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主院,魏卿见到另一位门客正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这人魏卿认得,是新来的门客,姓赵。
赵卿问道:“魏兄,来客是谁?”
魏卿回道:“赵兄眼力这般好,也瞧不出来身份?”没当对方是揶揄,赵卿态度很认真,将魏卿招到一旁,压低声和他说:“如今融国危矣啊,咱们公子肯定要受到牵连。”
“怎么说?”魏卿明知故问。
近来,不只融国的官员,连有见识的士人都为融国的未来感到焦虑。
赵卿道:“融国有内外之患,外患就是维国!如今维兵攻陷咱们融国管辖的余城,维王有瓜分云越故地的野心,攻占余城只是他的第一步。怎奈融兵军心涣散,不敌强锐的维兵,长此以往,云越故地将被维国一步步蚕食!”
魏卿点头,相当认可,问道:“内患呢?”
赵卿道:“内患,就是申家!而今申姬有身孕,如果生的是男孩,恐怕太子地位不保啊。如今国君因为身体欠安,不理政事,任由佞臣弄权,太子若是不能早做决断,将失去时机,受制于人。”
听完赵卿的陈述,魏卿笑道:“赵兄放宽心,依我看来,咱俩就安心在公子府上待着,不要胡思乱想。太子门下有那么多宾客,能力会比咱俩差吗?太子肯定早有准备。”
太子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只是藏在暗地里,所以人们看不见他的行动。
送走早上的第二位来访者,昭灵更换上礼服,从居室出来,他面上表情如常,看不出有任何焦急,或者不安的迹象。
昭灵乘坐马车前往藏室,他在藏室门口遇到等候的桓伯宴和景仲延父子,四人聚集在一起。
景仲延道:“臣今晨求见主君,遭中射士(宫廷侍御)申奎阻拦,说主君养病,不见大臣。群臣已经有三天见不到主君一面,再这么下去要出事。思来想去,还是得将公子唤来。”
申奎是申姬的亲弟弟,此人拦住大臣不让面见国君,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桓伯宴手握剑柄,朗声道:“幸好景大夫派人通报我,我随你们一同去,申奎要是再敢拦人,我拔剑斩了他!”
他是一时义愤,进宫得缴武器,他从哪里拔剑。
“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快把剑收起。”景鲤按住桓伯宴的手,就怕他冲动。
景鲤是景仲延之子,遗传父亲的温文尔雅。
昭灵低语:“我父王年老体虚,厌烦政务,正好让申家父子借机阻断君臣间的联系。如果让申家父子得逞,他们便能假借我父王的口谕,为所欲为。”
“咱们快进宫吧,再磨磨蹭蹭恐怕宫中生变!”桓伯宴焦急催促,恨不得立即冲入宫中。
他年轻气盛,这些时日受够了申家父子的嚣张气焰,恨不得拔剑斩佞臣。
昭灵嘱咐:“伯宴,进宫后不许你擅自行动。”
桓伯宴应诺:“是!”
四人一同进宫,昭灵将桓伯宴和景仲延父子留在外,独自来到国君的寝宫前,请见国君。
中射士申奎拦下昭灵,态度粗蛮:“国君有令,谁也不见!”
昭灵环视在场的侍御,敢拦阻的就申奎一人,他不怒反笑:“身为人子探看父亲,天经地义的事!你是哪个违背人伦的东西,敢在这里对一国公子狂妄无礼!”
申奎平日里就有几分惧怕昭灵,要不是有姐姐申姬撑腰,他不敢拦昭灵,此时见对方勃然大怒,心虚得一句话也对不上来。
昭灵喊道:“伯宴,将人拿下!”
早就按耐不住的桓伯宴,听到命令立即跳出来,一把将申奎按住。桓伯宴出身将门威武强悍,申奎这种酒色之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申奎大声囔囔:“你们做什么?想谋反吗?”
没让他继续瞎喊,桓伯宴捂住他的嘴。
其余侍御不敢出手协助申奎,而且内心都明白,这是太子阵营和申姬阵营的对抗,他们为求自保,只当没看见。
再没有人敢拦道,昭灵急冲冲往寝宫里头走去,边走边喊:“父王!父王!”
平日里对这个父亲确实有怨言,但此刻是真担心父亲的安危,申家父子没有大的韬略,做事往往不择手段。
有多少君王,因为晚年失去判断力,被小人操纵,死得不明不白。
融王曾经也是英武神明的一代君王,国家在他的治理下一度很强大,晚年被佞臣玩弄于掌心,实在让人喟然。
寝室里头传出融王倦乏的声音:“阿灵,你怎么来了?”
