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说的是实话,便能救你的人”。
“我受审问时,说的全都是真话,你们却不信,既是这样,还要什么“实话”。
李月来强撑起来,瘸着脚慢慢往门口灯笼处挪动。待走近些,才发现男子头带纱笠,讲话道:“那日在光明寺,你故意接近了一位寺中贵客,还意图套问他的话,是不是?”
李月来哼笑一声:“那就推断是我纵得火么?还是说你们要找个替罪羊,推给我最容易”。
男子冷冷一笑:“我如果想陷害你,不会来这里找你”。
李月来目光微亮:“两个舞女分明是进了寺中贵客的房间,刑官直接对我盖棺定论,为何不怀疑寺中贵客和舞女?”
“可你画不出舞女的面貌”,男子将灯笼提的离李月来更近。
黑暗中李月来眼睛不是很适应,眨了眨眼。
男子道:“我来见你,是想找出真凶,你得告诉我更有用的信息”。
“她们有没有可能混进来,然后纵的火?”
男子摇头:“进院的人按人头数,详细记载,每份请帖最多进去三个人,非常严格,名单上没有舞女,就是没舞女进寺”。
“不可能,你们仔细核查,名单一定有问题!”
“就是核查过名单,刑部才去抓你”。
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把一切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那就是死局了”,李月来长长泄气,坐回地上:“这位恩人请回吧,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
“只要没有画押签字,一切都有可能,希望你不要被屈打成招”,男子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
蓬莱酒家。
陈琼简单收拾好行李,搀扶着陈暮雪下楼,他们要马上赶回风荷乡。
临行前,陈暮雪特意喝了两幅浓药,高热下去,但一日没吃什么东西,浑身没力气。
他紧紧抓住陈琼快步往下走,一步险些踏空,被陈琼拉住:“公子,慢些!”
陈暮雪站稳道:“留些银子给小二,让他去杂货铺告知刘掌事,无论这里有没有消息,明日务必送信去周府”。
“是”,陈琼扶着陈暮雪上马后车,转身又往酒楼里面跑,给了小二银子叮嘱好他陈暮雪吩咐的事。
陈琼下马车没多久,另一个黑色身影快速上了马车。
周原见陈暮雪一张病脸,不由心疼万分。
他给陈暮雪掩紧腿上盖的毯子:“怎么就病了,上日见你还是好好的,天一日比一日冷寒,要多加照顾自己”。
“无事,休息两日就好,”陈暮雪微微摇头:你来,是有什么消息么?”
“你准备回风荷乡?”周原问他。
陈暮雪点头:“对,回去看有没有能在幽州帮上忙的”。
“先别回去,小皇子要审查那日进光明寺的名单”。
听罢,陈暮雪一惊,紧接着欣喜地问:“我能面见小皇子么?”
“是小皇子要见你”,周原望着陈暮雪,目光有些复杂。
陈暮雪有些迷惑地问周原:“小皇子为什么主动要见我?你和他说了……”。
“不是”,周原知道陈暮雪要说什么,率先解释道:“暮雪,名单涉及到太多,目前我们不会找出破绽”。
这个破绽找不找出来,要看有人愿不愿意。
陈暮雪的心直直下沉,听周原继续说:“名单没有发现问题,李月来就摘不干净”。
陈暮雪垂眼道出周原心里想说却未严明的话:“必须有一个人去承认带了舞女进去,那个人……就是我,对吧?”
