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前来查看的一个奴仆是见过林青玉的,这才没让护卫将他擒拿。
林青玉狼狈起身,拍掉沾染到的霜雪,尴尬道,“深夜造访实属无奈,还劳烦你带我去见魏临。”
那奴仆将林青玉迎进去,为他带路,一路来到魏临院前,却没有上去禀告的勇气,支支吾吾的,林青玉知晓魏府下人都畏惧魏临,想了想道,“不必禀告,我直接进去就是。”
奴仆如释重负,外头守夜的几个下人也知晓林青玉和魏临交情匪浅,谁都不想大半夜去触魏临的眉头,也就给了林青玉一盏灯笼,放行了。
林青玉提着灯,心中七上八下的,来到魏临房门前,犹豫半晌才叩门,低声道,“魏临,你可在?”
等了一会儿竟没有动静,林青玉又敲了两下门,以为魏临熟睡,想了想,推门而入。
厢房里乌黑一片,林青玉关了门,拿灯笼四处照亮,往床前走去,床前帷帐放下,看不清里头的情形,林青玉站在床边,又低唤,“魏临。”
无人应答,他心下奇怪,慢慢伸手去拉开帷帐,本以为会见到魏临熟睡的脸,却不曾想帷帐中竟空无一人,他惊得愣了一瞬,骤生不好的预感。
三更半夜,本该入眠时,魏临却不在府中,会去哪里?
林青玉满屋子踱步,心中惶恐不已,生怕魏临出了什么事,但依照目前情形看,魏府的下人皆是不知道魏临深夜外出的,他怕坏了魏临的事,不敢贸贸然惊动屋外的奴仆,在屋内坐立不安,屏息听屋外的动静。
呼啸的风声让林青玉的心愈发躁动,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窗口忽然传来声响,林青玉连忙提着灯笼望去,一道寒芒闪过,软剑划破空气,从他脸颊处擦过,林青玉吓得险些大叫出来,一只温热的掌及时捂住他的嘴,魏临骇道,“青玉,怎么是你?”
林青玉把惊叫声吞进肚子里,等魏临松开他,他余惊未定,呼吸急促,借着灯笼的光看清魏临的打扮,一身夜行衣,脸上也覆了面罩,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他急忙说,“我,我是来找你的......”
魏临险些将林青玉斩杀,他现在拿剑的手还是软的,咬了牙道,“你不该来的。”
林青玉以为他不想看见自己,心里难受,正想说点什么,却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气,登时慌乱地去查看魏临,果然在魏临的左臂发现了刀伤,他眼瞳骤缩,“你受伤了?”
魏临没有回答,快速将染血的夜行衣脱下,用布帛随意将手臂包扎好,继而换作常服,他做好这一切,回头看林青玉,脸色森然,语气严肃,“青玉,我要有事交托于你。”
林青玉心挂他的伤口,但看他的表情,知道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重重颔首。
魏临拿出一块软布,摊开来给林青玉看了一眼,林青玉看不太真切,只知道是布防图之类的东西,魏临将布防图折好,塞进了林青玉的衣襟中,他握住林青玉的手,唇色苍白,字字清晰,“这是蒋家谋反的罪证,我要你,在天亮之前,把这布防图交给楚衍。”
林青玉呼吸一窒,抬眼撞进魏临带着血丝的眼中,喃喃道,“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魏临竟不敢看林青玉的眼神,半晌露出个浅笑,低声道,“我惊动了蒋家亲卫,蒋望胥很快就会寻来,如若我不在府中被发现,只会是死路一条。”
林青玉急得攀住魏临的手臂,“那你跟我一起走!”
魏临深深看着林青玉,极为用力地握了下林青玉的肩膀,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焦躁的语气与林青玉说话,“蒋望胥是我义父,纵然他怀疑我,也绝不会赶尽杀绝,我必须拖延时间,让楚衍拿到布防图,在早朝时将这份布防图公之百官,让天下人都知晓蒋望胥的狼子野心,青玉,我忍辱负重许久,就是等待这一刻,你不要让我的心血白费。”
林青玉急得要哭,可魏临从未求过他什么,他不想让魏临对他失望,硬生生忍住鼻头酸涩,哽咽道,“我会做到的。”
魏临露出欣慰的笑,他深深地看了林青玉许久,忽而俯身重重吮住林青玉的唇,林青玉急切地与他回应着,但留给两人的时间并不多,林青玉愈是多呆一刻,就愈离不开魏府,两人没敢再多言。
魏临趁着夜色带着林青玉跳窗,避开魏府守夜,从一条隐秘的小路离开,来到高墙。
月色,雪色皆皎皎,唯有魏临夜一般的黑,林青玉不知为何,太阳穴急促地跳个不停,他被魏临撑上高墙,却迟迟不肯跳下去,垂眼看着月光中的魏临,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只是眼里的冷色皆化作深深眷恋,他骤然有一种要永久失去魏临的错觉,心口痛得难以言喻。
林青玉握紧了衣襟处,把衣料都抓起了皱褶,在此情此景,不该有眼泪这般懦弱的东西,可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他哭着在朦胧中看魏临,泣不成声,“我要走了,魏临,我要回北阳镇了,你能不能...... 跟我一起?”
