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秋时,越潜带着那二十余名族人进入梦泽,在梦泽湖畔定居后,后续又有一些泽西县的村民来投奔,到今年春日,已经有百余口人。
居民之中有男有女,还有孩子,他们以首领越潜入住的木屋为中心,在四周搭建房屋,形成一个小聚落。
越潜被族人推举为首领,人人尊称他“波那(王子)”,平日里他更像是个种田的,捕鱼的,一个山民,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没什么架子。
每当聚落遭遇夷人袭击,越潜挥舞短剑,带领青壮与敌人英勇作战,这时,他是当之无愧的首领,一个令人敬畏的人。
去年夷人经常在黑林子一带出没,时不时袭击越潜的聚落,今年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夷人没占到好处,便不怎么来了。
越潜扛着农具回到聚落,此时天已经放晴,他往自己的木屋走去,见到越娃子手里提着一只空水壶,从屋内出来。
越娃子见到越潜立即迎过来,笑嘻嘻问:“波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打猎?”
“你想跟,先练好弓射。”越潜把斗笠摘下,往墙上一挂,开始解蓑衣的带子。
身处梦泽,这里没有铜矿,无法冶炼金属,他们用的兵器主要是石镞的弓箭和石制刃的长矛,武器落后,效率低下,因此使用者需要有足够的熟练度。
“弓箭我最近学得很快,常父还说我以后会是个好猎手!”越娃子拍拍自己的胸脯,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不过他长得瘦弱,稚气未脱。
越潜一手拿蓑衣,一手拍向越娃子的头,夸道:“不错。”
得到夸赞,越娃子乐呵呵,提着空水壶蹦蹦跳跳往水井的方向去。
看他已经十五岁,却还像个小孩子,越潜摇了摇头,遥想当年,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日子过得很艰苦,哪有越娃子今日这般衣食无忧。
进入自家的木屋,越潜见到常父在火塘边忙碌,准备早饭,他转身将蓑衣挂在门后,便坐到火塘旁烤火。
越潜的家,住着三口人,他,常父,越娃子,三人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
“唉,天天下雨,我刚去看鸡窝,好几只鸡给淋坏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雨多,蚊虫也多。”常父手捧石臼,用木杵捣碎香料,他那手法相当老练。
越潜道:“到夏日雨水恐怕更多。”
将捣碎的香料,整齐涂抹在一条鲜鱼身上,常父皱了下眉头,他们去年秋日到梦泽,还没经历过夏天。
一条条鲜鱼都涂上香料,常父拿来竹签子,把鱼串起来,放在架子上烤,越潜在旁打下手,将火塘里的炭往外拨出一些,防止火势太旺,烤焦鱼肉。
一屁股坐在一块圆木凳上,常父擦擦手,看着满架的烤鱼,自言自语:“跟当年住云水城是比不得,可比当奴隶好上许多,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我也无憾了。”
不用为食物发愁,不用提心吊胆,每天自由自在,除去雨水多,蚊虫多外,在梦泽的这段生活,堪称神仙过日子。
常父很悠然,很悠然地给架子上的烤鱼翻上一面,越潜望向门外,广场上有一群出来活动的族人,他们因为天气放晴而露出的笑脸。
越潜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嘴角的笑意又消失了。
这段悠闲的日子,显得很不真实。
在他们聚落的北面,是融兵活动的泽西县,在他们聚落的南面,是夷人管辖的南郡,无论是融兵还是夷人,都能随时破坏他们今日这份安宁。
一百余人的聚落太小,青壮也就四十来个,武器普遍是石质兵器,如果有强敌来犯,根本抵挡不了。
书上有言: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这样悠闲的日子,越潜过得并不踏实。
夜晚,越潜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仰望窗外月,还有夜色下的山林,听着热闹的虫鸣声,他的手指抚摸胸前佩戴的玉觿。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此时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思念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年在融国寅都的生活,终会成为过去,当他年老时,会忘记很多事情,包括那个叫昭灵的融国公子。
晴天,越潜带领族中的猎人前往鹿湾捕鹿,云越人有捕鹿的传统,鹿肉在云越有多种做法,被视作美食。
自从在梦泽定居,越潜和他的族人就开始给周边取地名,有很多野鹿栖息的那片湖畔,就叫:鹿湾;他们自己居住的聚落,就叫:梦泽屯。
狩猎小队清早出发,前往鹿湾,他们在鹿湾追捕猎物,收获丰厚,午后返回梦泽屯,离家越近,众人的脚步越快。
越潜肩上扛着一头鹿,走在猎人小队的最前头,他手中执着长矛,身后还背着弓箭,其他猎人或扛或抬着猎物,他们紧随越潜,脚步沉稳。
沉甸甸的猎物,不仅不是累赘,传递的重量,带来有收获的喜悦。
远远就望见林中的一座了望台,意味着梦泽屯,也就是他们居住的聚落即将抵达,猎人们有说有笑。
他们穿过一扇木门,进入聚落内部,走向聚落中心的广场。
刚来到广场,把肩上的死鹿卸下,越潜就感到不对劲,平日总是聚集不少人的广场,今日只有寥寥几人,还都是老幼。
“其余人呢?”越潜询问广场上的一位老汉。
老汉回道:“波那,都去捕鱼了。”
风和日丽,确实适合捕鱼,不过越潜仍觉得奇怪,再次问:“巴老他们呢?”
