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重新回到沉默之中。
钟阑撑着自己的额头,忽地,他的视线落到身旁。
闻姚浅笑:“陛下,您说,要是平定饥荒后镇远侯仍然义愤填膺,拒绝退兵,那该怎么办?”
“他们来帮朕清除你,这不是好事吗?反正如今国玺在朕手上,朕只要下令打开城门,将镇远侯放进来,他们就能将朕从你手中解救出来。”钟阑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盯着黑眼圈憔悴地撑在桌上。
闻姚却不生气,轻抱起钟阑,后者并未挣扎,被乖乖地被放到床上。闻姚替他掖好被子:“那我可得好好亡羊补牢获陛下芳心,以免到时候被一纸赐死了。”
钟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最近坦然地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多想。他扔下一句“等再有镇远侯消息的时候叫醒朕”,便沉沉地睡下了。
闻姚替他将床上的纱幔放下,然后转身看向屏风外的书桌。
吴庸立刻进来,端着一只木制小盘子,上面是巨大的两叠奏折,上面是钟阑逐渐暴躁、龙飞凤舞的笔迹。
“这几日奏折都在这儿了,”吴庸轻声说,“您恐怕又得看到后半夜。”
闻姚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转而是无比凝重。
光是这几日,他就从钟阑手下批过的奏折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幼年在后宫饱受欺凌,少长便去当质子。识字、念书、兵法,虽然条件艰难但都仍可从书本中学习,治国却很难。因此南穹只能通过不停地向外征讨、抢掠来扩张。
“替孤点灯吧,”闻姚转头看向钟阑,“小声点,别吵醒他。”
-
辛国饥荒的问题得到缓解。勤王之军停下马蹄,虽未解散,但也不再朝着京城冲锋了。
紧接着就是南穹内部的清洗。
钟阑已经做好奏折成山的准备了,每天一睁眼后颈下意识酸痛,迈着受刑的步伐走向书房——
声音惊恐:“你今天转性了?”
闻姚坐在书桌前,揉着额头:“陛下不是早就催了好多次,想让我替您分担吗?”
钟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相信。闻姚一向不在意所谓的衣着礼仪,一头青丝常常散落,今日却整整齐齐地将碎发盘到脑后,用一支菩提木簪子固定好,以免头发晃到眼前。这样看上去,还有些书卷气。
“陛下不放心?那好,我正……”
“不不不,你来,你来。”钟阑立刻迈着活跃的步伐,二话不说转回卧室,“朕还乏着,再去睡一会儿。”
忽然,一整排小太监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手上却捧着厚实的整整两叠奏折:“陛下,还有这些等您的批复呢。”
钟阑:“今天不是由摄政王处理政务吗?”
吴庸皮笑肉不笑:“您误会了。殿下替您分担一部分,可还剩下一部分需要您决断呀。”
钟阑转头,正对上闻姚从书桌中挑起的头。
闻姚勾唇浅笑:“陛下,来吧。”
钟阑涨着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显然不愿意。
“孤不知该如何处置渎职之臣,是诛九族还是诛十族?”
“大坝崩塌与上流洪水,先处理哪处?算了,等尘埃落定再说。”
“梁国前来联姻,是嫁孤的妹妹还是陛下的侄女?‘
……
“停停停!”钟阑控制不住地走到桌前,泪流满面,“你是故意来气朕、逼朕的?”
闻姚斯文一笑,乖乖让出身边的位置。
“再搬个桌子来,”钟阑没好气,“总不会这么穷酸吧?”
