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都是自作孽。余清粥心中大逆不道地批斗着狗皇帝,殊不知他刚刚转身离开,郁白方才平淡自持的脸色便骤然难看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白瓷茶盏。
。
一日春光万里,终等到夜色无边。
凤十一像犯错的小孩儿在父母面前承认错误一样,期期艾艾地陈述:“……前几天我去乾安殿例行汇报时没见到陛下,只瞧见了小殿下……李公公说陛下突发恶疾,所以连夜请来了小殿下给陛下治疗。怕你担心,就没多嘴告诉你。”
郁白静静听着,指尖忽然一阵刺痛。
那是不久前被鹰骨手钏划伤的口子。伤口极浅,早已愈合,不知因何刺痛,仿佛是提醒他不要忘记曾经的伤口。
“你可知陛下如今怎样?”
凤十一摇了摇头:“阿白若想知道,我去找老大打听打听。”
“算了,你回去吧。”郁白的声音有些晦涩。凤十一踯躅许久,默默退下。
——如果他在这种时候告诉郁白“陛下身体已经无恙今天早晨还喝了两大碗小米南瓜粥”,赵钧会第一时间摘了他的狗头吧。
明月光辉尽数倾泻进室内,洒下如水清光。郁白烦躁地翻了个身,梦境尚未开始,眼前已又一次闪过那人的面孔。
——赵钧。
——大梁如今的皇帝。
——曾是最不受宠的庶子,却以一己之力铲除异己平定叛乱,将无上皇权紧握在手,堪称英主。
——他将自己从西北带到长安,说视自己为最亲近之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带他同回柳城郁家。
午后隐秘的亲吻,夜里暧昧的怀抱,威严不可直视的玄金龙袍,亲手披在他身上的大氅,御书房里提笔落下的为君之道诡谲难测,为他梳妆的手带着弯弓搭箭留下的薄茧,谁都瞧得出来的欲擒故纵,被这欲擒故纵搅弄的心神不安的他自己。
以及那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带着调侃、戏谑和……温柔的“阿白”。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郁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乾安殿门前。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赵钧终于要和郁白见面了,拖了好久~
以后也许可以稳定隔日更新,如果卡文就第二天再更(狗头)
第28章 幔幛之后
出乎郁白意料,这一趟走的意外顺利。殿外静悄悄的,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更没有严阵以待的侍卫、疾步而过的太医,殿门微掩,李德海从中走出来时,如同刻意等他一般。
李德海躬身道:“陛下等您许久了,郁公子随老奴过来吧。”
宫规森严,不许喧哗,宫中经年的老人儿走起路来都悄无声息,李德海的步子又慢,踏在檀木地板上步步沉缓,更显得这条路仿佛走不到尽头。郁白跟在后头,每走一步,心下的焦虑便多一分。
李德海将他带到了乾安殿内室里,奉上一杯清茶,却只字未提赵钧。纵使欲擒故纵的味道太过明显,郁白终是没有忍住:“李公公,陛下他……”
“陛下刚服了药,郁公子如今过去怕是会扰了陛下安睡。”李德海公事公办道,“陛下让老奴把这个交给公子。”
那是一个模样普通的木匣。郁白接过来时,一瞬以为那是赵钧曾给他描眉画鬓时用的妆盒。
只是木盒里没有胭脂和水粉,更无螺子黛和口脂,只静静放着一枚香囊,香囊下压着一封信。郁白接过,心跳突兀地快了起来。
在接过信的那一瞬间,他本以为这会是赵钧写给他的——陈情书也好,遗诏也罢,在他心中赵钧总是不遗余力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或者说即使是如今,他也不敢确认“奄奄一息”这个词会真的和赵钧扯上关系。
事实上,他更觉得赵钧秘而不发的病情是钓他前来的诱饵,这封信出现在这里,便更显得大有玄机。
直到他看到信封上的字。
——“吾弟亲启。郁菀寄。”
那簪花小楷清灵娟秀,一看便是女儿家写就,对郁白来说更是熟悉至极。
字迹的主人是个温柔的年轻女子,常常着一身青裙,明明只比郁白大了一岁多,却能手把手教年幼的郁白读书写字。
拿着那封信的时候,郁白有些混沌,仿佛他已经等这封信等了许久了。
从黄沙漫天的西北大漠,等到锦绣堆砌的长安城,从冰冻三尺的寒冬,等到桃花灼灼的春天,终于等得这一封手书。手书的到来,也打消了那些若隐若现的疑虑。
……他不知道,这是一封本不该存在的手书。