平日里,只要有一批人外出干活,总会有另一批人留守,保护聚落,像这样只留几个老幼的情况,实在不常见。
“哦,巴老他们啊,去鬼木坡割漆。”老汉想起来了,不是全去捕鱼,还有一批人跑去割生漆了。
漆的用途广泛,给木梁施彩,给木舟绘上彩图,美观又能起到保护作用。
在这里的生活很质朴,漆能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一抹色彩。
有名猎人恼道:“本该轮到他们看守屯子!这些巴村人,老是不遵守规矩。”
猎人口中的巴村人,指从外面过来投奔的一批人,他们原本住在泽西县一个叫巴村的村子,一村人都姓巴。
越潜说道:“先把鹿肉分了,每家一份。”
这些时日没有夷人来侵扰,屯子里的人都放松警惕,确实不是件好事,不过越潜没打算在此时责备巴村人,无济于事,等他们回来,再叫过来好好谈谈。
猎人们听从越潜的命令,把携带回来的猎物堆放在一起,堆如小山,再拔出腰间的小石刀,亲手切割鹿肉。
打猎的人分得多,没参与打猎的人分得少,不过人人都有份。
就如同,巴村人去鬼木坡割生漆,割回来的一部分生漆,也会留做公用一样。他们想要在这片蛮荒之地上生存,就需要相互帮助,团结友爱。
猎人小队回来不久,捕鱼的人纷纷都回来了,他们携带回大量的鱼获,有鲜鱼,有虾蟹,有龟鳖,有贝螺。
分配完鹿肉后,开始分发渔获,广场上欢声笑语,人人都拿着一个大竹篮子装食物。
有好几份食物无人领取,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去割漆的巴村人还是没回来。
其实一同去割漆的不只是巴村人,大家都住在一个聚落里,属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今天去捕鱼的人里头,有巴村的人,今天去割漆的人里头,也有两个跟随越潜从奴船逃出来,最早定居梦泽屯的老居民。
广场的篝火燃起,天边的夕阳正要下山,去鬼木坡割漆的人群仍是没有回来。
十余名青壮携带兵器,举上火把,由越潜带头,前往鬼木坡寻找失踪的那伙割漆人。
鬼木坡离聚落有四五里路,等越潜带人来到鬼木坡时,天早黑了,整片漆林黑幽幽,不见任何人影。
整整十三个人,他们来鬼木坡割漆,却都消失不见了。
“波那,割漆的工具还在!”
有人捡到一只装漆的大木碗,递到越潜跟前,神色惊恐。
此时有人在地上找到割漆的石刀,有人发现装有生漆却倾倒在地的木桶,还有人发现漆树上插着弓箭。
拔出弓箭,竟是青铜箭镞!
他们聚落里的人,使用的弓箭全部是石头箭镞,使用青铜箭镞的人,显然是外来者,是敌人。割漆的小队遭遇到敌人袭击,凶多吉少。
越潜喊道:“快,四周找找,看脚步往那里去!”
