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连 番外完[古代架空]——BY:青州从事

作者:青州从事  录入:10-08

  忽然,一阵琵琶声自廊后传出,纵情欢畅,绵绵不断,连天横正逢迎宾客,住了杯,转过眼,鬼使神差地循声而去,行至池边,满地的黄叶堆积,果然又遇见那人,连天横皱眉问:“你又来作甚么?”
  宝瑟儿抱着琵琶,见他来了,忙解释道:“你想听曲子,我便弹与你听。”又低声问:“……你不想我来么?”
  连天横道:“别再来了。”
  宝瑟儿踩着落叶走近几步,琵琶也不要了,抱着他,脸埋在怀里,闷着声,置若罔闻道:“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实在管不住脚,就来了。”
  连天横意欲推开他,手却不听调度,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宝瑟儿下巴搭在他的肩头,颤抖如筛糠,闭着眼,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连天横察觉到他的颤抖,包着他后脑勺,吻他的头发,心跳得将要爆裂,口不择言,咬牙切齿道:“你这殃人心的东西,发誓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说着,揪起头发,捧住他脸,犹不解恨,报复似的用嘴去封他呼吸。
  “下回、下回我悄悄地来,不教你厌烦了……”
  宝瑟儿顺从地回应着他的吻,仿佛遵从某种隐秘的诱惑,背着全镇河、全天下的人,与他放肆地偷欢,远处灯火通明,倒映池水,溶溶荡荡,在泪水中逐渐模糊成一片,丝竹悠扬,无人去听,两人呼吸交织在一处,潮热而急促,那怀抱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倏然,鼻尖萦绕一股暖香,连天横低头看时,宝瑟儿的下裳化作点点木犀花,如破碎星子,光华灿烂,宝瑟儿亲吻累了,满脸泪痕,伏在他怀里喘息,那些星星自下而上逐渐飘散,漆黑的发梢儿晶晶发亮,整个人都化作花屑,他匆匆用手去握,抓到几朵,只是徒劳。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摇落的桂花,弥散在月华中,是美人的精魂,乘云辇,拾天阶,下玉魄,遁入凡间,又复归广寒。
  连天横愣愣地站着,一颗心彻底被夜风吹凉,像枯油之灯,一闪一闪,总算熄灭了,胸腔里空荡荡的,低下头,掌中里徒留几朵碎花。
  “哥哥!”那头忽然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只小团子,“哥哥!”
  连天横回过神,见是妹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低声喃喃道:“……怎么回事?”
  “娘、娘叫你有事!”连小妹踮起脚,去够他的手:“你跟我来!”
  连天横便抱起妹妹,像行尸走肉,穿梭过笑语喧阗的宾客丛中,灯光照在脸上,半明半暗,耳畔隐隐几句唏嘘:
  “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
  “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
  “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
  “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
  一路走着,从灯烛冷寂处,走到火光通明里,清辉普照,落叶簌簌,木犀花在身后随风飘扬。
  莫氏站在卧房门口,招手叫他,接过小妹,疑心道:“这是怎么弄的,落了一身的霜回来?”拍了两下,道:“罢了,你去换件衣服。”
  连天横想到不再会客,便去换了身烟灰色圆领的半旧袍子,原来莫氏心疼他招呼客人,只顾喝酒,不曾进食,便打发他来吃饭,丫鬟端一大壶热热的茶水,两只和合二仙的茶盌,两双雕花牙箸,一齐放在暖阁儿桌上,又端了荸荠、红菱,并三碟小菜,有花笋干、酒糟蛋、细切的样子肉,另有一盆奶白稠香的鲜鱼。
  莫氏道:“你先吃,一会子还有客到。”
  许是天气不好,连天横一连大半年没有甚么胃口,从前饭量大,现今不觉饥饿,吃得也少了,拿起筷子,应付两口。
  暖阁里忽然走进一个黄衣的大姑娘,莫氏迎上去,拢着她胳膊,亲热道:“你去那里坐。”怂恿着她坐到连天横身边去。又对连天横笑道:“这是你叔公家的姑娘,快叫一声乔大姐姐。”连天横抬头看时,女孩儿正看过来,那圆脸明眸,玉雪可爱,颇有几分熟悉的情致。
  连天横道:“我自端去吃罢。”
  莫氏忙劝阻:“外面冷,他们又要灌你的酒。”
  那姑娘并不多话,也不过分地羞怯,神色泰然,只是有句没句地拿话与莫氏闲聊,拿起桌上的绣片子端详。
  连天横吃过几口,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莫氏追上来,问:“怎么样?”
  “甚么怎么样?”
  莫氏白道:“充傻?你喜欢这一号的!”