“孤得看着陛下批奏折,这样才能学会啊。”闻姚挑眉。
“算了吧,难为你编借口了。”钟阑并不相信他说的,然而还是气呼呼地坐到他身边。
椅榻很宽,坐两人绰绰有余,桌案也还有很多空余。然而闻姚总是越靠越近,钟阑起初还有些不安,到后面就习惯了,沉心于奏折,懒得管。
闻姚手上的笔不知何时停了。他侧过头紧紧盯着钟阑的侧脸,后者的眼神沉静且专注,温润且纯净。
不知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钟阑耳鬓,将两缕碎发梳到耳后。指尖触碰到耳廓的一瞬,一种细碎的电流通过两者皮肤相接的那一寸,闻姚的动作停了,钟阑的笔也停了。
钟阑盯着奏折,似乎意识到身旁那道眼神,心里爬过很痒很痒的悸动,似羽划过。呼吸微顿,他未转头,装作无事地翻过奏折,再拿起下一本。
他故意叹气:“怎么这么多……”
闻姚收回手,眼里只有身边的人,笑意如何都无法掩饰。
-
钟阑逐渐习惯闻姚盯着自己批奏折。而且他发现,类似的问题只要他处理过一次,下一次类似的奏折便会出现在闻姚那边的奏折堆里。
逐渐的,闻姚那堆奏折越来越高,而钟阑每日的自由时间变多了。
他摸透了规律,便主动地捉闻姚;有一次闻姚在自己殿内的书房里通宵睡着了,清晨便会被吴庸叫醒,说陛下催了他好多次,怎么还不过去?
终于有一天,闻姚对钟阑说给他放一天假。那天正好是南穹朝内腥风血雨的清洗,刑部提交上来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
闻姚正处理着,一抬头发现钟阑抱着手臂靠在门外,脸上带着对他的不信任。
他不由得笑了。
真是个操心命。
经过几天,钟阑放下心来便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直到另一件事——镇远侯。
闻姚将镇远侯的事情全权交于钟阑。这件事,他的确不方便插手。钟阑也知道中间的隔阂,到底两国才刚合并,人心警惕是正常的。
最初,他将信物交于大使,请远在辛国的旧臣放心,先行解散。镇远侯此次出兵突然,条件艰苦,钟阑虽然期望他们能“救自己于水火”,但也不愿忠臣付出血的代价。
后来消息称军队停在辛国境内,不再前进;钟阑松了口气,但后续却让他重新将心提了起来。
这只军队在几次催促下并未解散。
“不会有国君敢让这样一只不听调令的军队停留在国境之内。陛下,您既然已喝令他们解散,如今他们拒绝解散,已是抗令。”
某日深夜,闻姚抱着两手,靠在书桌旁,眼皮半垂、冰冷无波地盯着钟阑手里的奏折。
“再催他们一次吧。”钟阑将眼神撇开。
原著中的镇远侯被定性为愚忠,算是全心全意的臣子。他确信其不会有异心,但又不清楚如今情况的原因。
“陛下自己把握便好。”闻姚有些疲累地扯动嘴角,转身,“我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先走了。”
钟阑下意识抬眼想要捉住他的袖子,但反应过来后收手了。
凌晨,天未亮,钟阑被一阵人声吵醒。
“陛下,是我。”
李运柏?钟阑皱眉,慢慢睁眼。
之前他从湖心岛逃离,李运柏随使团被俘虏。后来,闻姚逼钟阑登基前将这支俘虏给放了回去,也正是他们带去了两国合并的消息。
李运柏怎么又来了?
“陛下,您安好,我就放心了。”
钟阑连忙扶助跪到自己床边的李运柏:“怎么了?这个时候来?你是怎么进宫的?”
李运柏说,近来辛国旧臣大多搬迁至新京城,他随着原先的宫人而来。请求了好几次,闻姚就是不让他见钟阑。不过闻姚知道他是钟阑的心腹,并未限制他行动。他只能找这样的时间,偷偷进来。
钟阑前些天说被监视着不舒服,于是闻姚就将侍卫撤掉了。不过李运柏必然不可能躲过所有宫人,来见他的消息,事后一定会传入闻姚耳朵,到时候的麻烦,得到时候清算。
“陛下,我一定得见您一面。”李运柏满脸激动,凑到钟阑耳边,“我是带着消息来的。”
“消息?”钟阑顿然清醒,“镇远侯?”
他连忙起身,扶着李运柏坐到桌前,仔细询问。
李运柏点头,眼眶全红了:“镇远侯在当地深得民心。如今天下只有辛国为净土,人民可安居乐业,大家一致认为是您的功劳。镇远侯起兵,一是因为粮食,二是因为民心所向,人民担心您的安危。”
钟阑也有些感动,扶助他的双手:“你们……”
“您放心,我们不会让南穹再架空您了。我们知道,您如今没有权力,”李运柏忽然坚定,“此次前来,只是想让您有预期,清君侧势在必行,请您放心。”
钟阑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起身。
屋外传来声音,李运柏连忙起身,匆匆要离去,眼神坚毅,最后丢下一句话。
“我们会让您重新拿回所有的权力!”
