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连 番外完[古代架空]——BY:青州从事

作者:青州从事  录入:10-08

  “风奴?”连天横一扬眉,抬手抹去颧上鲜血,伸手让它停在食指上,低声道:“甚么事。”
  风奴便将艳红的冰绡吐在他手背上,软软地搭着,转头飞走了。
  连天横两指捻着冰绡,眸光一凝,快步跟上,走到寿堂前,用刀鞘挑起寿幛,漏进的丝缕光芒落在宝瑟儿苍白的脚踝上,再往上看时,见他蜷缩在圈椅腿边,血色全无,脸上像只花猫。帘里帘外,一坐一立,四目相对。
  宝瑟儿见了他来,连忙撑着身子起来,用半湿的袖子努力地擦脸,却越擦越花,嗓音喑哑,眸子却亮得惊人,举着琵琶,呈给他:“爷!咳咳……琵琶,琵琶来了!”
  连天横不敢想,他是怎么穿越那条漫长的游廊,腿上带着伤,抱着沉重的一把琵琶,还要忍受烈火的煎熬,把文书送到他身边。
  他忽然有些暴躁,心里气宝瑟儿不听他的话:“你过来做甚么?”
  宝瑟儿仰着头,脸上一道道斑驳的黑印,先是一愣,继而目光流露出内疚:“我、我又添乱了……我以为……你急着要,就、咳咳……”说着自己爬起来,“我现在走罢,还来得及……”
  “住嘴!”连天横听他一说,愈发怒不可遏,避开伤腿,一把抄起他的膝盖,打横抱起,将那娇小身躯安置在大圈椅上,也不顾他脏兮兮的,半跪在地上,握着小腿,褪了鞋袜,检视伤口,滴滴答答的还在淌血,半条腿都冰凉了。
  宝瑟儿被他钳着脚踝,看他脸色黑如锅底,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偷偷地觑他。
  连天横起身,四处扫视,在案上抓把香灰,撒在他伤口上,再扯条绸布一裹,怒容满面,瞪道:“这回不要再动了!”
  宝瑟儿看着他,忽然一笑,伸出冰冷的手贴在他脸上,摸了两下,抹去汗珠,柔声道:“爷,也该绞一绞胡子了。”
  那笑的意味十分复杂,是从前所不曾见过的神色,好像参杂着千万般的丝缕柔情,直直地要望到他心坎里去。连天横心里莫名有些别扭,生硬道:“我先送你走。”
  宝瑟儿便大剌剌张开手臂,冲他撒娇卖痴道:“我好疼,走不动路,要你抱。”
  连天横不耐烦道:“数你作怪。”一面弯下腰,作势要抱他起来。
  这时却有人掀开寿幛,急匆匆跑进寿堂,奔向连天横。连天横脸色一沉,正预备拔刀,却是柳春池,一见他便跪在地上,冲连天横不住地磕头,清丽面庞上写满泪痕:“连、连大哥……求你救救春娥,我、我只有这个妹子,她死了,我娘也活不下去了……”
  连天横松开宝瑟儿,问:“怎么回事?”
  柳春池努力平复着呼吸:“扈桂、扈桂抓了好多人,说交不出陶抱朴的头,就杀一个人……春娥正在他手里,怎么办?怎么办……”
  “算了,我先跟他走。”连天横心里叹了口气,包住宝瑟儿后脑勺揉两下,“好宝儿,这下不要乱动了。”
  “我知道了,偷我牌儿的是你妹子,不是你。”宝瑟儿陷在圈椅里,血色很淡,对柳春池微微笑着,轻声道:“错怪了人,我要向你道歉。”
  柳春池一时情急,没察觉还有个外人在这里,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道:“说到底是我们的错。”
  两人正要走时,身后宝瑟儿忽然叫住柳春池:“且慢,你多大了?”
  “我属猴的,”柳春池回头道:“你问这个做甚?”
  宝瑟儿点点头,很满意似的,又看向连天横,含笑道:“救人要紧,你们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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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贴士:香灰中的钙离子有利于伤口止血,但同时带有细菌和杂质,可能会引起感染或留疤,使用香灰止血是无医无药的情况里的下下策。请勿模仿!


第46章
  柳春池眼圈红红的,往后看了一眼,担忧道:“他、他不打紧罢?”