周原叹气道:“这些年你一直用功读书,想凭借科举进入官场,我虽多次鼓励你,私心却希望你远离这里,因为这里太复杂,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背离了读书时的初心,却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这儿不比做生意干净,甚至更肮脏”,陈暮雪把腿上的毯子掀起,低头慢慢折叠:“周原,你我相交一场,此番去见小皇子,我会言语谨慎,不牵扯到你”。
他细致的叠好毯子,放在凳子下的柜中,理理衣袖准备下车,对周原说:“快到饭点了,一起吃吧”。
周原先陈暮雪一步下车,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陈琼,对陈暮雪道:“不必,我在惠天府还有事忙,若查到舞女的下落,我会尽快通知你,放心”。
☆、幽州之行(十四)
陈暮雪点头,向周原道了声谢,决定暂时不回风荷乡,先去见小皇子。
回到蓬莱酒楼后,他在屋内呆着想事,他还认识谁能和朝廷扯上点关系。直到中午,吃下一碗百合莲子粥和半碗素鸭汤,服药过后,哈欠连连,到头昏睡半日。
第二日,陈暮雪正在用早饭,有人上门,要带他走。
“陈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这时候来,肯定和小皇子有关,陈暮雪放下碗筷,速速前往。
出来蓬莱酒家,他登上门口停的一辆马车。
马车从外面看,很朴素低调,马车内部却十分奢华,贴了形状多异的玉片和金银珠。
陈暮雪进来后,端坐在中央,并没有心思欣赏这些。
突然,车夫的手伸了进来。
“公子,这是给你的”,他道。
陈暮雪接过车夫塞进来的纸,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撕成碎末撒出窗外。
没多时,他被带到一间僻静的小院儿,宜怡园。
车夫引陈暮雪走到大门口就停住了,推开门指引他继续往里走:“绕过石阶,有一间房,门口睡着一只大白猫,就是那里”。
“多谢”,陈暮雪覆手道谢,往石阶上快步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在一间屋子前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双眼异色,一只淡黄,一只浅蓝。
大猫懒洋洋地蜷缩着,侧头瞄了一眼陈暮雪,很敷衍地喵了一声。
白猫像是给屋里人报信似的,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侍女走出来,对陈暮雪行礼道:“公子里面请”。
陈暮雪颔首,跟着侍女进屋。
屋子大厅空空荡荡,卧房处有水晶帘子,后面坐着的人应当是光明寺和月来碰面的楚怀仁。
“坐吧”,楚怀仁道。
陈暮雪应声坐下,侍女给他倒了茶退出屋子。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找你来”。
陈暮雪站起身,微微朝帘子后的人弯腰:“贵人是唤小的来调查前几日光明寺纵火一案”。
楚怀仁道:“光明寺纵火案的疑犯坚决否认纵火之嫌,并说当日亲眼看到两个舞女进寺,陈公子也在寒山大师应邀之列,可曾见过舞女,或者...别的什么怪异之事?”
“小人那日去了光明寺,而且”,陈暮雪突然双膝跪地:“当日见过两名舞女,因为她们是小人带进光明寺的”。
屏风后有片刻的沉默,楚怀仁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应承下的是何等大罪?”
陈暮雪额头落地:“贵人既然能查出小人,小的自知翻下大错,但不敢有丝毫隐瞒。那日,两位姑娘进寺之时作男子装扮,她们说仰慕寒山大师已久,在幽州辗转数月也无法弄到请帖,我见两位姑娘苦苦哀求,一时心软,便带进去了”。
听到此处,楚怀仁从帘后走出,戴着斗笠,俯视观察陈暮雪良久,才道:“那为何名册上没有舞女的名字?”
陈暮雪摇头:“这一点,小的确实不知,小的进去时,并未注意名册上写的东西,后来她们又以纪念为由,把函帖带走”。
楚怀仁顿了顿:“你是说有人在名单上做了手脚?”
“小人一介草民,无权无势,实在不知这其中回旋”,陈暮雪埋首诚恳道:“别的小人没什么特别印象,只有一点,她们与小人说了会儿话,似乎有郭城口音。”
楚怀仁质疑道:“郭城远在边境,人烟稀少,我朝人少有熟悉此地,你如何听出来的?”
楚怀仁面色微沉,怎么北疆也扯进来,让纵火案变得愈发复杂。
“小人幼时读书的夫子便是郭城人,听多了他说郭城和北疆一带的口音,觉得舞娘的口音很夫子的极像,但也不能确定”。
郭城是魏国边境,接壤蛮夷北疆。北疆这些年在边境频繁扰乱滋事,若不是去年遭遇洪涝灾害,只怕今年会刀兵相见。
楚怀仁坐回桌边,倒了一小杯热茶慢饮:“既然对郭城口音熟悉,多少也会听到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吧?”
陈暮雪道:“不知城中是否有“海棠馆”这么一个地方?”
楚怀仁放下茶杯:“什么意思?”
陈暮雪缓缓吐了一口气,不能急,错一步,哪怕是一个眼神,或者是语气,让眼前这个缜密的小皇子察觉出来,一切就都白费。
“小的听她们说参观完光明寺后,立即回海棠馆”。
“幽州叫“海棠馆”的地方不少于十家”,楚怀安盯着陈暮雪:“你这么说,想把祸水引到哪一家海棠馆?”