钟阑想拉住他时忽地绊了一跤!
他这才刚刚把工作都交出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还是固定早晨六点更新,感谢小天使们~(下一更在六个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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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陷阱
“这倒也不必急……”
李运柏神情严肃:“陛下,南穹的疯暴君人尽皆知。大家都想看看他沦落为阶下囚、任您摆布的样子,您难道不期待吗?”
说完,门外的脚步声更明显了,李运柏赶紧逃出。
钟阑立于原地,良久无言,似乎在考虑刚才的话。灵光一闪,他的眼中闪出了奇异的光亮。
将闻姚控制在掌心,任我摆布……
他舔了下唇。
-
李运柏的拜访立刻被知道了。
他个人的解释是:“感情甚密,思念成疾。”
说只是个人行为。
大部分人嗤之以鼻。
“殿下,他之前与镇远侯有过接触,恐怕与陛下说的话里同清君侧有关。”
“陛下并未主动与您谈及此事,这也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了。”
“此事必须重视,臣提议对李运柏严刑拷问。”
闻姚在主位上,面无表情,下座两排门客叽叽喳喳,随着讨论的热烈,闻姚的脸色也逐渐阴沉,虽无表情,但紧绷的眉梢与冷漠的嘴角均彰显他此时心情不佳。
最年长那位门客看了眼色,小声:“殿下,所谓清君侧,清的正是您。他们对您已是刀剑相向,万万不能心软。依臣之见,辛国此时正忙于饥荒,以武力镇压,并将辛国君关入牢狱,方可一劳永逸。”
另一位也说:“今晨陛下处理的奏折中有一封有关京城城防调度。东南方的城防明显减弱,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啊。以南穹之力,要镇压此勤王之军易如反掌,又为何要冒此大险呢?”
冷不丁地:“他竟然与陛下思念成疾?”
众人顿时沉默,疑惑地看向闻姚。他们在谈国家大事,闻姚在说什么?这个借口不是一听就假吗?
后者的眼神钉在空中虚无的某一处,似乎要将空气钉穿似的。
双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似乎要将那椅子的把手捏碎似的,良久,他的手慢慢放开,然后抬起烟枪,深深吸了一口。
-
“陛下,您怎么想到叫我来?”闻梁摸不着头脑,“我最近哪里又得罪人了?”
“不是。”钟阑微笑,“朕有事情问你。”
“什么事情?”
“你知道,闻姚抽的是什么吗?”
闻梁顿时警觉,盯着钟阑:“问这个做什么?”
钟阑放下茶杯,微蹙眉头:“他……离我有点近,味道有些冲。”
闻梁的脸顿时一红,将“近”在脑袋里形象地描绘出来,手忙脚乱想要打哈哈:“按理说不该有味道的啊……这个,这个嘛——唉,问这个做什么?陛下喝茶……”
钟阑顿时厉声呵斥:“别动!”
闻梁的手悬停在空中,尴尬转头。
“你小子几次碰到喝的东西,朕都会遭殃。”钟阑微笑,“为了大家都好,将你的双手摆好。对,就是这样,接下来掏出你口袋里的药囊。”
闻梁将身上掏干净了,把一排药囊摆好,无辜地双手撑着膝盖:“我今天真没想下药……”
“停,继续刚才的问题。闻姚抽的是什么?”
闻梁无辜:“那是我特意为皇兄调配的,主料是薄荷草,辅料很复杂,总体而言就是一种可以用来平心静气的中药,虽然烟雾很大,但只有很淡的清新味道。”
“平心静气?”钟阑这倒是不解。
他今日特地来问闻梁,正是因为这杆烟枪让他疑惑不解。原著里,闻姚是没有抽烟习惯的。钟阑一开始也疑惑,特意留心闻过他的烟枪,然而并闻不出来,不像常见的烟草。
他刚被抓来绑着处理奏折的时候,闻姚抽得很猛,最近却不怎么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