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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后,陈家的马车从海棠馆后门出发,驶向蓬莱酒家。
时辰还早,街上闲逛的人不多,多是卖早点的早市上买菜的,一日之中,幽州也就这个时候烟火气最浓厚。
行至半路时,马车突然停下来,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
“公子,前面官兵在查人”,车夫道。
李月来掀开车帘子往外看,每隔一段路都有士兵拿着画像查验行人。
他放下帘子回头对陈暮雪说:“外面好像出事了,闹这么大阵仗”。
听罢,陈暮雪也伸手揭起帘子,四处看了看,官兵四处抓人询问。
他没有着急放下帘子,而是等几个靠近的官兵,瞧看他手中画像。
等瞧清楚后,陈暮雪眼眶陡然睁大。
☆、幽州之行(十)
“这几日你干什么了?”陈暮雪迅速放下车帘,转头严肃对李月来道。
李月来听得一脸懵,转瞬会意过来外面的官兵和自己有关系。
“我日日和你在一处,能做什么?”李月来听着外面官兵讲话询问声,心跳如擂鼓,他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自从来了幽州,他们一直在一起。
陈暮雪脑子里不断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突然顿住道:“光明寺那回……”。
“停车,车上的人全部下来检查!”
话未说完,马车被官兵拦下来。
外面车夫顿了顿,缓缓跳下车,悄然塞给官兵一些银钱,低声笑问:“官爷,发生了何事?”
官兵瞧了一眼银子,推回给车夫,高声道:“朝廷奉命捉拿纵火贼,车上的人请下来配合检查!”
车内陈暮雪与李月来快速对眼,彼此都很疑惑。
陈暮雪按住欲起身的李月来,率先走出马车:“各位官爷,请问何处要地着火了?”
官兵看陈暮雪身着体面,仪表堂堂,打探的目光从他身后马车移到别处,继续张望别处可疑行迹,一边道:“昨日光明寺起了火,有贼人烧坏七皇子的金像”。
陈暮雪心下一震,面上竭力保持淡定:“我在街上做点小买卖,还要仰仗各位官爷维护幽州长治久安,万不敢惹是生非,还请官爷明鉴”。
“那也要等我们查过之后再做决断”,官兵见陈暮雪对他们查验马车有阻挠之意,目光又落回他身上。
“头儿,我看他和画像上的人很像”,后面有个官兵不知何时掀开了车窗帘,把车内李月来和手上画像之人反复对比,逐渐震惊道:“就是他!”
为首的官兵推开陈暮雪,快速掀开门帘子,一眼就确定李月来就是他们要抓的人:“来人,把他拿下!”
陈暮雪上前一步拦住说话官兵:“光明寺游客如云,且不论我们去没去过,何时去的,官爷拿着一张不知是谁画的像,既无官印,也无有海捕文书,就断定是我兄弟纵火,证据在何处?”
当头官差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人是个有些懂魏国律法的。
他从容掏出一块令牌,在陈暮雪眼前晃动:“刑部办案,无需海捕文书,你们既是一起的,一并给我带走!”
“头儿”,抓着李月来的一个官兵匆匆走到为首官兵身边,递给他一块令牌,低声道:“从那人身上找到的”。
陈暮雪闻言看了看官兵手上令牌,是周原府人那日在蓬莱酒家留下来,被李月来揣起来的那块。
官兵眯眼打量李月来两眼,把令牌收起来道:“把画像上的人带回居刑司”。
看来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令牌起了些作用,李月来躲开要押着他走的官兵:“不用押,官爷,我自己也一肚子的疑问要去居刑司问清楚,断不会跑”。
听罢,为首官兵点点头,让人放开手,周遭四散搜人的官差全部聚拢,团团围住李月来向居刑司方向去。
李月来得空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陈暮雪道:“你别担心,先回酒楼去,我去居刑司解释清楚就回来”。
画像都是比着画的,轻易如何撇脱干洗,陈暮雪内心焦灼,点点头:“去了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知道,你快回去吧”,李月来朝他摆手。
陈暮雪把银袋子拿出来,悄然塞给一旁官兵,低声说:“麻烦官爷了,这点钱不做别的用,万一今日回不来,让他吃好些”。
