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来歪个身子,躺到陈暮雪腿上:“你本就不是李家人,我才是陈家人,要赶也只有你赶我的份”。
陈暮雪一听,心中微微发酸,本想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不是李月来,无法体会住在别家的感受,大抵是赶不上在自己家自在。
李月来见陈暮雪不说话,自圆说:“不过同你说句实话,你在陈家陪着我,我也能把陈家真心当半个家”。
为什么是半个,陈暮雪没问,他觉得问出口,李月来会说有个孩子,一个家才齐全。
他道:“若你想回李家,我陪你回去住几日也好”。
李月来动了动左脚,似乎药劲儿才来,原本生疼的伤口逐渐麻木,好受许多。
他长吐一口气,明白自己要想在做生意上出成就,待在镇水村没机会。他哼两声:“等哪日你惹急我了,我再回李家,等你带着厚礼,上门向我赔罪,求上三天三夜再回来”。
灼热的气息吐到陈暮雪大腿上,陈暮雪痒痒地躲了一下,他被李月来故意拿捏的语气说笑了,手掌轻轻回握他一下:“那以后要是我惹你生气了,我自己出去,把家留给你”。
李月来喝笑一声:“你到跑哪里去?我总得去找你,给你一个台阶”。
“南街的月华居”。陈暮雪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到其他去处,总不能丢人到外面去。
月华居是陈暮雪的爹陈辰颐给他留下的唯一私产,不在易微名下,陈暮雪加冠那年,陈辰颐当做贺礼送的。陈暮雪这些年去住的时间很少,最近一次还是成亲去过。
他还想再说什么,门外陈琼匆匆敲门:“公子,风荷乡来信了”。
床上二人相视一看,陈暮雪快步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
陈琼推门进来,将黄色信封递给陈暮雪。
陈暮雪边往床边走,低头撕开信封。
“吾儿,幽州安好,勿误年节归期,据悉,幽州蚕蛹丝棉正热,需前往探看,归家后你我母子二人再商讨一番”。
李月来半坐起来,看陈暮雪收起信封,迫不及待地问:“岳母说什么了?”
“她说不着急回去,年前归家就行,还叮嘱你好生养伤”,陈暮雪坐回床边,担心他发热,摸了摸他的额头:“喝了药睡一觉,明天如果不见起色,就起别处找大夫”。
年前陈家一定有很多事要忙,易微却不催他返程,这倒让李月来有些意外,他想说还是尽量提前回去为好,陈暮雪却把话题扯到别处了。
“幽州的蚕蛹丝棉近来正热,等你稍微好些了,咱们去看看,价格好的话,咱们着人购几车回去”。
这话提起了李月来的兴趣,他一听市场上如今行情的变化,只觉明日就可以去看看了。
李月来点点头:“等我能下地挪动,咱们就去,集市上价格一日千变,咱们还是早些去”。
“好”。
……
二人在床上耳鬓斯磨,好一会儿才安生下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李月来又在屋内瞧见顾林,两人去厨房搞来搞去,一碗药没端上来,他倒光明正大留下来蹭饭。
清炒白菜、豆腐汤、竹笋肉丝和腌萝卜丁,份量不多,菜色看起来十分精致。
顾林给陈琼夹了一筷子竹笋:“这季节,多吃吃笋”。
陈琼端碗接下:“谢谢”。
陈暮雪瞧了二人一眼,问:“顾大夫,月来的药饭后就能饮用了吧?”
李月来左腿搁在凳子上,跟着吃了一筷子竹笋炒肉,也望着顾林。
顾林放下筷子道:“差不多了,再熬半个时辰,有些药性才能发出来”。
李月来没忍住打笑道:“顾大夫,你家里可有夫人?”
顾林没什么大动作,陈琼倒侧头去看自家姑爷,眼神有些惊慌。
他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这么问呢。
“怕什么,你有什么想法,你家公子自会给你做主”,李月来的下巴朝陈暮雪点了点:“对吧?”
陈暮雪没做声,反而侧头看顾林。
顾林回望二人,眼神落落大方:“不曾婚配,只为等一知心人”。
“哟”,李月来有些被酸到,刚欲开口,被陈暮雪拉了一下。
二人眼神交汇,李月来随即明白过来。
顾林就算没有婚配,不一定喜欢男的,有时候男人之间亲密的举动,也不能说明有心悦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改口道:“顾大夫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柔身儿?”
