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把他抱到床上,被子里已经被他到处烘得暖暖的,确实比干对着炉子熏香舒服多了。夏南星哼了一声,勉强没追究虎子“以下犯上”的自作主张。
“去了这么久,查出什么来了?”
虎子在他床边小塌上打好地铺,一边躺下来,一边枕着自己的手臂说道:“表小姐还真是个女中丈夫。”
夏南星怎么也没想到虎子等了半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虎子这个人性子野行事又蛮横,很有几分霸道。除了对着他和王厨娘低眉顺眼的,倒是很少从他嘴里听到对旁人的称赞。
夏南星支起胳膊,探起身子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这人生得绝美,穿了身松松的中衣,灯火昏黄越发称得他一双漆黑美目秋水似的波光潋滟。
虎子只看了他一眼,心里便一紧,定了定心神才敢继续往下说。
他去了江流镇才发现,王翠珍确实是夫家死后被本家的叔伯逼着要净身出户。只不过她表面上哭着拖日子,私底下却直接找了杜家的对头,将田、地连同租,祖产祖屋都一股脑卖了。得了银钱带着几个忠心的奴仆抱着两个孩子直接投奔了夏家。
她之所以躲在绍镇的夏家不肯走就是心里清楚,自己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做得太过绝决。杜家的本家叔伯已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夏家在绍镇不仅家大业大,而且名声极好,是绍镇的大户。夏老太爷是杏林妙手,弟子都已经是一方名医。夏老爷一张口,人人要给几分面子。
她娘家继母虽然有实力,可是却不愿意为她出头。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护得住她一家三口也只有夏家了。
虎子说完,叹了口气,说:“我就觉得表小姐不像净身出户的样子。”只是他还真没想到王翠珍看着柔弱居然有胆子把杜家的家产连同祖宅都一同卖了。着实厉害。
夏南星摇摇头,心里对这位柔弱的表姐也生出一丝不一样的怜惜。都说女子为母则刚。他这个表姐软弱了一辈子。到头来为了一双儿女倒是生出了一腔刚性。
只是她想留在夏家是不可能的。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护着她留在绍镇不被杜家的叔伯亲戚过来寻事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家三口真的无处安身,四处飘零。
“这事明天我得和爹商量商量。她既然有银钱,那就让她在绍镇安家,护她一家三口平安夏家还是做得到的。”
虎子这几日奔波,几日没怎么好好合眼。听夏南星这么说,心里也安稳了下来。打了个呵欠,“这样最好。那就和表小姐挑明了说,她也能安心了。”
毕竟他只是怕王家表姐对夏家做出什么不利的事。真知道了她只是想找个庇护所,并非另有所图,也没想过要逼她走绝路。毕竟这世上女子的命运原本就比男子要苦得多。她能下得了决心拼上这么一把,也算有心计有脑子。虎子忍不住高看了她一眼。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突然冷哼一声,“你对我表姐倒是关心得很嘛!”
虎子睡意袭来,脑子有些不转不过弯来。顺着夏南星的话说:“表小姐确实不容易。女子在世艰难,她又是新寡,娘家不给她撑腰。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亲戚。若是少爷和老爷再不管她,就算她卖了田地祖产得了银钱只怕也护不住。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夏南星冷眼看他,“你还真怜香惜玉啊!”
虎子困得不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只是想到我阿娘。觉得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容易。若不是她买了我当儿子,她老了之后谁给她养老送终?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的,到底是有我在后面撑着她,她心里有主心骨才敢这样呢!表小姐孩子还小,她性子又柔弱。能下这决心确实不易。”
“那你就去照顾她啊!反正她两个孩子对你也喜欢的很。当个便宜后爹似乎也不错嘛!”夏南星冷冷地说完,躺在床上自顾自生闷气。
本来以为虎子定然会急着反驳。结果他等了半天床榻那边半点动静也没传过来。夏南星心里一酸,想再刺虎子几句,又觉得自己这拈酸吃醋的模样太过难看。既然虎子不反驳就算了,索性让他去照顾他那新寡的表姐,圆了他那颗怜香惜玉的心。
夏南星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心口堵着一口郁气根本睡不着。却听见床榻边上传来虎子均匀的呼吸声。甚至因为太过劳累,偶尔还有几声呼噜。
搞了半天他什么也没听到!夏南星探头看过去,只见才几日不见虎子已经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不少。满心的委屈一时倒是收住了。忍不住盯着他的脸一时看得失了神。
虎子长得英挺,眉目间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气,他的眉眼长得好看,却放肆,睫毛尤其长。这再瘦下来之后,下颌线条越发的明显,有种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特殊魅力,连喉结都带着种男子气的莫名吸引。夏南星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将被子拉到了脸上,不甘不愿地也跟着睡了过去。
25 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早上天还没亮,就听到有人过来急促地敲门。夏南星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虎子一翻身就下了床。拉开门黑着脸问:“什么事这么急?少爷还没醒呢。”
门口的是夏管事,大冬天的跑得一头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赶紧让少爷起来。芍药院出事了。表小姐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吊在屋子里,要不是救得及时,这条命怕就没了。”
虎子眉头一皱,“上吊了?”