“这两年局势不安,况且南北通迅不便,郁公子随陛下入京一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实在无法与西北联系。”李德海低低地咳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郁大小姐的信在路上压了段时间,近日才到。”
至于香囊……李德海拢了拢袖子,不再多说。他躬身行了礼,低眉顺眼道:“老奴先下去了,陛下吩咐过,公子看完信,尽管离开便是。”
“李公公且慢,这枚香囊……”
郁白脱口而出,却又即刻哑然。
他不通绣工,却能看得出这枚香囊的粗糙程度,绝不是出自宫中绣女之手。那么就是……
“公子自便罢。”李德海摇了摇头,慢慢后退着走了出去。
夜风拂过,灯火愈发暗了些。郁白意识到窗子没关,便起身关窗,正见天边浓云挤挤挨挨,将月亮掩埋其中。
难怪今夜如此昏暗,郁白如是想。
屏风后便是内室,郁白静静看着屏风上的金龙出云,知道赵钧就在其后沉睡。
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郁白推开屏风朝那人走去的时候,忽而觉得每一步路都无比熟悉。
重重幔幛将那人挡的严严实实,除非掀开,否则难窥真容。郁白指尖捏住幔幛一角,却迟迟未敢掀开。
对他来说,死亡并不陌生,甚至熟悉到有些迟钝。病逝的生母,战死的将士,挣扎哀嚎,怒骂呵斥,刺穿喉管和心肺的刀剑,见血封喉取人性命的毒药。
这些,他在过去十九年间都亲眼见过经历过。
他知道赵钧不会这样轻易死去——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很多时候情感往往来得比理智更强烈。郁白被“死亡”这个念头骇的一震,几乎是下意识便掀开了幔帐。
冷风不知何时撬开了窗子,挟着冷意卷入,摇曳的越来越厉害的烛火中,郁白没由来地慌乱,心跳如擂鼓一般。忽明忽暗的烛火间,他终于看清了榻上的形容。
……被褥齐整,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有异样声响从他身后传来,一步一步朝他逼近。郁白仓促回首,尚未来得及看清那人面孔,便已被拦腰挟住,天旋地转间,被来人一把扣在身下。
明暗纷杂间,两个交错纠缠的黑影一齐消失在了月光下。此时此刻,穿堂的冷风终于拂灭了蜡烛,一时满室昏黑,江山寂寂。
作者有话说:
幔幛之后,是赵钧在骗人?乛v乛?
…………………………
这章字数有点少,明天会再更一章哒~
第29章 “阿白,你是我的了。”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清清冷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摇落进漆黑的房间。
被扣到身下时,郁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始作俑者怒目而视。
赵钧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冷冽:“若是朕死了,你这小没良心的是不是就要走了?”还走的高高兴兴,毫不留恋。
郁白整具身体压在赵钧身下,被迫以一种打开的姿势与赵钧相视。那人力气极大,轻轻松松就将他完全禁锢,动弹不得。许是察觉到少年心跳快到了近乎危险的程度,赵钧略略退后些许,淡声道:“离开可以,先把朕给你花的银子结清了。”
郁白怒极反笑:“欠多少我还你!”
“那你准备怎么还?”赵钧松开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摩挲,“阿白莫不是想说,待你回到柳城后再清算私产一一偿还吧?阿白,生意可没有这样做的。”
气到极处,郁白却是一窒。
——虽然说起来不大好听,事实上的确如此。郁白不记得自己南下入京带了多少银钱,也不用他记得,只需想想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小金库便有底了。
他进宫是清清白白一贫如洗,如今是干干净净两袖清风。
郁白的的确确,身无分文。
然而毕竟银钱如粪土,脸面值千金——郁白咬咬牙,一时恼羞成怒。被欺骗的愤怒、被戏谑的羞恼涌上心头,然而他并不愿意承认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庆幸。
“若是立字据嘛,也不是不可以,朕给你好好算算。”赵钧唯恐惹不恼郁白一样,只差拿个算盘扒拉珠子,“你刚进宫时不懂事,又毛手毛脚,打碎的玉器毁坏的字画先不提,单说你多病多灾的,喝的那些药便是万金之数。阿白,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喝的那些药都是市面上随随便便能寻出来的吧?”
