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稍有懈怠,便会在眼前消失。
昭灵不由地感到一股慌意,他敏锐察觉到今夜不同于其他的夜晚,此时的越潜也不同于它时。
庭院很大,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来到昭灵居所时,院中忽然刮过一阵大风,熄灭越潜手中的小灯,也掀去昭灵肩上的纱袍。
那件纱袍随风落入花丛中,黑夜不便寻觅。
越潜把昭灵送至门口,寝室里灯火通明,两名侍女在里头等候着,越潜躬身道:“属下不再往前送,公子请回。”
抬步登上石阶,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站在低处的越潜,昭灵想下一刻,他就将转身离去,消失不见。
“越潜。”轻轻唤着,饱含情感。
越潜抬起脸,没有灯火,再看不清他的模样。
内心的被某种情绪充盈着,本该化作千言万语,却在唇边随风消逝,昭灵没说出口。
若是为了你,我可以竭尽所能。
越潜那高大的黑色身影,最终融入夜色中,昭灵伫立在檐下,他嗅到风中带来花卉的芬芳,还有清晨即将到来的气息。
躺在自己奢华的寝室里,隔着丝帐,昭灵看侍女轻轻关上通往庭院的门,他闭上眼睛。
高高的围墙,开阔的庭院,主人的居室和侍从的侧屋离得不算远,比较都在同一个院子里,却又是那么远。
远得如同天上的两颗星。
月亮正在隐匿,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拂过庭院的花花草草,枝叶摇摆。曾经那只凤鸟随风起舞,翻越雾蒙蒙南山,拜访浍水北岸的苑囿奴小屋,不知疲惫,满心欢喜。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簌簌响,枝头花儿早已掉落,正在孕育果实。
**
一辆四驾马车驶出东城门,前往城郊,马车跟随着众多仆人,车厢里坐着融国国君的两个儿子,七公子昭瑞和八公子昭灵。
“父王如今将我册封,赐我一块地,我而今也不是什么七公子了。”
昭瑞整整衣容,对左侧窗外的随从说道:“你们从今往后得唤我长兴君知道吗?”
封地就在一处叫长兴的小地方,好歹从今往后有一块自己的地盘,昭瑞很高兴。
昭瑞的随从齐声应道:“是,长兴君。”
弹弹身上崭新的礼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昭瑞笑得眯起眼睛。
“贺喜长兴君。”昭灵侧过身,笑着揖手祝贺。
昭瑞老脸一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耳朵也红了,他讷讷道:“八弟就别戏弄我了。”
昭灵说道:“我真心祝贺,怎能说是戏弄。”
郊区的路不好行走,把昭瑞颠得身上肥肉一荡一荡,他扶住手,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往后要靠八弟多在父王那边美言我几句。”
离开都城去往封地,和权力中心疏远,要是有奸人在国君那里诽谤自己,昭瑞也无法申诉,距离太远。
“八弟以后肯定会留守国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昭瑞合掌夸赞。
马车两侧,一边跟着昭瑞的随从,一边跟着昭灵的随从。
昭灵车窗外,就是越潜,两人在车中交谈的话,车窗外的贴身侍从,显然都能听见。
昭灵说:“七兄,你我是兄弟,我当然会护你。至于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要是能选择,我更愿意去封地生活。”
封地内自己说了算,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留在都城,担任要职,责任重大,离权力中心又太近,也未必是好事。
昭瑞心里感激,点点头,说道:“都城里的事,有时真让人看不透。就说我那几个越人舞姬吧,柔柔弱弱,非常温顺。硬是说她们有贰心,要拉去孟阳城干苦役,那不是要她们的命嘛。”
“可恨我懦弱无能,不敢保下她们,唉。”
昭瑞朝窗外的越潜投去一眼,同样是越人,这人还是云越王之子,不也好好待在昭灵身边。
城郊视野开阔,道旁野花开得灿烂,昭瑞的面色却有些忧郁:“八弟,我听闻申少宰在父王那儿状告你宠爱越仆,把府中的大小事务都交付越仆打理,父王很生气。你昨日匆匆进宫,父王责备你了吗?”
