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笑着滑溜转身,回到周信芳身边:“难怪方才周公子喝酒不尽兴,原是等朋友来了才会敞开喝”。
“周老板好”,李月来走进桌边,对周信芳拱手笑道。
周信芳坐在椅子上,一身金线华服,长得五大三粗,手握酒杯。
他一边打量李月来,又看看他身后站的陈暮雪,淡淡地问:“哪位是枯岭杂货铺的老板?”
“我是,”李月来站向周信芳,微微弯腰:“我姓李,他是我弟弟”。
周信芳摸了下胡须:“二位坐吧”。
李月来和陈暮雪应声坐下来,听周信芳又说:“听说你有一桩生意找我谈?”
李月来把几坛子冀州黄酒放到桌面上,推开花雕,打开一坛冀州黄酒,给周信芳斟满:“周老板的蓬莱酒家开遍魏国,前几日入住蓬莱酒楼,着实惊艳,我们枯岭也有一家酒楼,奈何生意不景气,想让周老板指点一番”。
专门带酒来,周信芳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睛发亮道:“哟,冀州黄酒,李老板花了心思,这可是我老家的酒”。
李月来又给他倒满酒,给自己和陈暮雪也倒上,举杯道:“故乡的酒,到底和别处的不同,我也喜欢喝黄酒”。
陈暮雪低头抿一小口冀州黄酒,口味醇和鲜爽,确实不错。
放下酒杯时,他瞄到黄衣姑娘往李月来肩膀上依,伸手给她扒拉掉,顺便在李月来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
黄衣姑娘本站在李月来左边,幽幽看了陈暮雪一眼,干脆绕到前面,屁股往李月来腿边蹭,虚空坐着。
陈暮雪咳嗽一声,对和周信芳喝得正欢的李月来轻轻喊道:“哥”。
“哥”这个称呼李月来还不顺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依旧吃牛肉,咪黄酒,听周信芳讲自己开办蓬莱酒家的故事。
“当年我一穷二白,娶了夫人,她娘家借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就是靠着一千两银子,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抛下小摊位,修建的酒楼,她帮我操心了不少事”,周信芳拍拍李月来胳膊:“所以啊,你得先娶个好媳妇儿”。
陈暮雪见黄衣小姐儿屁股还扭上了,悄然真想往李月来腿上坐,高声道:“月来!”
屋内的人齐齐回头看向陈暮雪。
李月来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没事”,陈暮雪轻轻摇头:“大腿有些累”。
听罢,李月来这才注意到有位黄衣姑娘快钻到自己怀里了,他连忙把姑娘推起来,笑道:“我正与周老板说话,姑娘这边不用伺候我”。
黄衣姑娘不情不愿收回手,挪到周信芳身后去了。
周信芳哈哈大笑,看着李陈二人,颇觉有意思,这弟弟管的挺严。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方才光是我在说,李老板也说说,你酒楼遇到何种情况,兴许我也遇到过”。
李月来扫陈暮雪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继续低头吃菜,放心道:“酒楼周围有了竞争,眼见别人生意红火起来,自家的却一日不如一日”。
周信芳道:“你这个问题,大多酒楼都会遇到”。
“是啊”,李月来长叹一声,十分赞同:“能脱出困境的却少之又少,除非另辟蹊径,绝处逢生”。
说着,又给周信芳斟满酒。
周信芳沉吟片刻,道:“你的酒楼开在枯岭,对吧?”