陈暮雪腰弯的更低:“小人不敢,确实是听到海棠馆三个字,决断都在贵人身上,贵人不信,小人死一百次自证清白也不足惜”。
楚怀仁捏响五指骨节,许久,他又问陈暮雪:“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月来的人?”
陈暮雪皱起眉头,下巴微仰,从楚怀仁的角度看,似乎在思索回忆。
陈暮雪心中不免紧张,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确定目前他们还没弄清自己和李月来的关系,也许是因为没时间,或者,其中有人阻挠。
不过现下走到这一步,他必须继续隐瞒自己和李月来的关系。
陈暮雪不能停顿太久,他移了移发麻的膝盖,低声道:“回贵人的话,小的与李月来……”。
突然,门外又传来一声猫叫,引得楚怀仁侧目。
谁又来了,挑这个时候。
接着响起侍女的声音:“主子,礼部侍郎周大人来了”。
楚怀仁眉头微挑:“嗯,送屋里这位客人出去”。
听罢,陈暮雪站起身,弓着腰退出房间。
另一位侍女正迎周原进来二人擦肩而过,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按照我给的信息向楚怀仁说,他是否起疑?”
陈暮雪向他悄然颔首,二人彼此完成了无声的交谈。
陈暮雪直到走出宜怡园,才松了一口气。都说楚怀仁年轻,从小被哥哥和圣上宠着,城府不深,他倒觉得和楚怀仁短短的接触,感受到楚怀仁与生俱来的气势,把他压得不禁捏了一把汗。
周原进屋向楚怀仁行礼,“请皇子安”。
“周原,你终于来了,前几日我找你,总是各种理由不见我”。
另一道开朗明亮的声音从看不见的黑帘子后传来,打断二人对话。
黑帘子被少年掀起,少年又翻开一道水晶帘子,直奔周原。
“请小皇子安”,周原微顿,看着屋内的两个人,一个是冲到自己面前的楚怀仁,另一个,是楚怀安。
方才与陈暮雪说话的是楚怀安。
周原接到的通知是楚怀仁要见陈暮雪,没想到却是个幌子,真正要来的是楚怀安。
楚怀安坐在帘子后面,淡声道:“周侍郎有事?”
“属下昨日接待了金国在我朝的客卿,他们对金像被毁一事心生不满,准备启程返回金国,向国君禀告此事”。
“这等要事,你向父皇禀告即可,特地来说给我听,我又做不了什么”。
周原知道楚怀安对自己突然过来心生疑惑,解释道:“臣上书圣上之前,私下有些话想先给您说”。
☆、幽州之行(十五)
听罢,楚怀安取下斗笠从帘子后走出来:“哦?周侍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原透过楚怀安这张少年老成的脸,又看向楚怀仁,不禁颇有感慨。
楚怀仁与楚怀安外貌相似,性子却截然不同,楚怀仁自幼备受宠爱呵护,心思单纯,外人都道楚怀安思虑多疑。
周原眼里的楚怀安却是另一番模样。回忆起当年自己初出茅庐,少不更事,上书建议将七皇子在幽州郊外的府邸用作接待外宾之处,皇帝听后,圣心不悦。
楚怀安却为他说了一番话,让他感念至今:“哥哥去金国是为两国和睦,周原是为多国与我朝和睦,父皇圣明,不但不会怪罪他,还得奖赏”。
楚怀安随口两句话,把周原从断送仕途的边缘拉回来。
皇帝振声大笑:“好,周原,你既有外交之远见才能,就到礼部去罢”。
从此,周原在礼部混得风生水起,短短几年时间,从小小员外郎升到礼部侍郎。
周原收起回忆,对楚怀安道:“如今金朝因公主金像一事,与我朝生了嫌隙,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或者借机发难,北疆,南岳等国早已对我们虎视眈眈,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当...…魏国危矣”。
“你不如好好写折子,或者早朝时当面禀明圣上”。
“臣位卑言轻,殿下向圣上禀告,圣上才会珍重”。
楚怀安明白周原的用意。周原想借由自己把这些说他父皇听。可楚怀安对此深有疑虑,任何对君主的献言不把握好火候,到最后都会引火烧身。
如今六皇子楚风年风头正盛,若他暗中做点什么,自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见楚怀安沉默,周原继续道:“此次纵火案必定要查清明 ,不能随意找个理由搪塞金国客卿,属下几经调查,毫无线索,不知如何下手”。
“我并未答应要帮你”,楚怀安皱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