郁白:“……”
这就过分了。
很明显,这时候再说什么“原价偿还”就是自取其辱,何况眼前这位的目的根本不是那点银子。
郁白气急后反倒冷静了下来,在赵钧紧追不舍的逼问下,面孔一点点冷淡下来:“陛下到底要做什么?陛下富有四海,这点银子,想必陛下也看不上吧。”
“朕还是喜欢你喊朕的名字。”赵钧笑笑,面庞却贴的愈发近,“阿白,我真的心悦于你。”
郁白一时僵住,连赵钧的自称变成了“我”都没让他震惊。
“心悦于你”,这爱意表达的太过直白又毫无铺垫,不像是庄重告白,反倒像戏谑玩笑。如果他们此刻不是以这样的姿态处在一起,这句告白或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却又似耳鬓厮磨、情根深种。
“从你还未失忆时起,便这样了。”
——初见是惊鸿一瞥,而后是处心积虑。
“在行军打仗、争权夺利之外,我想的最多的,就是该怎么把你放到身边,怎么告诉你我的心意又不吓跑你。”
——只可惜那两年并不如人意。他亲手种下一个噩梦,令自己彻底失去了那个大漠中策马的少年。
“我不惜以影卫的身份诱你跟在朕身边,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你。你或许觉得恐慌不甘,觉得受到了欺骗,但我真的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所幸上天垂怜,他终于又有机会与十七岁的郁白相逢。
“柳城和长安,一北一南,相隔千里,连春光的到来都有时间差别,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跨过千山万水时时与你相见?”
——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事情回到原点。不仅如此,他还要他和郁白这两条线相交相缠,绵延千里。
不顾郁白的挣扎怒视,赵钧死死按着他,一句接着一句地说下去,都是早已在心头百转千回过的字词。
他的爱自私而浓烈,不惜剪除少年羽翼禁锢身边,又在其失忆后编织谎言,一步一步地诱他走向自己的陷阱。这些他都承认。
而现在就是最后一步。
赵钧俯下身,靠的越来越近:“阿白,我要说的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带着薄茧的指腹揉搓着颈间柔嫩的皮肤,因为用了些力气而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红痕,却又渐渐顺着衣衫下滑,不多时便灵巧地解开了一颗扣子,探入其中。
他猛然打了个激灵:“赵钧!”
“我不喜欢你……放开我。”郁白呼吸愈发急促,良久才让自己略略平静下来,“你是皇帝,你应该娶名门世家的女子为皇后,我是男子,你不该同我扯上关系……我……你总是骗我……”
说到后来,郁白自己也有些糊涂。他究竟是因为赵钧总是骗他而不喜,还是因为赵钧是要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而不悦?可事实上——事实上他本不该为这些事情有任何不悦。
不知何时郁白衣衫已经散了大半,而那始作俑者仍未有一丝收敛,指尖已经摩挲着腰腹朝更隐秘之地探去,慢条斯理地撩拨着少年最原始的欲望。郁白被迫绷紧了身体,却又被那人在后腰极富技巧地掐了一把,登时腰肢一阵酸软。
“阿白?”赵钧贴着郁白耳边低语,嘴唇擦过他濡湿的唇角,“舒服吗?”
“……”
郁白茫然睁着眼睛,没有答话。
手掌忽然被人抓住,那人一根根掰开他蜷着的手指,将一枚柔软的香囊塞进他掌心。
“别不情愿,这是朕亲手缝的,旁人想求还求不来。”
……谁稀罕似的。郁白下意识想反驳,那人握着他的手,却忽然没了声息。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听到那人的叹息。
“寄骨花……还当你为什么这么轻易便动情,原是中了蛊。”赵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你这副模样,朕都不知是不是该谢那下蛊之人了。”
赵钧的声音越发飘渺,仿佛是自千里之外的云端而来。
蛊……什么蛊?
郁白猛地抵住赵钧胸膛:“你……”
“我还不至于卑劣到用这种手段。”赵钧知道郁白想说什么,但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温柔而强硬地掐住他的下颌,“看着我,阿白。”
一朵花突兀地开在了郁白掌心。可能翻遍所有花卉图谱都找不到这样一朵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翻涌的海浪,分明是黑白之色,却透出异样的艳丽诡谲,一滴血从花蕊中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