昭灵蹙眉,回道:“那是老早前的事了,昨日不知道怎么得传到我母亲耳中,才把我叫进宫中询问。谁家的家宰不是门客,下仆出身,他老申放任府中的家奴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却还胆敢状告我。”
“就是!那帮狗奴才在城南横行霸道,也不想想等他主子垮台后,一个个都跑不掉,太子绝不轻饶!”昭瑞义愤填膺,他身份不如昭灵尊贵,平日没少受申家的气。
马车经过一条桥,远远看着,能看见一面湖。
昭瑞掀起车帘,手指着湖边,湖光潋滟,风景秀美,他羡慕道:“八弟,太子的新别第就在那儿吗?”
昭灵应道:“就在那儿。”
“我何德何能,让太子设宴为我送行。八弟,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昭瑞张臂,熊抱昭灵。
打小昭瑞在一众公子中最不受宠,难免遭人冷落,太子昭禖和昭灵一直待他亲好,心中感激。
马车继续往前行进,来到湖畔一栋豪宅,此时已经是黄昏,远远就见到宅院外仆从忙碌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我终于更上了,捂脸。后面会加快更新速度。感谢在2021-07-18?23:56:02~2021-07-21?11: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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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太子的别第就位于泮宫湖东面的湖滨,?那里树木成荫,鹤群飞舞,景色绝佳。
别第虽大,?外头看着气派,内部装饰简单,总体称得上朴实,?太子不喜欢奢靡之风。
昭灵和昭瑞乘坐的马车还没到达湖滨别第,别第的仆人老早就聚集在大门外,?齐齐往外头张望,翘首以盼。
远远看见尊客的马车到来,?家宰立即进屋通报太子。
车马稳稳停在院门外,昭灵和昭瑞刚下车,抬头就见到一个威严的年轻男子从院门出来,?朝他们走来,?正是太子。
太子上前迎接两位弟弟,余光扫视马车旁跟随的随从,?在越潜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眸冷得似刀。
太子的门客卫平发现昭灵和越潜的私情后,到今日已经有好几天,?想来卫平早将这件事告知太子。
越潜直视太子,没有躲避对方目光,也丝毫不心虚,?他那副模样在太子看来心安理得,目中无人。
“兄长!”昭瑞迈开步朝太子奔去,他跑得很慢,身子圆润。
“兄长。”昭灵笑盈盈,迈步上前。
太子张臂揽住两位弟弟的肩,?笑道:“都来啦,快进院,我设下好宴,正等着你们。”
三兄弟一同进入院门,一路边走边聊,谈的是七公子昭瑞去长兴封地的事。
就听见昭瑞说:“离寅都有两百里,太远了,以后想见你们不方便,要不长兴那地儿我很满意。”
太子道:“不算远,比老五的封地近多了,可不许偷懒,每年至少得回来寅都两趟。”
昭灵没说什么,只是听见他的笑声渐渐远去。
主人和尊客都进了主院,尊客的一干随从则被安排在前院休息,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院外湖山的景色可谓壮丽。
太子与昭灵,昭瑞一同登上高楼,眺望湖面的美景,晚霞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色。
三人在高楼观景,闲谈,不知不觉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悬在远山的山脊上。太阳即将沉沦,天还没开始昏暗,仆人便就提着灯上楼照明。
昭瑞对于美景的兴趣不如美食,他在楼上看见数名厨子提着食盒进出院门,如同闻到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搓手。
回头看太子和昭灵,他们还在阑干旁交谈,太子询问昭灵府上的一些事情,问得很细。昭瑞不便参与,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喊道:“兄长,八弟,我先下楼去,你们别待太久,这天就快黑了。”
太子和昭灵一起朝昭瑞点了下头,昭瑞欢欢喜喜跑下楼。
听到噔噔噔下楼梯的声音,知道昭瑞已经远去,太子的视线投向湖畔,湖畔有两三个踱步的人影,其中一人身姿笔挺,太子认得是越潜。
昭灵陈述:“家宰为人正直忠厚,我叫他办事,从来不用叮嘱,总能办好。而今还需招纳几名门客,其他人手都还充足。”
他顺着太子的视线望去,也看到在湖畔走动的越潜。
以往总是避免让越潜出现在太子的视线里,而今太子已经知道他和越潜的关系,躲避毫无意义。
“阿灵,我听闻你府上的美姬尽数住在西院,主院不住美姬,反倒住了一名越仆,可有此事?”太子把手搭在栏杆上,目光盯着越潜的身影,那身影离得远,看不清眉目。
太子记忆力很好,而越潜留给他的印象比较深刻。
昭灵像似早有准备,很快交代:“这件事属实。”
背起一只手,太子的手拳头握起又松开,他在思索。太子从来没有责备过昭灵,兄弟俩岁数相差大,打小太子就宠着这个唯一的同母弟。
太子沉吟道:“这般说来,其他的事情也属实?”