  连天横冷冷道:“死不了。”手里拎着破琵琶,丟给姚迢,那头望过来时,彼此交换一个眼色,姚迢微微颔首,作了个手势,示意明白。
  见他脸色不好,柳春池也察言观色,不再问了,默默在前面引路。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连天横反手揪住刺来的枪尖,虎口紧握,猛地挑起,将对方掀到半空中,一举摔翻在地。手指斜勾,调转枪头,横扫过去,那铁枪长一丈四,重十余斤,去势未消,瞬间击倒一大片。柳春池听见身后的惨叫声,心如擂鼓,急忙加快步伐。
  路过东苑那排翠柳,一梳儿一梳儿的绿,连天横将刀匣背在身后,神色冷峻,抬眸见苑中的空地上陈列黑漆漆的一排火炮,扇形打开,炮口朝外,微微抬起。两边楼上尽是弓弩手,对准楼下,并力施放,众弩齐发,黄旗兵手里只有一些旧式的火铳,力不能当。人乱而呼,马惊而嘶,射中死伤,不知数目。
  楼上扈桂手持两槌,分开双腿站定,咚咚咚地击鼓,击得满头大汗,鼓声响如闷雷,急如雨点,声振屋瓦,每击过一轮,三层楼上便一齐发弩射箭,肃杀之气直冲斗牛。
  扈桂擂了一阵鼓,将鼓槌递与身边卫士,朝地上望去,那里躺着蔡恭一条血淋淋的左臂,走廊上反手绑着十几个老者、孩童,目光惊恐,见他过来,慌慌张张往后退去。扈桂见竟然还有个女人,目光顿时锁在柳春娥身上,狞笑一声,柳春娥慌慌张张,退无可退,纤细脖颈被一把攫住,整个身子被高高地举起来,两脚在空中扑腾乱划:“你撒手……撒手!”
  扈桂提着她的脖子,如提仔鸡,往栏杆下一摁,柳春娥半个身子倒在空中,腰卡在栏杆上,侧过头,在人群中瞥见了柳春池,眼中燃起了神采,口里啊啊地叫着,两眼滴泪:“哥哥,我好想你……我、我想回家!”
  柳春池忍不住要挺身而出,被身后人握住手腕,连天横制止道:“一边待着,不要妄动。”
  说着自己向小楼走去,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面,抛掷出绳索,铁爪勾住套兽,稍一发力,轻轻踩着檐边,跨过戗兽,斜蹬了一脚歇山脊,错步滑下去,落在走廊另一头。压抑着呼吸,反手拔刀,寒光闪动。
  听得姚迢在楼下与扈桂周旋:“放了人,陶抱朴人头归你。”
  扈桂居高临下,掐着柳春娥的脖子,半信半疑,沉吟道:“我怕你不守信用!”
  姚迢道:“你下来,教别人守着楼上,我当面交与你,总不怕出错了。”
  扈桂正要开口,身后一个黑影破纸窗而出,一脚踹中他下颌骨,扈桂来不及反应,右手脱力,柳春娥便被连天横一把提将起来,回扯进走廊,重铁大刀闪电般划去,手上绑的麻绳便一分为二,连天横轻喝道:“闪开。”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倒那名击鼓的卫士,扈桂呸出一口血,蔑视道:“是你?”说着拔出长剑,迅速攻向连天横咽喉,被横刀拦住,刀剑相抵,一时间僵持不下。
  柳春娥松了两手,急忙奔逃下楼,咚地摔了一跤,又爬起来,不禁喜极而泣。
  这头走廊上逼仄不已,连天横率先收刀,侧身一让,两人交换了一个方向,扈桂眸中隐隐地有些兴奋,暴风骤雨般连环出剑,被连天横一刀锵然弹开,连天横被逼到角落,嘴角一牵,如同鹞子翻飞般平地掠起,跃出走廊,轻飘飘立于瓦上,挑衅似地招了招手。
  扈桂三两步冲上前,奋力一绞,剑光交错,两剑碰撞,火花四溅,连天横步步退到屋檐边,堪堪要坠下之时,刀尖点地,借力一翻,越过扈桂头顶,在地上打了个滚,转身直刺敌方,一招快过一招,调转攻势,令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刀的走势,扈桂接了招,大声喝彩道:“好!”
  柳春娥正提着裙边,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梯,忽然顿住脚步,朝楼上回望一眼,复又提一口气,跑上去,拿起昏迷卫士的佩刀,切断束缚其他人的绳索:“你们、你们也快走罢!”
  屋顶上二人战了百十来个回合,扈桂渐渐地有些不支,连天横寻个破绽,乘胜追击,秋风扫叶般,一刀将他长剑打落。兵器离手乃是大忌,扈桂有些愕然,神色一冷,跳下屋檐,抱着柱子窜逃回走廊,拾起鼓槌,在鼓面上咚咚咚猛敲三下,连天横右眼皮直跳,心道不好!一刀朝扈桂削去,却劈到栏杆,楼下那些红旗兵纷纷填装弹丸,用火罐点燃火捻,扈桂一挥手,下令道:“发炮!”
  炮声轰隆作响,铁弹划过东苑上空,直捣北屋西苑,落地之处,火焰燃烧,陶府上百间屋舍,相继坍塌,几十亩土地,顷刻变成一片火海!
  连天横想起其他宾客早已撤离,只有宝瑟儿还在寿堂,目眦欲裂,怒吼道:“住手——!”
  扈桂拍手哈哈大笑:“这把火烧得可真好!漂亮!漂亮!”
  连天横越过栏杆,顾不得许多,从三楼一跃而下,冲去西苑,空中却张起成百上千枚锋利的铁蒺藜,以麻绳贯穿,将东苑围成一片绝境!