夏管事和他扯了几句突然之间醒悟过来,他干嘛对着虎子浪费时间?这事就应该直接找夏南星说。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嘴里喊着:“少爷,你快起来吧!出大事了。”
虎子伸手拦着他,不让他往屋子里看,“知道了,你先走吧。少爷还没换衣服呢。”
夏管事急得跳脚,“人命关天,你不要拦着我啊!”
虎子眉一挑,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表小姐已经救下来了。那你找人看着就行了。老爷过去了没?有人给她开方子吗?现在安排好煎药的没?这事你通知到了就行了。少爷心里有数,不用你教他怎么做。”
夏管事摇摇头走了。心里却想,怪不得老爷不让虎子进夏南星的院子。他就没见过哪个下人像虎子一样,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替少爷作主张。表小姐都出事了,他居然丝毫都不慌乱,这人的心肠未免也太硬了。
虎子走进屋子的时候,夏南星已经醒了。虎子一边给他穿上厚衣服一边说道:“我昨天才回来,表小姐今天就来这一出,她这是铁了心死也要赖在夏家了?”
夏南星挑眉看着他,“你昨天还说她是女中丈夫,今天就把那怜香惜玉的心收了?”
虎子笑着说:“一码归一码。老爷和少爷护着她是心慈,可不是被她逼迫的。她要真的拿夏家当杜家这么耍,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夏南星微微仰起头看着细心给他穿衣服的虎子。听他这话说得和昨天晚上完全判若两人,很是有股子心狠手辣的劲头。昨天心里那一丝丝酸意早就烟消云散了。心里一轻,话就自然说得漂亮了。他眼睛一瞪,“她是我表姐。你少不分尊卑的什么都往外瞎说。”
虎子笑笑没吱声,蹲下来给他套上袜子穿鞋子。夏南星伸手扣上扣子等他穿好鞋就往外走。虎子跟在后面,“脸不洗了?”
“人命关天,洗什么脸啊?”
虎子“唉”了一声,倒了杯温水追出去,“好歹漱个口再走。”
夏南星拿眼睛瞪他,到底还是接过杯子漱了口,故意对着虎子的脚边吐过去,他也不躲只是看着恶作剧的夏南星轻笑,笑得身体都颤了起来。
夏南星没吓着他,觉得有些没面子。生气地说:“还不赶紧跟我走?磨磨蹭蹭地干嘛呢?”
虎子匆忙漱了个口把杯子往屋里一放,“来了。”
王翠珍是一大清早被下人发现上吊的,此时已经救了回来,躺在床上抹眼泪。下人煎了药端着碗在她床头劝她喝。夏老爷也一早就赶了过来,坐在那里唉声叹气问她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好好的干嘛走绝路?是不是夏家有什么地方照顾得不周到?
两个孩子被佣人抱着,虽然还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却也隐约感觉不对,扯着嗓子哭。整个芍药院里一片愁云惨雾。
夏南星走刚走来就忍不住皱眉。夏老爷见他过来,抹了抹眼泪说:“青玉,你好好劝劝你表姐,这是什么事想不开,非要走绝路?药也不喝,这是要闹哪样啊?”
夏南星在王翠珍的床头坐了下来,看着她轻声说:“表姐,你这是何苦来?”