众人四散开来,用火把照明,趴地上搜索痕迹,经过他们的踩踏,痕迹很难辨认,不过还是有人找到一排脚印往北而去。
北面融兵,南面夷人。
夷人的精兵会用青铜箭镞,但他们用的少,而融兵的武器很精良,箭镞无不是青铜制造,而且打磨得很光滑。
箭镞捏在手中,越潜使上力气,“咔嚓”一声折断箭柄,他阴沉着脸,说道:“往水路走了。”
鬼木坡下是一条溪水,融兵应该是乘船离去,这是进入梦泽最便捷的方式。
融兵绑走十三名割漆的云越人,带着他们离开梦泽。
融兵的活动范围竟然离他们的聚落如此之近,令人心惊胆战,那些被绑走的人,他们会被带去哪里呢?
“真是融兵吗?他们怎么会进来梦泽!”
“咱们屯子是不是被发现了?”
“波那,现在怎么办?”
众人很恐慌,七嘴八舌,都等着越潜拿主意。
越潜反应冷静,说道:“天色已晚,先回梦泽屯。”
先回家,把不幸的消息告知族人,等天亮后,越潜打算去救人。不论这十三个割漆人被融兵押往哪去,他都必须去解救他们。
越潜不会见死不救,身为梦泽屯的首领,他有保护聚落里居民的义务。
此时的越潜已经意识到,他即将踏出的这一步,是走上对抗融国的第一步。他注定无法成为农夫或者渔夫,想让族人生存,就必须踏上一条披荆斩棘,残酷拼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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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采石场入口有监卒两名,?采石场内能看见监卒八名,屋子里极可能还有监卒,总数量应该在十人以上。”
手拿一根树枝,?越潜在地面上画出三个地点,采石场入口,采石场屋子所在位置,?采石场刑徒劳作的场地,边画边解说。
越潜身边围坐着一群青壮越人,?他们都在认真听讲。
两天前,梦泽屯的十三名居民前往鬼木坡割漆,?遭遇融兵,被融兵抓走,自此失踪。
越潜经过两天的探查,?在泽西县城北郊的一座采石场里,?发现失踪居民的身影,他们已经成为干苦力的刑徒。
召集族中的部分青壮,?携带武器,?一同前来采石场,越潜打算营救被奴役的族人。
彭震按耐不住性子,?催促:“波那,我们偷偷潜进去,将监卒杀掉,?把巴老他们救出来吧!”
越潜道:“等太阳下山。”
此时天近黄昏,只需再等待些时候。
有同伴小声问:“波那,除去我们的人,其他人救吗?”
采石场上有四十几名刑徒,这些刑徒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他们在监卒的看管下从事繁重劳动,脚上都戴着脚镣。
越潜道:“也救。”
采石场里的刑徒,从衣着发式看都是云越人,即便不是族人,是融民,越潜也会搭救。
监卒不多,有解救的机会,虽然越潜带来的人也不多,而且武器装备简陋。
望向看守出入口的两名监卒,那两人视野很好,想近身袭击他们而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完成。
越潜起身,手指山坡一处地方,又指向那两名监卒,问队伍中的两名弓手:“樊春,阿昌,你们站在那头,能射杀那两人吗?”
樊春点头:“能。”
阿昌说:“我还得再靠近点。”
越潜扫视身边的青壮,开始安排行动,众人听懂各自的任务,他们握紧武器,纷纷点头。
趁着太阳下山,天还没彻底昏暗之际,越潜领着一支十来人的小队,悄悄接近采石场入口。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突然立起两名弓手,正是樊春和阿昌,两人一同开弓,两支箭飞射的方向正是采石场入口,并分别命中看守入口的两名监卒。
一名监卒中箭后当场毙命,另一名监卒中箭倒地,很快又爬起身,他张开口,刚想喊叫,立即就被越潜掷出的长矛刺死。
越潜早有补刀准备,在弓箭射中监卒的瞬间,他跟随箭矢从山坡上往下跃身,英勇无畏,反应极为迅速。
监卒来不及大喊大叫,没有机会通知采石场内部的同伴。
成功通过入口,进入采石场内部,越潜将队伍分成两支小队,一支由自己率领,另一支由彭震率领。
彭震领着小队,猫着腰,偷偷潜到房屋后头,他们的目标是房屋里的监卒,越潜的小队则悄悄向房屋一侧移动,藏匿在石材与草丛之间。
监卒押着辛苦劳作一天的刑徒,往屋子的方向走来,刑徒脚步缓慢,监卒不停驱赶。
四名监卒在前,四名监卒在后,中间是刑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