见李月来点头,他又道:“枯岭地偏,没什么客源,更无从谈起吸引外地人去的由头”。
李月来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恨不得和周信芳抱上两抱:“这一点上和周老板的蓬莱酒家差之千里啊”。
陈暮雪在一旁道:“周老板酒楼遍布魏国,应当也不会全设在繁华之地”。
听罢,周信芳笑了笑,对李月来道:“李老板,你弟弟说的不错,你看到的也只是一面光鲜罢了”。
魏国算得上繁荣的地区不超过十个。
周信芳吃一口鱼丸,又说:“有时候我也是运气好”。
将一路辛苦奋斗获得的成功归结于好运,讲到此处,谈话一时很难继续深入,李月来他们无法获取更有用的经验。
这时,陈暮雪再次开口,声音温和而沉稳:“蓬莱酒家的陈设大气有度,许多不同的摆件都相称得宜,包容万象,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周信芳内心一笑:“你们来之前,应当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是谁布置的,何必故意再多此一举”。
陈暮雪望着周信芳:“我们知道,却不敢相信出自贵夫人,您的贤内助竟然有此等才能,还能顾全后宅之事,实属让人难以置信”。
马屁拍的到位。
周信芳这才正眼瞧说话的陈暮雪,方才没细看,男子竟生得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你这弟弟模样生得精致俊秀,兼得男女面相”。
这回轮到李月来愣了,他缓缓侧头打量周信芳,又看看自己身边的陈暮雪,挪动屁股,挡住了些陈暮雪。
“哈哈,周老板,我家弟弟已经说了亲事,二人情投意合”,李月来强调道。
陈暮雪见二人又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实在无语,扒开李月来,把《三辅黄图》放到桌上:“周老板,您夫人才华横溢,二人一内一外,相互配合,才能有酒楼今日的成就,我们兄弟实在敬佩,这本《三辅黄图》被热爱木制园艺的人推为圣典,想送给贵夫人,聊表欣赏之意”。
这话说的妥帖,李月来知道陈暮雪从来不屑搞这些生意场上的阿谀奉承,今日是陈暮雪强行要跟来,乖乖坐在一旁喝酒吃饭,也是享心悦目,足够了。
周信芳扫了一眼桌上的精装书,垂眼道:“这书我好像在夫人的书架上见过,不必了”。
“有不有的,不打紧”,陈暮雪把书往前推了一推,周信芳是个大老粗,怎会关心自己夫人平日看的书:“只要是您送的,尊夫人一定欢喜,《三辅黄图》在市面上并不常见,况且还是专人仿胡云峰老先生的真迹,值得收藏”。
什么胡云峰的,周信芳不认得,但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
他再次看了看书,下个月夫人要过生辰,加一件有心思的礼物进去,她必定开心,平日本就是个兴趣冷清的人,平日除却带孩子,就爱看书和摆弄家里。
“那就多谢了”,说着他把书收下,一边挥手让姑娘们下去。
☆、幽州之行(九)
三位姑娘出去后,周信芳看着李月来,神情颇有认真:“不知除了幽州,李老板还去过其它地方的蓬莱酒家没?”
李月来摇头,甚是遗憾道:“将来有机会得去,听闻鸾乡的蓬莱酒家生意也兴旺得很”。
鸾乡和枯岭算是差不多的地方,位于魏国西边,人口不足五千,当地人主要依靠茶叶谋生。
提到鸾乡,周信芳道:“鸾乡的位置赶不上魏金两国的边境鹭湖城,但骑马去鹭湖城只需一两个时辰,边境贩茶的人多,有客人还亲自去采茶,久而久之,形成了茶客上门看茶、采茶和买茶的习惯,住宿什么的也都慢慢开起来了”。
李月来笑了一下,和周信芳举杯:“也只有周老板家底厚实,才能开辟一方天地”。
周信芳哈哈笑两声,此言不假,他光是砸在吸引客人上门采茶上,就花了几万两银子,一般的商人盘不起这么大的生意。
李月来看着周信芳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下微沉,有些不是滋味。
对爱茶之人来说,采个半斤一斤茶叶,喝完下回再去一趟鹭湖城,全当乐趣。
在枯岭开办像周信芳说的这般大规模的酒楼生意很难,总不能让客人上门自己砍杨木,或者上山采蜂蜜,客人体验感不好,生意只会不断赔钱,甚至倾家荡产。
退一万步说,陈家各方面积累虽比周家绰绰有余,生意路子却保守许多,他也没这个能力撼动陈家。
黄酒饮罢,李月来把花雕拨开盖子,继续豪饮。他的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无力。
大抵是应了那一句“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他掷下酒杯,有些醉言道:“枯岭百姓的生活和娱乐并不丰富,其中可提升改善的空间大,周老板,盼望将来咱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今日这番谈话李月来着实失望,原以为会得到改天换地的好办法。
现下他才明白,既不能把蓬莱酒家的模式生搬硬套到枯岭,周信芳也没去过枯岭,实在没有好的意见可以提供。
不过,能为日后二人合作埋下一粒种子也是好的。
“没问题,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周信芳举杯一笑,对李月来说。
这场宴席,后面又要了几坛子酒进来,他们喝到子时才止。
周信芳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站起身,对李月来摆摆手:“不喝了,我得去隔壁睡觉,两位自便,看上谁,都算在我账上”。
陈暮雪右手撑着头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闻言,抬头目送周信芳出去,一边道:“周老板慢走,好睡了”。
待周信芳离开,他又看向不知何时喝趴在桌上的李月来:“咱们回吧,月来”。
李月来突然坐起来,眼里还保有一丝清明,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这般晚了,我走不动,将就在这儿过一夜,咱们明一早就走,早饭也不吃,行不行?”