魏临神色有一瞬的松动,他上前,踮着脚握住了林青玉的手,墨色的瞳倒映着雪月,他音色低沉,声声动人,“等蒋家倒了,我定与你再续前缘。”
林青玉惊喜不已,“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
忽有丝丝缕缕的嘈杂声传来,魏临脸色骤变,松开林青玉的手,低呵,“走!”
林青玉蜷了蜷五指,不舍地看着魏临冷峻的脸,咬牙翻下了墙,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却顾不得身上的痛,在深夜里疯狂奔跑起来。
他身上寄托的是大明的江山,是与魏临的未来,他绝不会连魏临的一点嘱咐都做不到。
林青玉跑得喉咙里出了血也不敢停下,忽而间,有两道身影挡住他的去路,林青玉大骇,听得其中一人道,“属下乃世子亲卫,前来护送公子。”
林青玉不敢信,直到那人拿出了楚衍的令牌,才跟着他们翻身上马。
就在马儿跑出不远,他回头一望,有漫天火光从魏府的方向升起,风刮在他脸上,他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大火,火势滔天,迷雾阵阵,他一摸自己,冰凉的脸上满是热泪。
他忽而反应过来,魏临说了假话。
为拖住蒋望胥,魏临根本就没为自己找过活路。
魏临骗了他,魏临骗了他,林青玉在风中无声哀嚎起来,他想不管不顾回到魏府与魏临面对这一切,可魏临的嘱托就在他身上,他不能食言。
他一定会完成魏临交代给他的——遗愿。
第94章
作者有话说:小皇帝和义父我就不扩写了,大家自行脑补吧!
元则继位第七年,外戚蒋家举兵造反,朝野震荡,厮杀声响彻天际,京都百姓惶惶不安,闭门跪地祈祷,厮杀声一日不绝,终在深夜,号角声响,象征皇室的军旗在城墙上高高挂起,蒋望胥被捕,百姓夺门而出,于大街上放声大哭,至此,长达七年有余的外戚揽权局面终落下帷幕。
深宫地牢里,有残烛低落在阴暗地底,来人一步步踩进这腐臭之境,抬手阻止了要跟进地牢的亲卫,只身弯腰探入了厚重四壁围起的牢房之中,狭小的天窗,有日光泄进来,影影绰绰打在被铁链锁死的纤瘦身影上。
蒋望胥披头散发,面容虽仍白净儒雅,但眼底的颓败之气却难以驱赶,他听闻声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正见到他一手扶持的年少天子穿着青褐色锦袍站定在他面前,清秀脸庞再不是唯唯诺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鸷,他终是意识到,昔日幼狼已长出了利爪,再不能任他摆布。
即使身处劣势,蒋望胥依旧面不改色,反倒是露出一个能让这阴暗地牢蓬荜生辉的笑容,拉家常一般道,“圣上怎么得空来见臣这将死之人,臣好生惶恐。”
自那夜布防图被魏临所窃,蒋望胥便得知自己大势已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举兵逼宫,谁知这小皇帝竟有这般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培养了一大批精锐,到底流着的是皇家的血,有野心,有谋略。
被擒已有五日,蒋望胥不知外界情形如何,但他已猜测自己定是死路一条,不愿在这向来瞧不起的小皇帝面前露怯。
元则负手而立,审视着被沉重铁索栓紧的蒋望胥,慢悠悠地抬步上前,眼睛下垂,露出些许冷厉来,他道,“朕与先生虚与委蛇七载,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蒋望胥身躯微僵,在元则还是少年时,他曾为皇子太傅,已经许久没有听闻元则唤他先生了,回忆起也曾有过欢笑的时光,蒋望胥脸上显现出些许茫然来,不知为何元则要突然唤他这么一声。
元则修长白皙的手抬起,缓缓地捏住了蒋望胥的两颊,蒋望胥恨恨地蹙了下眉,厌恶地想要避开,可元则早不是纤弱少年,能死死将他控在掌心,元则眯着眼,似恨毒了蒋望胥,恨不得将他饮血啖肉,因着恨,秀丽的五官都显得微微狰狞,他死死盯着蒋望胥,低哑道,“先生扶持朕上位之时,没想过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吧,是不是还在做着把朕踩在脚下的春秋大梦,很可惜,先生的美梦该醒了,朕已昭告天下,乱臣贼子蒋望胥于乱变那日当场斩杀,如今天底下念着先生的,不过尽是些恨毒了先生的百姓,朕听闻有百姓已经要为先生立雕像,好日日上前发泄过往的痛恨。”
蒋望胥平静无波的脸终出现一丝裂缝。
元则快意地逼近,死死盯着蒋望胥白净的脸,“立了雕像,路过的百姓,皆可上前踢踹先生身躯,掌掴先生面颊,想必还有不知事小儿,解下亵裤,将先生当作解手的便器......”