  扈桂笑道:“哈哈哈,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连天横缓缓握紧拳头,合身扑上,揪住扈桂,发泄般抡拳挥去,醋钵子大的拳头捣在扈桂肚子上、眼眶上,打得一片青紫。扈桂自知力竭 ,也不反抗,任他殴打,笑道:“你打死我也没有用,陶家、陶家终究是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咳出血来,涕泗横流。
  连天横失心疯似的,拖着扈桂,拽下楼去,死死地砸在铁蒺藜网上,扈桂被千百逆刃刺中,口吐鲜血,即刻便有大批的红旗兵一拥而上,连天横握起刀,杀红了眼,怒气和忧惧汇聚成惊涛骇浪,在地上蜿蜒成一条血河。
  宝瑟儿久等不见人来,腿上还在流血,起先还觉得脚冷,现在逐渐没了知觉,迷迷糊糊的反倒有些睡意,眼前视物也昏花了,红蒙蒙的一片。
  轰地一声,有甚么在附近炸开,宝瑟儿一个激灵,两手扶着椅背坐直起来,只见眼前的寿幛被火燎穿一个洞,那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从“寿”字的金丝刺绣起始,朝四周扩散而去。
  轰!轰!轰!
  连着三声炮响,一枚落得稍远些,一枚落在寿堂前,还有一枚最近,穿透屋顶,堪堪就在宝瑟儿右手边,瓦片坠落,碎铁爆炸,桌椅摇晃,被砸出条条裂痕。
  又有火炮接二连三地落到寿堂四周,震耳欲聋。
  宝瑟儿心脏乱跳,手脚脱力,却不能动,勉强挪了腰,膝盖抢地,手肘撑着,身子伏在地上,被浓浓的硫硝气息呛得一阵咳嗽,周遭无人,寿堂被火炮砸得稀烂,那些砖瓦沙砾溅到身上,也顾不得逃脱。
  “爷!”宝瑟儿手掌支起身子,在地上爬,喊道:“爷!你在哪里!”
  “爷!”那叫声狼狈不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嗓子也破得不成样子:“爷!”
  “连天横——”
  吼了一阵,嗓子里咳出口带着黑烟屑的血来,吐在袖子上,紧紧攥着拳头,睁大泪眼,恶狠狠道:“姓连的!我死了也不放过你!”
  又是一声炮响,将啼血般的叫喊尽数湮灭。
  宝瑟儿头发散乱,想要站起来,却不得法,攀着椅背,忽然清醒过来——连天横巴不得他死,怎么会来救他?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信了这种话?
  刹那间,宝瑟儿无力地坐下去,仰头在椅背上喘息,好像死了一回,又好像只是做了场绵绵的春梦,梦里有小金雀桥下千舫骈聚,有花里馆粉黛罗列,有芙蓉浦花枝轻颤,有一根血淋淋的指头,一把迸裂的玉梳,有一双漆黑含情的眼眸,倒映万物。
  宝瑟儿神思恍惚,颇有些醉眼朦胧似的,耳边听见脚步声,忙抬起头:“爷,你、你来了!”
  “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把手指头弄丢一根。”
  连天横正站在火光里,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笑着朝他走来。
  他看得迷住了,不自觉伸出手,要牵住那翩然的衣角。
  “——做不成六官了,便叫宝瑟儿,怎么样?”
  宝瑟儿急忙点点头,爬到他脚边,莞尔笑道:“好!”
  那火光里的连天横忽然脸色剧变,嘴角斜扬,一脚踢开他,眼中流露出怜悯和讥讽:“可惜你做了婊子,一辈子是婊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世都是婊子!”
  宝瑟儿唇畔一丝笑意凝住,仿佛回到两年前那个痛彻心扉的夜晚,失魂落魄地抬头,控诉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腿上好痛,烧得也好痛,我快死了……你为甚么总是对我食言!”又哀求他:“我好害怕,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连天横蹲下来,那片黑影拥抱着他,轻柔地在他耳边吐息:“宝瑟儿,谁也救不了你。”
  紧接着是一声轻笑:“你早该见阎王了。”
  四周虽早被大火包围,他却感到一种不能言状的寒冷,想要抓住连天横的手,那高大的身形却逐渐消散在火焰里。宝瑟儿唇上已经没有血色,目光涣散,想起甚么似的,颤颤巍巍地拿出内兜中的几枚梅花金饼,爬到香案前,将梅花金咬在嘴里,端起一碗冷却多时的寿汤,灌了一大口,努力地吞咽那块金子。
  只是金子太大,又有棱角,吞不进去,卡得喉咙刺痛,捂着嘴,干呕出来,展开手心,见到四个沾着血丝的小字:长乐未央。这几个字他是认得的,焦黑的脸上不禁绽出微笑。
  据说吞金而死的人,下辈子能投到贵人之家,不必流于下贱,宝瑟儿想到这里,心头泛起一丝甜蜜。于是一次又一次忍着剧烈的干呕,将梅花金奋力地塞进喉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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