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完之后,他们的视线落到了马车中那个瘦弱的青年身上。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青年咳嗽了两声:“劳驾。”
果然是老板,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一看就不是能劳动的样子,今天跟强子一起来估计也得是强子一个人干活。
“行,你们进去吧。记住了,这几天宫里有情况,千万别乱跑乱看。”
“欸!我都记着呢。”
运送木材的马车颤巍巍地顺着荒草丛生的偏僻宫道一路走,安分地到了卸货的院子。那儿已经有太监们等着了。他们将要在这个小院子将货都卸下,由小太监们抬到宫中更深的地方去。
“诶呦,这回怎么带了这么多呀。”为首的公公抱怨道。
强子和老板一边搬一边说:“这草民哪知道呢?都是按照单子办事。”
公公啧了声,挥挥手,让小太监们多跑几趟。
“公公,能讨碗水吗?”
为首的公公斜瞥他,啧了声,厌恶地挥挥手。强子立刻喜笑颜开,拉着老板一同绕到院子的屋里去了。
这一片当做货场的院子都是废弃的下人房,旁边就是冷宫,是整个宫中最晦气的地方,年久失修,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因此也无人在意。强子和老板两人绕过院子后身手顿时变得无比敏捷,几下子就翻过了。
他们利索地在这片货场中穿行,忽地,前面忽然出现守卫。
“就是这儿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老板忽地出声,声音有些细。
强子点点头,眼露凶光。
这儿有守卫,但身手都不强。三两下,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放倒了。
他们走到屋内,看到放在破旧高台上的那个棺材。强子立刻招手。
他们将“尸体”抬到这一片废弃院子的路口,离小门只有一个转弯的距离。然后重新回到货场。
“你们两个喝水都弄出这么长时间来,”为首的公公有些不悦,“还有,你们可真不当心。咋家刚对过单子,这回虽然多要了木材,但没要这么多,你们带了这么多过来,是想多讹内务府银两不是?”
“没有没有,就是弄错了。”
“咋家可没多搬,剩下的木材还在车上,你们自己带回去。”那公公不悦道,“近日宫中查贪污可严厉了,对不上账,那可得掉一层皮,你们别给咋家添晦气,要不然,下次就去告你们的状,让你们丢了皇家的差事。”
“对不住,对不住。”
强子一面伏小做低不停道歉,一面恭送太监们出门,然后和领队上车,转几个弯就出宫了。他们将多余的木板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小箱,将人藏在里面一同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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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姚睁开眼睛,喉咙底下几乎干得要冒火。他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想要起来,忽然房门大开,涌进来好多人。
“别动。大夫说你这次能保下命来实属运气。这箭要是偏一寸,那就没命了。”盛云最先扑到床边,眼睛哭得红肿,“还好他们去救你时及时,不然也得在这棺材里闷死。”
闻姚刚想开口,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单手扶助床框,下颚线在疼痛中绷得笔直。
良久,他沙哑开口:“他呢?”
盛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钟阑,眼睛立刻又红了:“陛下,您还在想着他。就算他身不由己,但这箭射得也太干脆了,这情谊,到底是真是假,值得您这样……”
闻姚摇头,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定盛云已经将军队都安全撤离了,这才放心。
良久,闻姚像是忍不住了,再问:“他呢?”
“他没事,听说周奕好吃好喝供着他呢。”盛云没好气,“他从没尝试来救你,要不是云诚,陛下哪能出来?”
“没有他,罗国君才真死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他们回头,发现一个男性装扮的身影倚着门框。
“云诚公主?”闻姚诧异地皱眉,“你是怎么得到信息的?”
“我的商队一直在大陆上扩张,然而这些年一直不敢回燕国。钟阑到燕国后,借着权力与我取得联络。由于都是商队的小买卖,也无人关心。于是他帮我把商线重新拉回了燕国,甚至借着权力,给了我两三个与皇宫做生意的买卖。”
闻姚皱眉。
云诚将伪装都卸了下来:“我当然知道,你们哪有这么好心,如此无私地帮助我?钟阑这样殷切地帮我重建燕国的商路,不就是为了让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九流行当成为他暗中的帮手吗?”