“父王!”
昭灵闯入寝室,见到躺在床上安然无恙的父亲,这时焦急的脸上才绽出笑容。
融王想爬起身,身边的侍女立即过去搀扶,他问昭灵:“外面为何喧哗?”
“侍御拦住儿臣,不让儿臣进来探看父王。”昭灵取来一件貂裘,将它披在父亲肩上。
帮父亲系上貂裘衣领下的带子,昭灵继续说道:“儿臣恼怒,便叫同行的伯宴将他执住。”
融王猜到是哪个侍御敢阻拦昭灵,他人是老了,心智还在。
没再往下问,融王打量这个平日里很宠爱的小儿子,念叨:“是有些时日没见你。”
昭灵怅然道:“嗯,有好几天了。”
上一次朝会,融王没有出现,政令由申姬的父亲以太宰的身份发号。三个月前,申姬父亲的官职就已经从少宰,升职为太宰。
“父王,儿臣想扶父王去苑中走走。”昭灵搂住融王的一只胳膊,他这样的举止像个孩子一般。
年幼时,昭灵也曾这么搂住父亲的胳膊。
融王除去早年腿上受过伤,晚年腿脚不利索外,身体还算健康,近来卧病不起,其实都是因为饮酒作乐和缺乏运动导致。
由儿子搀起自己肥胖的身子,融王看对方吃力的样子,见自己竟像个废人,内心颇为惭愧:“嗳,孩儿,此时是什么时辰?”
“父王,是午时。”
昭灵搀扶融王离开寝宫,往苑园去,照到秋日午时的暖阳,融王顿时来了精神,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
父子俩人相伴,在苑中慢悠悠地走动,融王走累了,就在亭子上歇息。融王那深受酒色毒害的脑子,在晒过太阳后,显得分外清晰。
和父亲坐在一起闲谈,昭灵没提任何政事,谈的都是生活上的小事,还有父子间的往事。
融王提道:“阿禖呢?我卧病多日,怎不见他?”
听到父亲主动提到太子,昭灵心中大喜,说道:“父王在这里稍等,儿臣立刻叫人传唤兄长。”
融王听信谗言,一直猜疑太子,父子关系遭到离间。
昭灵没让侍御传唤太子,信不过,而是传令仍在宫中的桓伯宴,让他赶紧去唤太子。
返回苑中,昭灵远远望见孤零零坐在亭子上的父亲,他显得那么苍老,早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令自己畏惧的国君。
融王因为衰老而疑心重,猜疑至亲;也因为衰老而迷恋光阴,贪图享乐,早年的雄才大略,英武气概都已消失殆尽。
太子来得很快,怀里抱着襁褓,襁褓中是太子宠姬棠姬生的一个男婴,还没满月。
这个秋天生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祖父。
昭灵闯入融王寝宫的事,很快就传到申太宰和申姬耳中,等他们急急忙忙赶过来苑园,见到的是和乐融融的祖孙三代。
申太宰恶狠狠瞪向昭灵,那副模样凶恶似鬼,申姬见到国君抱怀的婴儿,不禁又嫉又恨,流下泪来。申姬知道,这个孩子是太子的长子,国君的长孙。
申姬怨恨,她要是有个儿子,就有一份筹码,以国君对她的宠爱,准能被封为太子。
申姬的这滴泪水,也是对自己的命运和整个家族的挽歌。
秋日过去,冬日到来,融王身边的佞臣一个个被太子驱逐,这是个致命信号。太子蛰伏许久,终于开始动手收拾,用的是雷霆手段。
申家意识到大势不妙,但已经为时已晚。
很快,有宫女向国君揭发,申姬之前为怀上孩子,求助女巫,那名女巫经常进宫,给申姬出谋划策。女巫和申姬密谋假孕,再从民间找个男婴带入宫,诈称是申姬自己所生。
女巫立即被逮捕,并供认罪行。
经查实,申姬确实没有身孕,却对国君谎称怀孕,犯有欺君之罪。
紧接着,又有人向国君举报申家父子行巫蛊之事,咒害太子。国君派人到申府搜查,从一个小祭坛的下方挖出两件用来诅咒的玉人。
那两件玉人,刻有太子和昭灵的名字。
一个下过雪的午后,太子登上南城门的城楼,见到在城楼上看雪的昭灵,他上前扫去弟弟肩上的雪花,低语:“为兄四处找你,果然在这儿。”
“看雪。”昭灵裹着貂裘,眺望白雪皑皑的南山,嘴角微微上扬。
太子往南山的方向望去,每年都有雪景,每年的雪景还不是一样,他笑道:“这么冷的天,雪有什么好看。”
伸手捂住昭灵的脸,果然又冷又冰。
“阿灵,你不能总是孤零零一人。”太子知道这里能望见南山,似乎也知道昭灵心中在想着谁。
昭灵往城楼下投去一眼,他的马车旁跟随着一大群随从,笑语:“我怎么是一个人。”
太子的侍卫从马车里取来遮蔽风雪的风袍和风帽,他们为太子披上风袍,太子则为昭灵戴上风帽。
太子没做近一步交谈,清楚不能提越潜,提一个已故之人做什么,他们兄弟之间不能产生裂痕。
昭灵将目光从远山收回,看向踌躇满志的太子,问道:“兄长,如今申家已经败亡,该解决维国之患了吧?”