  连天横道:“我现在口味变了,再不爱这样的了。”
  转瞬间,便到了十冬腊月,河面结冰,天上骤然飘起鹅毛大雪,一夜积了三四尺,小福子戴着暖帽,正和几个小厮兴高采烈地玩雪,使秕谷箩筐抓鸟,听见少爷叫,便进了屋。
  “你……去拿两件夹袄。”连天横吩咐道。
  小福子干脆地应了声:“好好,少爷今冬还没穿过新衣呢!”
  “不是拿我的……拿你的来。”
  “拿我的?拿我的作甚么?”小福子呆了。
  “你取了夹袄,附近小山上烧了去。”连天横一夜不曾睡好觉,微微地头疼,想了想:“再买几对香烛,几沓钱纸,盯着火熄了再回,知道么?”
  小福子知道他又想起那个宝瑟公子了,惦记他入了冬,没有厚衣服穿,小福子早不记得宝瑟儿长甚么样了,不知道少爷怎么偏生对他就这么念念不忘的,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了!”
  等到下午,莫氏提裙过来,不由分说,气冲冲地兴师问罪,痛心疾首道:“连天横!我看错了你!你忘了你发过的誓:要是喜欢他,就刀斫火烧,不得好死,尸骨无存!你要是还记得,就立马断了那些糟烂念头,老老实实地过你的好日子!”
  连天横系上青金腰带,戴上兜帽、护耳,掸了掸衣领,呼出一口白烟,淡淡道:“刀斫的是他,火烧的也是他,不割谁的肉谁不心疼。”又展开双臂,直挺挺地给她看:“你儿子这不是没死,好得很。”
  莫氏见他油盐不进,叉着腰,尖刻道:“省省罢!就是你养的那只扁毛畜生,也知道你对那个宝瑟旧情难忘了!”
  说畜生畜生到,风奴扑棱一声飞过来,收翅停在他肩头,欢快地啾啾啾啾。
  连天横哈哈笑道:“走了走了!”
  又是一年上巳节,芙蓉浦。
  莫氏领着连天横,坐了马车来,连天横昨晚又失眠,在车里假寐,一路颠簸,颇有些倦累。
  去年冬天,莫氏便耳提面命,教他一开春,便来相姑娘,相好了便成亲,当时权作缓兵之计,答应下来,谁知莫氏竟然不肯放过。出了正月,雪融了没两日,就把这桩事挂在嘴边,连天横索性逃到别宅去住,被她识破,三番五次跑去别宅堵人,不依不饶,摆出势必要逼他成亲的架势。
  连天横实在头大,推脱不过,只能答应她来。
  到了芙蓉浦,满目的繁花似锦,花枝上贴着五色彩纸,有许多年轻的女儿、媳妇在那里扑蝶、赏红。
  锦幛围出一间青庐,莫氏掀开帘,钻进去,示意连天横也进来,里面坐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姿容依旧是极娇美的,只是有些怕羞,一双俊眼只敢觑着身边的婆子。
  两边见过礼,莫氏捅了捅连天横,不悦道:“你好歹也说两句话儿!”
  于是三人齐刷刷朝他望去。连天横清了清嗓子,有些难为情地发话道:“其实,我是个鳏夫。讨了媳妇,不出三年就被我克死了,算命的说,另娶谁也没有用,该克妻还是要克的……”
  “你胡说甚么!”莫氏站起来,忙冲那两人道:“小儿不懂事,说些顽笑话,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那姑娘和婆子也一叠声道不打紧。聊了几句,莫氏心里定了,那婆子却忽然捂着肚子,道是腹痛,姑娘听了,连忙搀着她,急匆匆告辞走了。
  连天横知道这门亲是黄了,哼地笑了一声,莫氏脸色一沉,火冒三丈,骂了几句,闯出锦幛,气得也不管他,自己教车夫驾车,怒火冲天地回了家。
  剩连天横独自坐在青庐里,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沙沙地有雨声了。
  却有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很规矩地并着腿,不敢四处张望。
  这个宝瑟儿却不同于前,虽说还是丹凤眼,下巴却尖削,脸上一块淡红的疤痕,玄黑薄衫儿,勾勒出一枝瘦岩岩的身姿,如同病梅。
  花枝轻轻摇曳,混杂着春日明媚的光影,连天横仿佛置身于一场云雨朦胧、水烟婆娑的梦境里,大气不敢呵,很小心地吐息,唯恐把眼前人吹跑了。
  他看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又是被魇住了。不由自嘲,想赶他走,只是宝瑟儿骗他的次数多了,他也麻木了,反倒想看看这回,这个婊子又耍的甚么把戏。
  只见那人苍白的脸上,如山桃待放,忽地绽出个乖巧的笑来:“我……”
  “你来做甚么?”连天横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宝瑟儿察觉到了他的敌意,有些害怕,忙沙着嗓子道:“我是好人!来躲雨的,雨小了,我就家去!”