“所以呢?”盛云好奇。
“后来,我发现他跟我下木材订单有个规律。每天都会订一根菩提木料,第一次订一根,第二次订两根,第三次订三根。三天一个循环。宫中惊变后收到的订单里也就没了菩提木。然而昨日,订单里有两根菩提木,按照顺序计算,正好与前面的规律接上。所以我意识到这是钟阑给我的消息,逼我来还人情。”云诚说,“而且我们把你搬出来的时候发现,棺材下面裂了一道口子,看样子是他看人殓尸时故意找机会弄破了,不然你早憋死了。”
盛云皱眉:“他没想过你不打算出手的情况吗?”
云诚公主笑而不语,抱着手臂摇头。
“周奕与老燕国君一脉相承,如果周奕掌权、统一天下,只要发现了她的踪迹,必定要斩草除根以正门楣。”闻姚轻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世上没有比云诚更合适的盟友。就算当时没有料到周奕有变故,这天下商队控制在云诚手里,也能抑制燕国皇家控制的商队残余势力。”
“他们很快就能发现棺材空了。宫中肯定又要有变故。”云诚收起笑容,一本正经。
闻姚轻声:“这次,他又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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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阑站在月光下,看着周奕的脸。背在身后的手里藏着一只很小的银调羹。
“先生,您昨日说头疼,想要一件菩提木簪子和一个菩提木的靠枕。制作需要时间,大概还需等些时日,工匠才能送来。”
钟阑没有说话,静静盯着周奕的双眼。
或许是他的杀意太过明显,又或许是他的过敏症状褪得太快,周奕竟显露出几分无奈的脆弱,终于在钟阑面前卸下那狐狸似、玩世不恭的伪装。
“先生为何要这样看着朕,”他慢吞吞、真诚地提问,“先生想被天下之主供奉着享福,所以朕献上了。先生对此不开心,于是朕为博您欢心,连皇权都要献上,您又不要。”
钟阑面无表情。那一席话,甚至无法让他产生半点波澜。
“所以,朕要怎么做,才能让先生喜欢上朕?”周奕的声音越来越轻。
“周奕,你知道吗?”钟阑终于开口了,“你反水太多次了。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人。”
周奕的眼里装满了破败的难堪。
钟阑继续说:“你这样的人,如此自私,只会爱自己。”
“果然。朕真的错了,可朕爱自己又有什么错呢?”周奕喃喃,“朕只爱两者,一个是自己,一个是你。”
“没用的。没人会信的。”
忽地,月光在周奕脸上裂开了。他的表情无比狰狞,皱成一团,沟壑将月光分成一片一片,像是绝望的心一样。
他的喉咙因为紧张,几乎要黏住了:“你知道吗?当时朕在你和李微松之间摇摆,看似游刃有余,选择谁都在一念之间。可自始至终,朕只会选择你。”
他眼中露出绝望:“从一开始就是你。”
钟阑的杀意毫不减弱,笼罩在周奕身周。他的决绝、不信任,狠狠刺在周奕心里,几乎要将他的心被万箭贯穿。
“你还是不信。”
周奕忽然仰头大笑。
“朕最后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周奕一边疯了似的大笑,一边说,“当时,李微松给朕看了他所说的故事。故事中的朕,见到你时无比痴迷,被你玩弄在掌心。当时朕不信。”
他的笑声惊动夏蝉,蝉鸣声戛然而止。院落静得仿佛冰雪中的冬夜,彻骨生寒。
“然而,当朕见到你第一眼,朕就发现那是宿命。”周奕忽然变得无比绝望,“你能相信吗?那像是被书写好的无可救药,朕活着的意义从君位,变成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朕不想爱你,可是做不到——”他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
门外忽然有一群人拍门:“陛下,怎么了?”
“别进来!”
周奕厉声喝住他们,转过头看向钟阑已然抬起想要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朕输了,不过好在,闻姚也死了。既然朕得不到你的心,没了活下去的意义,也不会让任何人得了便宜。”周奕近乎贪婪地望着他,“你懂吗?那像是被书写好的唯一意义被人撕碎了一样。”
钟阑的手放在他的脖颈,只要一用力,他便会死去。不知为何,他听到“书写好的意义”,手微微一顿。
被这个世界设定好,来爱他。
“不用如此费尽,”周奕一笑,无力地拨开他钳住自己脖子的手,“你杀了朕,很难对他们交代。朕帮你杀了自己,不过,这需要一个条件。”
说着,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卷轴。
这是皇令。
“你说的对,朕爱你,但也爱自己。所以,我要报复,我要满足自己的恨!”他的声音突然放大,“可朕如何报复?只有这个方法!”