王翠珍脖子上涂着药膏,缠着白色的绷带,越发称得一张小脸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她伤了嗓子,说话声音微弱,带着气音,“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夏南星从下人手里接过药碗,轻轻用白勺子捣了捣,亲自喂她。见她闭着嘴不肯喝,也不勉强。把药碗放到一旁,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他挥了挥手叫下人带着孩子下去,房间里只留下夏老爷和他。虎子本来也想留下。可是杜家两个孩子大概是被吓着了,哭着喊着不肯离开母亲。下人没办法根本抱不住他们。虎子只好亲自出马,一手一个把他们抱了出去。
夏南星看着王翠珍,“表姐你看,孩子是离不开母亲的。”
王翠珍只是“嘤嘤”地哭,眼神看着门口满眼眷恋。她心里藏着事,总害怕一旦暴露自己和孩子就真的落得个无依无靠。索性想拼一把,自己若是真的死了,夏家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流落在外。可是真听得一双儿女撕心裂肺地哭声,又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夏南星端起药碗,轻描淡写道:“你既然当初能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卖了杜家祖宅田地,怎么真到了这里,已经逃出了生天反而还生出了死念呢?”
王翠珍突然听他将心里最害怕之事用这么不经意的口吻说出来,只惊得双眼圆睁,一时畏惧地身体往后一缩。看着眼前这位眉目如画的表弟,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敬畏之心。觉得他那一双秋水似的漆黑眸子实在太过洞察人心,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简直如同挑梁小丑一般。
“表弟……”
夏南星不说话,只举着汤勺继续喂她喝药。他态度虽然不强势,可王翠珍却有种被吓破了胆的错觉,情不自禁就着他的手将药喝了下去。
夏南星满意地点点头,“表姐这样便对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像母亲一般的心疼孩子?你若是真的以死相逼将一双儿女硬生生留在夏家。就算夏家少不了他们衣食住行,又哪里可能像娘亲一般的心疼照料他们,样样周到? 你从小也是吃过苦头的,难道不知道没有母亲护着,他们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王翠珍越听越害怕,一时之间除了哭泣,心里倒是生出了一股勇气,她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表弟,你就心疼心疼这两个孩子吧!”
夏南星摇摇头,“你自己都不心疼,还能指望别人心疼吗?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那我该怎么办啊?”王翠珍哭得撑不住身子,心里那一点勇气如同被人抽走了一般,软软的倒在床边上,一脸乞求地看着夏老爷。
夏老爷只隐约听到夏南星提了一句,王翠珍卖了杜家的祖宅田地,一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可见她已经吓得失了魂,到底心软,轻声喝斥道:“青玉别再吓你表姐了。”
夏南星回头冲夏老爷一笑,“爹,我不吓吓她,她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却不知道,这世上人的性命才是顶顶重要的。她自己的一双儿女自己不想着好好照料,却想将这千斤重担扔给别人,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26 你还有这本事
王翠珍原本以为自己在杜家卖了祖宅田地这样离经叛道的事一旦被夏南星知道了,自己和孩子便再无出路。突然听他这话却不像是要冷眼旁观的意思。绝望的心头又生出一丝希望,看着夏南星的眼神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香。
夏南星扶她躺好,放软声音安慰她道:“表姐不要害怕。我方才只是吓唬你。谁让你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你在杜家做的那些事,虽然听着吓人,其实也没什么。你一双儿女是杜家的嫡子正宗,那些老不羞逼你走绝路,你不反抗难不成还乖乖就范等死?”
“表弟……”王翠珍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失声痛哭。她从小性子软弱,如浮萍一般漂到哪里便是哪里。嫁给杜家算是难得的过了几年舒心些的日子。可偏偏丈夫又早逝。夫家亲戚如狼似虎。
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她哪里有勇气干得出卖田地祖产这样的事?只不过她虽然干了,心里却一直提心吊胆的害怕着,如同头上悬着把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既怕杜家找过来守不住这银子,又怕夏家知道了她所作所为觉得她是恶女人,不肯容她。
猛的听到夏南星这话真是如同在暗夜里见到了明灯,那无着无落的心好不容易头一回得到一丝支持。再不觉得眼前一片茫然漆黑,一心只剩下绝望。
“表姐不要哭了。好好将养身子。你若是信得我,这事我便替你作主?”
王翠珍连连点头,“信得过信得过。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夏南星伸手拍拍她,“那你放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