  连天横皱着眉头,满脸厌恶,像看一团秽物:“宝瑟儿,你可真够不识相的。”
  那人听了,吓得忙起了身,结结巴巴道:“雨小了,我、我现在就走罢!”
  “还、还有……我不叫你说的那个宝甚么……宝甚么的,是不是认错人啦!”他伸手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我叫小桃,潘小桃。”
  困了,明天再修


第52章
  宝瑟儿打起帘子急忙要走,连天横在后面喝斥道:“——站住!”
  宝瑟儿很怕他似的,背影一下子僵在那里,不敢回看。
  连天横站起身,从后面抓住他的手,掰过来,见到手掌侧边一道细细的疤痕,如获罪证,冷笑道:“你再说一遍,你叫甚么?”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攫住了宝瑟儿的心,手被反过来钳制着,他想挣扎,却无济于事,老老实实复述了一遍:“潘、潘小桃。”
  连天横握着他的手腕,逼他转过来,脸对着脸,扣住他下巴,宝瑟儿被迫抬起脸,正视着那双锐利如刀的黑眸,头皮发麻,十分恐惧,好像下一瞬就要被他杀死了。
  黑眸的主人甩开他的手,砰地一声,把他推倒在椅子上,站在身后,恶狠狠道:“老子给你起的名字!说改就改?你倒是想得美了!”
  宝瑟儿被这般一推,伏在椅面上,右腿一阵剧烈的痛楚,脸色苍白如纸,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连天横提着他衣领,丢在桌上,手臂撑着桌沿,俯下身去,疯狂地蹂躏他的嘴唇:“甚么潘小桃小蟠桃的——你这辈子到死,都是我的宝儿!”
  忽然,帘子掀开,一束光照在连天横后背,蜿蜒过去,正打在宝瑟儿脸上刺目的红疤上,照得宝瑟儿睁不开眼,急忙以手遮眼。
  “非礼,非礼!”一位白面书生站在青庐门口,正要进来,见了这两人,惊呼一声,以扇遮面,指责道:“光天化日,如虫蛇交媾,实在是伤人耳目!”
  “关你的鸟事!”连天横冲着外面大骂了句,揽着宝瑟儿的头,不许外人看了脸去。那书生摇头叹气,感慨着“不像话,不像话”,放下帘,踱步走了。
  正要回头时,连天横忽然眉眼一动,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你、你……”
  宝瑟儿坐在桌上,抹抹唇边的湿润,扁着嘴,往后缩了缩。
  “……他看得见你?”
  那厢委屈极了,埋着头:“为甚么看不见我?”
  话一出口,宝瑟儿没听见他搭话,疑心起自己说错了甚么,因为那人仿佛饿狼见食,眼里几乎蹭地一下射出绿光。
  连天横握着他的胳膊,口气幽幽的,仿佛极力压抑着狂热:“……你怕我?”
  宝瑟儿哪里敢承认,一阵猛摇头。
  “那你抖甚么?”
  宝瑟儿磕磕巴巴道:“我、我冷!”
  话毕,连天横便毫不讲理,一把将他塞进怀里,这个宝瑟儿如此真实、温热,隔着那薄薄的胸膛,一颗心脏在里面怦怦跳动,连天横如闻仙音,几欲醉倒,拉着他,听了足足有半刻钟,吓得宝瑟儿一动也不敢动。
  渐渐的,大手滑到他屁股上,不溜丢拧了把,宝瑟儿吃痛,“啊”地一声,身子乱扭,他便愈发用力地圈着他,不准他逃走,神叨叨问道:“我掐你,你疼不疼?”
  宝瑟儿:“呜!不、不是很疼!”
  连天横又在他腰上掐了把,凶道:“这里呢?”
  “这里疼,这里疼!”
  连天横亲着他脸上的红疤,道:“疼就对了、疼就对了……你再掐掐我!”
  宝瑟儿腰很酸痛,嗫嚅道:“大个子,我不认识你,为甚么要掐你!”
  “让你掐你就掐!”
  宝瑟儿僵持不过,抬起手,捏了一下连天横的脸,傻兮兮地求饶:“行了么?”
  连天横被捏这一把,仿佛受了天降的甘霖,大病初愈,残雪消融,枯木逢春,天上的星斗尽收回眼眸,心口那盏灯腾地一下,簇簇燃烧起来。他抽了几口气,胸中有千言万语,如潮水般一层层涌动,拍打着、激涨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抱着他,静静地闭着眼。
  “你放我走罢,我要回去了。”宝瑟儿摸着他的头,笨拙地哄道。
  “你还活着。”他抱着宝瑟儿,呼吸带颤,欢悦地叹息道:“……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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