钟阑瞳孔缩紧:“你疯了。”
“对,朕疯了!”周奕大声,“闻姚死了,朕也死了。先生,你不得不登基了。”
“你不得不一辈子当皇帝,永远都无法挣脱!”说完,他忽地眼睛瞪出,咬破自己的舌头。
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地上。那卷轴滴落在地,滚在地上。一排排密密的小字与国玺印在上面,严肃庄重。
那是任何一人都无比渴望的宝座,也是报复钟阑的诅咒。
第78章 新帝
天微微亮。
昨日傍晚到晚上,整个燕国皇宫发生了两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第一件,闻姚的尸首不见了。
第二件,燕国君自戕。
任谁看,这两件事背后只有一个既得利益者——钟阑。因此诸位亲王虎视眈眈地闯入皇宫,大有要将钟阑大卸八块的意思。
然而他们刚进宫就被拦了下来。
最年长的匀亲王一吹胡子:“你们什么意思?是都被那乱臣贼子收买了?”
拦住他的是宫里的大太监,姓田,四十多岁的模样,眼睛仍是红肿的,脸上挂着几道新长的皱纹。他微微叹气,还是挂上一抹无何奈何的浅笑:“殿下稍安,陛下是自戕,事先留下了遗诏。遗诏命令奴才们在新君登基前,不得让诸位进宫。”
“新君登基?胡闹!这燕国,除了孤等亲王,还有谁能登上那个宝座?”匀亲王怒目圆瞪,忽地,他咬牙,“难不成是那个帝师?这是窃国!陛下绝不可能留下遗诏让他登基,必然是那歹徒谋害陛下,篡改遗诏!你们连这点事情都弄不清楚?”
田公公两手安分地放在身前:“陛下是在众人面前自戕的,这遗诏不仅写在锦布上,也从他口中吐出,必然错不了。”
匀亲王脸上肌肉横跳,良久,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这件事,谁能证明?皇亲国戚一个都不在场,谁来作证?!”
他挥手,正想闯入宫中,忽然,四面八方涌出身穿重甲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你们!”诸位亲王全都傻眼,在皇宫前动手,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田公公冷冰冰地说:“这些事情都是陛下驾崩前安排好的,诸位若要质疑,那便去地府同陛下当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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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殿中央,钟阑端坐在最中央。无数士兵的剑刃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面前放着一张平铺的诏令。
“大人,根据先帝遗诏,如今罗国君身死无后,无人主持大局,正是最好的出击时机。您若此时率燕国众人吞并罗国,统一天下,那我等千千万臣子、军队均会甘心为您所驱使;若您不答应,那便再也踏不出这殿堂一步,这君位会交由在宫外等候的亲王。”
钟阑抬眼,呼吸都逐渐放慢了。
如今这主殿外不止有侍卫,还有京城中三支禁军,总共八百人,乌压压地,全都盯着他一人。这是一个没有异能和道具的世界,他的武力再强,也没有办法一个人杀了八百禁军冲出去。而且他怀疑,这宫外还有更多的士兵在等着他。
公公端上了一坛印泥:“请盖章吧。”
钟阑只能盖上自己的手印。
这遗诏上,不止提出这一个要求。周奕还留了一手,将燕国皇室宗亲里刚出生的两个孩子藏到民间,若有一天钟阑主动退位、意图将皇位传给他人,那便是背叛燕国之所为,燕国血脉的诸位大臣和将军,将会拥立那两个孩子复燕——那势必又会让钟阑不得安生。
“大人,那请下令吧。这遗诏,得等您吞并罗国土地才生效呢。”
一群士兵将沙盘抬到他面前,另一群士兵将地图贴到屏风上。
钟阑瞥了眼,心里不由苦笑。周奕,你真的好狠,逼我当这一整片大陆的皇帝。
然而现在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闻姚其实没有死。
周奕的计划都是在闻姚已死的基础上做的,若闻姚没有死,那钟阑又该如何吞并罗国呢?
周奕的心腹,首阁张大人安静立于一旁:“大人,请下军令。”
忽然,一个小士兵急匆匆地跑到门前跪下:“禀报各位大人,有人求送信件于帝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