官兵没立即接袋子,而是朝前咳嗽一小声,为首官兵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一样,点了点脑袋。
官兵这才接过银袋子,点头道:“放心吧,能照顾到的尽力”。
“多谢“,陈暮雪微微松口气,目送一行官兵离开,然后转身回到马车上。
“去南二街,周府”。他对车夫道。
“是”。
车夫说罢,勒住马绳改换方向,驾马驶向整个幽州权贵聚集住处,南二街。
周原是礼部侍郎,和刑部沾不上大关系,却是陈暮雪在幽州唯一认识的大官儿。
他深呼吸来镇定思绪,要是周原这边帮不上忙,他就得立马回风荷乡去。
马车到了周府,陈暮雪被家丁告知周原不在家中,在惠天府办公。
听罢,他又立即乘马车赶往惠天府。
惠天府是礼部办公事的地方,陈暮雪要见的是礼部侍郎,府衙衙役拦住他询问令牌。
令牌在李月来身上,被官差收走,哪里还有什么令牌。
“烦请通报一声,我叫陈暮雪,周大人与我是旧识”。
府衙衙役冷哼一声:“周大人公务繁忙,无拜访令牌不见闲人”。
陈暮雪被拦住了,说什么府衙衙役也不放通行。
府衙门口伫立两座大石狮子,他站在一旁心下绝望,他和周原从前就算相处两地,也是无话不谈的相交密友,如今明明只有一墙之隔,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陈暮雪越等越心焦,抚摸石狮子,目不转睛盯着府衙大门。
不久,惠天府门口停下来一辆四驾华盖马车,此等排面,整个惠天府出了侍郎和尚书,就没别人了。
陈暮雪往外走两步,细细观察从车上下来的人。
男子一身黑色,长身玉立,浓眉大眼。
“周原”,陈暮雪看清楚男子面容后,举步向他走去。
周原循声望去,见陈暮雪站在不远处停下来,面色苍白地望着自己。
不知想到什么,他刚微微放松的眉头又皱起,将手中的信纸揉作一团顺着马车窗户投入车内,一边笑着朝陈暮雪走去:“天儿这么冷,怎么不去府上等我?”
周原说话语气温柔亲昵,还和从前待陈暮雪一般。
陈暮雪面对逼近的周原后退半步,移开些距离:“我有事相求”。
周原指着身后的衡乐坊,引陈暮雪去看:“里面有暖阁,我们去里面说”。
陈暮雪摇了摇头:“光明寺昨日被人刻意纵火,我和月来本在街上闲逛,他突然就被官差带走。你在幽州身兼要职,我想问问具体情况”。
月来。
李月来。
这个名字,周原已经在纸上看了千万遍。
是何等人物,让风姿冰冷的陈暮雪折了心。
周原眼神冷了冷:“光明寺是国寺,里面皇子和金国公主的金像代表的是魏金两国交好,纵火光明寺是罪无可恕的大罪。”
他在李月来被抓后直接来的惠天府,没想到周原已经知道整个事情,看来半道有人已经通知她了。
陈暮雪解释说:“我们是前日去的光明寺,明显是栽赃嫁祸”。
周原道:“昨日光明寺闭馆,早晨发现火时已经燃的无法扑灭,也就是前日就纵下了火”。
“周原,他没有纵火的动机”,陈暮雪从来都相信李月来没有纵火。
“人心叵测,就算是枕边人也不一定能看到真实的一面”。
陈暮雪身形两颤,竟有些站不稳,周原立马伸手去扶:“你们相处不过月余,何苦来?你来幽州,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离开那个束缚你的地方,幽州天地广阔,任你驰骋“。
周原描绘的生活很诱人,至少对陈暮雪而言,他曾经梦想过天高任鸟飞的日子。
但梦终究是梦。
他推开周原的手,嘴唇有些苍白:“我来找你也是走投无路,若要说这些,就不必了”。
周原扯住陈暮雪,心有不甘道:“李月来屡试不第,又无祖业荫庇,你宁愿选这样一个蠢才?”
☆、幽州之行(十一)
陈暮雪十指冰凉,紧紧握住一侧衣袖,对周原道:“我们朋友一场,能不能帮个忙?”
听罢,周原道:“魏周两国突生嫌隙,这一场火烧坏了七皇子和金国公主的金像,若金国趁机发难,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好好的姻亲,怎么会生嫌隙?”陈暮雪心中发沉。
周原道:“政局变幻莫测,平头百姓怎能感受其中沉浮,魏金两国从前明争暗斗,和亲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也不该冤枉无辜的人,李月来凭什么成为权术下的无辜亡魂”。
周原顿了顿,觉得很可笑:“这世道谁不可怜?都指望别人施舍救助,自己不努力,”他低头望着陈暮雪眼睛:“你觉得合适么?”