顾林眼睛慢慢划向陈琼,面色不怎么惊讶,倒温和了几分:“遇到过几个,倒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比较少见”。
陈琼一听,脸颊绯红。
陈暮雪人间清醒道:“顾大夫少年才俊,身边一定不乏知己”。
“我向来深居简出,不曾有陈公子担心的这些”。
陈琼坐在一旁低下脑袋,像带顾林见家长似的。
“是么,顾大夫,我瞧先前你对一块帕子稀罕得紧,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所绣”。
听罢,陈琼抬头看向自家公子,语气委屈道:“公子,你问顾大夫这些做什么,我要一辈子伺候你的”。
顾林闻言失笑,从怀中掏出帕子,解释道:“可别误会,它是我妹妹给的生辰礼物,”顾林摸了摸手帕上绣的竹子,无奈道:“我喜欢喜鹊,她偏生绣根竹子,昨日我洗了晾晒在外面,早上走的急,一并和白布收起来放到箱子里”。
其余三人齐齐扫了一眼帕子上绣得歪歪扭扭的竹子,不再多言。
李月来给陈暮雪夹白豆腐吃:“陈琼,有些滋味得尽早尝,不然以后都没得时间换,尝到了,叫你再也离不开”。
陈暮雪和李月来的心思截然不同,生怕陈琼吃亏,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万事也不能着急,急不来”。
“诶诶,”李月来打断陈暮雪说教,反问他:“咱们回去后,是不是就可以准备着手新村的事?然后来幽州上学?”
他算了算日子,回去弄弄百悦酒楼,新村搞完布置,正式经营起来,就该去书院念书了。
陈暮雪心中一暖,知道李月来没忘记自己念书的事,也把易微的嘱托记在心里,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幽州之行(十八)
第二日,幽州满城落雪。
院子里蒙上一层素白,雪景别致。
“你若要什么,叫一声刘妈,她在厨房”。
简单吃过早饭,陈暮雪打着伞,和陈琼准备出门买菜。
“晓得了,你们快去吧”,李月来躺在床上催二人快走。
陈暮雪听着,像是自己在家呆着很碍李月来的事,他无奈一笑,和陈琼关门离开。
门声刚落,李月来瘸着腿从床上爬起来,让刘妈在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石阶旁的柑橘树下。
他躺上去安安稳稳盖好一床绒毯,捂紧暖手炉,抬眼欣赏院中雪景。
这般恬静的日子让他仿佛回到镇水村,还没和陈暮雪在一起的时候,抱着一本书能发呆一下午,等阿娘叫他吃饭。
“杂货啰,卖杂货啰!”
随着叫卖声的,还有一阵阵醒耳的敲锣声。
“刘妈,外面卖什么的?”李月来问在院子里扫地的刘妈。
刘妈捧手哈气,屏气听了两声,这条街常来的走货郎就那几个,她立马辨认出是谁,搓了搓道:“是手艺人,他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走街串巷卖着玩儿”。
听罢,李月来也生出兴致,道:“快把他喊进来,叫我也看看”。
“好咧”。
刘妈快步去开门。
“诶,您好”。
走进院子的是个老爷子,他向刘妈说了一句,身挑扁担,越过刘妈一眼就看到椅子上的李月来。
“公子,您随便看看”。
他走过石阶,向柑橘树下的李月来走去,一边笑哈哈道:“公子这院儿的景色真好。”
李月来笑了笑,想撑起来一下没成功,无奈地躺回去。
见状,刘妈赶紧跑过来扶他起来。
“老爷子篮子里卖的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李月来问。
老爷子放下篮子,上面有一层盖布,雪籽落在上面化了好些水,他揭开布道:“啥都有,公子随心看”。
李月来略微扫了一眼,都是些机巧玩意儿,有木头的,银的。
李月来望着老爷子说:“您给推荐几个特别的,外面买不着的”。
“咱们卖东西,讲个缘份,赶巧昨日才做好一把簪子,前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公子给过过眼?”
李月来单脚站着有些累,坐下道:“成,我的腿脚不便,还是坐下看”。
“好咧”,老爷子先是打量李月来的伤腿一眼,俯身从篮子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揭开两层包着的布,递给李月来:“公子看看”。
盒子里是一根通体青绿色的龙首簪,簪前呈尖椎形。
李月来拿簪子迎着光打量,中间依稀能看到分布不匀的墨点,像是一座小山的轮廓。
老爷子见李月来打量许久没放下,又详细介绍道:“这是单股的青琅玕龙首簪,本按女簪做的,但您也瞧见了,簪子通体素静得很,给您夫人或是自己带都行”。
“您卖多少银子?”李月来把簪子收起来放回盒子里,问老爷子。
“二十两”。
青琅玕的簪子,这价本是贵了。
但就像老爷子说的,青琅玕多做女簪,难得见一回男女都适用的,中间墨色小山也颇为别致。
“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合适咱这买卖就成”,李月来上回在新村挣得钱还没用完,也不讨价太狠,又说:“快过年了,给您讨个好彩头,但愿来年一切顺意”。
老爷子略做思索就爽快地点头:“成!”