陈暮雪眼角微垂,看李月来又趴回去,有些耍赖的意思,起身道:“这地方脏,我回去,你自己睡”。
李月来眼疾手快,像一点儿也没醉的,站起来扯住陈暮雪,把他往床上带:“我看床铺都是新的,咱们睡不久,一会儿天就亮了”。
陈暮雪不干,回头要走,却被李月来死死拉着,继续听他劝自己:“你还是嫌脏,我把衣服脱了垫在上面,好不好?”
说着,还摇摇自己的衣袖,撒娇似的语气:“阿雪,这地方有这地方的快活,想象一下,你就是这个屋里的,我许久没来找你了,今夜突然闯进来,扰了你的客人”。
陈暮雪开始听得云里雾里,慢慢却好像又懂了李月来话里的意思。
震惊,生气,意外,好奇。
他的耳尖不知不觉红了,还被推到床边坐下,悄然打望四周一眼,竟然要和李月来在窑姐儿屋里过夜。
想想…突然有些害羞。
“在这里怎么可....诶!”
李月来把他推倒在床,熟稔解开他的衣服,亲吻锁骨,一遍一遍的舔,坏坏道:“隔壁都是女子的声音,我们得小声点。
他说是女子寻欢的声音,他一个男人,在周围太过突兀。
“那就不来”,陈暮雪脸颊如血,侧头躲避李月来温热的嘴唇。
“那可由不得你”,李月来在汗水中迷失了自己,拼命地在深渊中想要抵住一个依靠,他双眼空洞地看向陈暮雪,又好像透过他再看更远的东西。
出路究竟在何处?
未尝不可创造出一个李家的商业天下。
陈暮雪抬眼盯着床顶的帐,思绪怎么也聚拢不了,被迫在不断起伏的河流中波荡,他紧紧抓住李月来的背。
犹如一叶浮萍,风雨飘摇,想要停靠,却又马不停蹄地被驱往另一个深渊。
陈暮雪不知为何,突然落泪了。
李月来额前沾染了汗水,指尖抚上陈暮雪湿润的眼角,愣了一瞬,低头看向他:“怎么了,阿雪?”
“你别不开心,做什么我都陪你”,陈暮雪声音嘶哑道。
李月来俯身拥住陈暮雪,许久无言。
陈暮雪感受着一阵阵顶动和温热,缓缓回抱住李月来,双臂渐渐扣紧。
还不够,他想更深地拥住李月来,承受他的喜怒哀乐,包容他无法施展的宏图,圈出一块小小的地方,让他安然歇息。
陈暮雪匀出一只手想摸一把额上汗淋淋的头发,突然一哼哼。
手在半空中又坠回床上。
他眨了眨发酸发胀的眼睛,微微张口,想要吸入更多的气息。好像在一片黑夜中,看到一颗微弱的,却在努力闪闪发光的星星,他知道,那是李月来的希望,一展拳脚的志向。
李月来一边低头观察陈暮雪的神情,可怜又可爱,他的心被狠狠击碎,伏身将陈暮雪含糊不清的低语含进嘴里。
这一刻,他知道,陈暮雪是懂自己的。
……
美好的时辰总是过得格外快些,第二日一早,李月来被楼下渐渐响起的人声吵醒。
他搓揉醉酒后泛疼的脑袋,打望四周一派不正经的气息,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
他低头看依旧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陈暮雪,不知陈暮雪何时醒了,睁着一双温柔的眼。
“醒了?”李月来嗓子有些干哑,渴了。
他想推开陈暮雪下床去喝水,陈暮雪率先趿了鞋子下床,在桌上倒一大杯水,背对着李月来饮下一粒药后,端着剩下的水回到床上,递给李月来喝。
待李月来喝完,他把茶杯随意搁在柜子上,缩回被子里,继续抱着李月来。
二人无言,只是相拥温存,直到隔壁周信芳在门口同他们道别。
“李老板,我就先走了,晚回去夫人担心”。
既然夫人担心,昨晚留夜海洋馆做什么?
屋内相拥的二人有些不解,李月来高声回道:“好的,周老板慢走,下次再聚”。
“好,将来有的是机会”,说着,周信芳下楼去了。
周信芳走后,陈暮雪起身穿衣:“回酒楼吃午饭,下午还想逛逛幽州么?”
李月来摇头:“吃了饭直接回风荷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