周原凭什么帮他,官场向来相相维护,不然周原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李月来纵火被带走的消息。
陈暮雪抬眸扫了一眼周原,见他眼底是坚持,淡漠,瞬间垂下眼。
总是这样,遇冷则更冷。
他们相识多年,连做朋友也无法交心,大抵是因为彼此性子太过相似。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凭理智去处理,一方硬气起来,另一方会表现的更硬气。
“所以他们没抓我,是因为看到你的令牌”,陈暮雪确定道,李月来是跟着他的请帖进光明寺,按照名单一一排查下来,怎么会不把他也一起带走呢。
“你和我从来都很明白权力的滋味,不然也不会那么向往它”,周原看着陈暮雪,嘴角笑意有一丝嘲讽。
权力,那是比金钱更加诱人的东西,高高在上,一呼百应,能附带更多想象不到的好处。
“保他一命,行吗?”陈暮雪语气多了一丝卑微:“你一定有办法”。
官场虽冰冷,但周原一定有相互往来和帮衬的朋友。
周原听陈暮雪这般讲话,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人亲眼看见李月来往金像殿去,这个人的份量.....重千金”。
陈暮雪听得愈发绝望,原想着找人把李月来捞出来,现在又出来一个“证人”。
礼部侍郎也伸不了手的地方,这个“证人”想要为难一个升斗小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当朝十二皇子的亲弟弟当日正好在光明寺,亲口指证李月来有纵火之嫌”。
周原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利刃在陈暮雪的心上反复切割。
楚怀仁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与十二皇子楚怀安一母所生,颇受皇帝宠爱。
二人母妃早亡,寄养在楚连道母妃安贵妃处,兄弟三人自小感情深厚。
楚连道远去金国后,楚怀仁常年在光明寺为他守金像,略解思兄之意。
陈暮雪抖了抖披风,失落地转身,向周原告辞:“多谢,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天色一片萧瑟之中,陈暮雪身形孤立,爬上马车。
周原在马车开动前,上前拦住道:“明日刑部初审,要我过去看看,若有什么,我去蓬莱酒家找你”。
“多谢”,陈暮雪感激地看了一眼周原,放下车帘让车夫驱马。
………
蓬莱酒家。
陈暮雪在房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琼喂他喝了一杯温水,转身焦急站到楼梯口,吼下面的小二:“大夫来了没有?!”
“听见马车声了,应该快了”,小二凑到门口张望了会儿,回道。
陈琼瞪小二一眼,不耐烦地下楼去:“请个大夫要半个时辰?若是得了急症,还不得在你这里等死!”
陈暮雪从周原那里回来后,眯了会儿,一觉醒来,发热和咳嗽来势汹汹,吃了随身带的药丸子,也不见好转。
“...陈琼”,陈暮雪在屋内就听见陈琼在下面嚷嚷,微弱喊他几声,他才上楼回来。
“公子”,陈琼匆匆转身进来,又倒一杯热茶给陈暮雪润喉。
他心里着急的很,大夫要是入夜前没安置好陈暮雪,今夜就难挨了。
陈暮雪喝了两口,撇头又是一阵闷咳。
陈琼抚着他的背,等他缓过一阵儿后,轻声安抚道:“姑爷能说会道,人也机灵,公子不要太担心,再说周侍郎也会看顾他”。
听到周原,陈暮雪更是头疼,缓口气道:“再等两日,周原那边没消息,咱们立马回风荷乡”。
“好”。
陈暮雪攒了一长口气,突然脸色一变,抓住陈琼的肩膀:“...盆”。
陈琼拿出盆子,陈暮雪对着呕出来,早先喝了一碗粥睡的,现在差不多吐干净了,吐到后面都是水。
见自家公子一张脸寡白惨淡,陈琼心疼极了,伺候他漱完口躺回床上,又转身出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戌时,中盛堂的大夫终于上门。
陈琼瞧他年纪轻轻,一边走到楼梯旁给他引路,一边问:“医馆的大夫呢?”
年轻大夫抬头看了一眼陈琼,脚步颇快地往陈暮雪屋里走,不轻不重道:“在下便是中盛堂的坐堂大夫”。
陈琼耳根一热,竟然是这般年轻的坐堂大夫,比白允南看着还脸嫩些,看着倒像是中盛堂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