这其他的事情,到底指哪件事,昭灵心知肚明。
没有遮掩,也没必要,昭灵很直率:“若是属实,兄长打算杀了他吗?”
太子冷冷道:“是有此意。”
要是把越潜宰了,就能解决这件事,太子早就这么做。
昭灵立即回道:“不许。”
主院的灯火通明,宴席已经设置好,湖畔不见越潜的身影,身为客人的随从,厨房同样准备了他们的酒食。
太子知道他不肯,语重心长:“阿灵,我不希望长陵君的故事出现在你身上。”
长陵君是许国人,他本是许惠王的弟弟,被封为长陵君。长陵君不近女色,独独宠爱门客魏况,将手中的权力交付魏况。后来敌军攻打许国,许国连连败退,魏况竟劫持长陵君,将长陵城献给敌国,卖主谋求高官厚禄。
昭灵确实听说过长陵君的故事,他沉默片刻,回道:“兄长,我知道越潜为人,他必不是魏况,而我也不会成为长陵君。他屡次救我性命,对我有恩,应该得到宽宥。”
“至于我与他同寝,当然是我命令他,难道他还能来胁迫我?”昭灵很坦荡,敢作敢为。
出生在王室,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看过没听过,各国的王族生活奢靡混乱,简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喜好男色实在算不上稀罕事。
“最后一批越人会在月底运往孟阳城,他要么死,要么流放,离开寅都。”太子不打算跟昭灵辩论,只是阐明事实。
听见太子强调越潜只有两样选择,昭灵摇了摇头,说道:“兄长宠爱棠姬,棠姬卧病在床,兄长衣不解带,亲自端药喂食,兄长爱她吗?我爱越潜,不亚于兄长爱棠姬。”
“如果要兄长杀掉棠姬,或者将她驱逐,避免联姻的诸侯王之女生嫉,兄长肯吗?”昭灵声情并茂,每一字都发自肺腑。
特殊的身份,使他们经常要面临取舍,不能感情用事;可除去身份外,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太子心中忧虑,他不能理解男子间的情爱,但此时,他明白昭灵用情之深。
天黑后,主院传来歌舞丝乐声,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太子的宴席上,不仅有昭灵和昭瑞两名公子,还有其他的宾客。
前院同样设有酒席,招待客人的随从,食物充足,而且相当丰盛。
一众随从吃得满面油光,笑语声不断。
越潜坐在角落里喝酒,起先是独酌,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他饮下多少,后来,不时还有人过来敬酒,越潜来者不拒,和人畅饮。
坐在同案的御夫卫槐劝他:“越侍别光饮酒,明早起不来要误事。”
今夜会宿在太子的别第,明早公子灵就会回城,越潜身为贴身侍从,平日里饮酒都很节制。
“小酌几杯没事。”越潜不听劝,轻扣食案,提醒女婢倒酒。
以往越潜做事有条理,从不贪杯,今日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看他放浪形骸,不听劝告,卫槐心想:还说没事,这明显醉了。
夜深,主院的歌舞声早已经停歇,留下过夜的客人,由侍女举灯照明,将人送至客房。
别院的酒宴也正要结束,随从纷纷离席,留下一地狼藉,数名仆人正在收拾。
越潜摇摇晃晃站起身,询问别第的仆人厕间在哪里,仆人往别院的角落里一指。
别第的过道都有灯火照明,找一处厕间不难。
越潜穿过一道院门,在这院中的西角落里,看见厕间,他进去侧间方便,出来后净手。
洗好手,越潜抬起头,打量四周。
他酒量佳,有六七分醉意,脑子却还清醒。
越潜没有返回前院,反而朝隔壁西院的方向走去。主院的宴席早已经结束,陆续有乐师,侍女返回西院入宿。
越潜闯进西院,夜晚没人留意到他,他靠墙站着,身边灯火阑珊。
一名乐师从越潜身旁经过,行色匆匆,没有察觉,越潜身处昏暗之中,人们不仔细看也看不见角落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