蒋望胥眼里迸发出寒芒,咬牙切齿,“元则!”
“这点羞辱先生就受不得了,那朕在先生身边当了七年温顺的狗,这种痛苦,先生又怎忍心让我受?” 元则怒不可遏,一把拽住了蒋望胥的领口,狠狠撞向木桩,他用的力度很大,蒋望胥不是习武之人,没能受住,从喉咙口涌出一口鲜血来。
元则牢牢将蒋望胥压在木桩上,伸手想要去擦拭蒋望胥唇角的血渍,蒋望胥抿紧了唇,眼里尽是杀气,他怒不可遏,又狠狠抬手扇了蒋望胥一巴掌,多年堆积的怨恨终可发泄,元则不禁从内里涌升扭曲的快感。
昔日他不得不假意顺从的仇人就在眼前,怎能不叫他汹涌澎湃?
蒋望胥不堪受辱,却仍强撑着,吐出血沫,嗤笑道,“圣上这模样,当真像是被主人丢弃的疯狗,臣纵然败了,也为能见到圣上曾经的摇尾乞怜的样子死而无憾。”
元则猛然掐住蒋望胥的纤长的颈子,稍稍用力,蒋望胥就痛苦地皱起眉,但他没下死手,反而凑近了将说话的气息都打在蒋望胥面颊,“先生想死,朕偏要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从今往后,天底下再无权倾朝野的蒋相爷,只有朕圈养的一条狗,还望先生早些习惯才是。”
蒋望胥瞪直了眼,须臾间,有什么东西强硬地塞进他嘴里,元则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他尝到丝丝缕缕的香气,登时如临大敌,疯狂挣扎起来。
元则确保他咽下去后,才拿出布料塞住进他的口中防止他咬舌自残,退开一步,看着受辱的蒋望胥,发出诡异的阵阵低笑,“先生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朕再来看望先生。”
说罢,不顾蒋望胥从喉咙里发出的悲鸣,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长达七载的忍辱负重,他要用漫长岁月向蒋望胥讨回来。
——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时刻,世子府却仿佛被这世间的风雪给裹挟住了,一片凄清。
林景云端着膳食进屋,见到床上拱起的身影,面容是浓浓的忧愁,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到床前的小凳,搁置好瓷碗,轻拍被褥,低声道,“青玉,起身喝些白粥吧。”
林青玉躲在被褥里,听闻兄长的声音,慢慢探出头来。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眼睛却红肿不堪,整个人像是徒步多日,没有一点点的生气。
那夜他依照魏临所言,将布防图交给了楚衍,而后想要返回魏府营救魏临,却被拦了下来,心急如焚等了一夜,等来了魏临丧身火海的消息,当即就因为过于悲痛而昏厥,此后几日更是日日以泪洗脸,萎靡不振,就连圣医陈参也说他是心病,用再好的药也是浪费。
在几人之中,林青玉最听的还是林景云的话,因此就算再痛苦,兄长哄着也能勉强吃下几口,可今日他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一阵反胃,直接吐出了些酸水。
林景云忧心地拿帕子替他擦拭,见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但见到林青玉肿成核桃的眼,终是叹气,替林青玉轻抚后背,温声道,“你再这般下去,怕是我也得病倒了。”
哭了太久,林青玉已经哭不出来,可一想到那夜月光下的魏临,依旧心痛得难以呼吸,他攥住兄长的衣袖,凄然道,“我亦不想如此,可是魏临怎么能死,他分明已经应承,与我回北阳镇,他怎么能骗我?”
说着,趴在兄长怀里剧烈地喘息起来。
贺棠一直在外候着,听见林青玉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地冲进屋来,厉声道,“难不成他一死,你就要跟着寻死觅活吗,魏临对你固然重要,那我们三人呢,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就只有你一人难受吗?”
贺棠向来是直言,林景云蹙了下眉,依旧没能阻止贺棠上前来,从他怀里拖出林青玉,贺棠把着林青玉的肩,语气虽是严厉的,但看他的脸色,亦是浓郁的担忧,“你看看我,再看看景云,这几日,你吃不下东西,我们也跟着寝食难安,倘若再继续这样,不如请木匠给我们几人造一副大棺材,大家一起入土为安去找那魏临团聚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