闻言,李月来摸出十两递给老爷子:“多谢您”。
老爷子欣然接下银子,麻溜地说吉祥话:“公子面善,来年入仕必为官,从商发大财,结亲抱小子!”
“承您吉言”,李月来笑答,摆手让刘妈送老爷子出去,自己则又躺回椅子上欣赏簪子。
此簪和陈暮雪的气质极为相配,待会儿吃午饭送给他弄一个惊喜正好。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只簪子硬是生生挨到吃了晚饭才送到陈暮雪手里,因为陈暮雪买菜回来后,心血来潮非要下厨做饭。
这一做,中晚饭合一块吃了。
李月来啃着冬枣,抱臂靠在厨房门口,观望陈大厨做饭。
渐渐的,他鼻子嗅到一股糊味儿,略微不忍地单腿跳到灶台旁,看了看陈暮雪锅底炒得黑乎乎的萝卜片儿,婉言道:“你是读书写字的手,让刘妈随便炒两个菜,咱们吃了好睡午觉去”。
陈暮雪不依,把锅里的萝卜片盛起来倒掉,重新倒油,放一盘新的萝卜条进锅翻炒。
一边擦擦额头热出来的汗,心道做菜有什么难的。
“你回去坐着,我弄好了就端出来吃饭”。
话音刚落,锅底的油就炸了出来,溅到陈暮雪手背上,他立即躲开往衣服上蹭了蹭。
李月来看得心直抽抽,抓起陈暮雪的手:“无需执着于庖厨,以后就算离了风荷乡,我也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这是说大话了,陈暮雪见过太多生意场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起起伏伏最是不定,就像他从来都不觉得陈家依靠易微能富足三代一样,所以陈辰颐给他宅子时,他很谨慎地收起来,这些年易微零零散散给的,也都存起来了。
就比如这回出事,能指望的人太少,不及自己给自己心安。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李月来说这些话,陈暮雪听得很暖。
同富贵,或者同苦难,只要身边一直有李月来,其余别的都无所谓。
…
最后,在陈琼和李月来的协助下,陈暮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烧好一锅萝卜汤,白菜炒肉丸,煎鸡蛋,梅菜肉片。
那盘白菜肉丸约,肉丸子被陈暮雪搓的不成型,放到锅里一炒就碎了。
李月来夹了一筷子白菜,上面沾了许多肉沫。
“好吃”,李月来嚼了两下,速速咽下去道。
“这个也好好吃”,陈琼不甘落后,吃了一口梅菜,也夸起自家公子。
李月来听罢,也把筷子伸向梅菜,刚品两口,他的嘴角悄然抽抽搐两下。这梅菜没洗干净,沙粒感十足。
陈暮雪见二人如此捧场,信心倍增,埋头舀一勺萝卜汤自己喝。
汤没放太多佐料,喝的是萝卜本味,他抿抿嘴,总结道:“放根羊骨头在汤里,味道更好”。
李月来连忙给他夹了一块鸡蛋,阻止他的突发奇想:“这样就挺好,挺好”。
陈暮雪下厨正在兴头上,挥挥手,做出决定:“无事,明日我就去买羊骨头”。
李月来和陈琼相视一眼,陈琼眨眨眼,劝陈暮雪:“公子,还是过段日子再做,姑爷正喝药,吃不了太荤腥的菜”。
陈暮雪听罢,想起来李月来还要喝药,又颔首:“也是,等回了风荷乡再叫人去采办,食材丰富了,我再做”。
李月来低头闷了一口萝卜汤,放下心来,引开陈暮雪做菜的话题道:“等天气热了,我给你做螃蟹吃,镇水村的小螃蟹可是一绝”。
风荷乡螃蟹吃得少,大多是蒸着吃,谈不上绝顶滋味。
陈琼听得新奇,在一旁问:“姑爷,你们那儿都兴怎么做螃蟹?”
“镇水村出的是青蟹,长不太大,我们也挑选稍微大点的蒸了吃,每家每户有自己独特的蘸料,我娘做的料那叫一绝,小点的,找卖外来货的铺子买点柠果,做出来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