚打断他的浮想联翩,他万万不可能说得出来这样的酸话,“殉的哪门子情,如你这样的死了,又不妨碍我再找一个身段软的,还不会戏弄我,日日温驯的,那多舒心……”
摆明了就是要气他,萧九秦还偏偏上钩了,他猛地凑过去在柏砚唇上咬了一口,直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印记。
柏砚疼得“嘶”了声,萧九秦又安抚地用舌尖碰了碰,结果换来柏大人当胸一拳。
“哎呦!”
萧九秦假模假样的痛呼了一声,他故意在柏砚面前装弱,柏砚只瞪了他一眼。
“听贺招远说你无坚不摧,就是一把大刀挥在你肩头,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就是轻轻锤了你一下,装什么娇弱?”
“你就不心疼吗?”萧九秦无比的哀怨,他皱着眉,一手抚着胸口,委屈地开口,“果然那话本子里边都说的对,人都是这样,得到了便不会珍惜了,你想想你我二人未成亲时你对我多好,现在呢,你又是嫌弃又是懒得搭理,我可真是太惨了!”
眼看着萧九秦变成了“小矫情”,装模作样装上瘾了,柏砚轻轻踢了他一脚,皱着眉一脸嫌弃,“你可快别装了,外边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你去处理,日后你见了北狄蛮夷,若是打不过了是不是也要这样对着人家卖弄?”
萧九秦撇嘴,“那我可做不出来,若真对着他们这样,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在恶心他们还是在恶心我自个……不过旁人都说了,我战无不胜,所以又怎么会打不过他们?”
萧侯爷兀自骄傲了下。
柏砚一脸的生不如死,这厮现在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脸皮忒厚!
二人插科打诨,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果然天色稍微暗一些,宫里就来人了。
还是之前一直传旨的那个小太监,他手里拿着诏书,念到最后,柏砚和萧九秦却慢慢皱眉。
皇帝在里边倒是写了让萧九秦带兵,但是却同时又派了一个人作为监军。
表面上看起来萧九秦还是大将军,但实际上旁边监督的这个人既是皇帝的眼线,又时时刻刻桎梏着萧九秦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