背着双手,太子陈述:“正是因为云越遗民不肯顺服融国,多年来反叛不断,而使得融兵四处征讨,疲以应对。如今,融国的疲惫之军,抵挡不了维兵的进攻,这才丢失余城。要是能让云越遗民归顺,使融国能空出双手来,不用两头开战,专心对付维国,维兵又算得了什么。”
“兄长,那是因为征服云越十载,而我们从来没有将云越故地的子民,当做是融国的子民啊。”昭灵指出其中的关键,发出一声叹息。
贵为一国公子,昭灵本该无视百姓的苦难,但是他从越潜身上看到了无数底层百姓在苦苦挣扎,尤其是云越人身上被加施的诸多痛苦。
太子颔首,他深有感触,哪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国家不是由他来治理,眼下他也无能为力。
太子道:“阿灵,日后我若是登基为王,我将云水城分封予你,由你的臣属来治理。”
昭灵错愕,瞪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水城是云越国的旧都城,那么重要的地方!而且兄长说得是由自己的臣属来治理?
“至于你嘛,你得留在为兄身边,辅佐为兄成就一番事业。”太子搂住亲弟弟的肩膀,面带笑意。
等到那天,太子登基为王,昭灵就是他的股肱之臣,太子成为一代融王,而昭灵是号令百官的令尹(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太子哥可是说好了哦,将来要将云水城分封给昭灵。
太子: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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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雨哗哗啦啦直下,?连下数日,山林里的雨水多,春时插的稻秧,?此时已经长到齐膝高,却被雨水淹去大半,只露出一小截绿色。
越潜戴着顶斗笠,?身穿遮雨的蓑衣,行走在田埂上,?他肩膀上扛着一把石耜(农具),这幅打扮,?完全像个农夫。
来到水田,越潜弯下身用石耜铲去田堤的土,铲出一个缺口,?让田里漫堤的雨水往外泄出,?保护稻田。
湖畔有成片的稻田,冒雨出来给稻田开泄洪口的身影不少,?人们很在意水稻的收成,?虽然他们居住在大湖边上,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类。
云越是种稻的族群,?一代代人都有照顾稻田的习惯。
稻田里的水泄往水沟,越潜着手清理水沟里的淤泥,防止水沟堵塞。沿着水沟停停走走,?不时有人自发聚集到越潜身边来,参与清淤工作,即便是那些没加入清淤队伍的人,也会立在田埂边上,向他们的首领问好。
越潜路过彭震的稻田,?见他猫在稻田里忙活,抬起的脸上满是泥污。
彭震举起一束水稻,对越潜喊道:“波那,咱们这儿不能种稻子啊,雨水太多,稻苗都被雨打蔫了。”
越潜抬起斗笠,望了望天空,说道:“雨差不多该停了。”
雨还在下,是小雨,此时,天边的乌云散去,天高且清亮。
彭震把手中那一束水稻插回水田里,在根部胡乱埋些泥土,他干农活的方式很粗犷,与其当农夫,可能更适合当武夫。
越潜继续清理水沟,听见身后彭震念念有词:“咱有吃不完的鱼虾,晒不完的山货,不差这一口稻米吃,老天爷你要是再下雨,这田咱就不伺候了。”
竟还威胁起老天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