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珍心头一松,汤药里又有安神的成分,不一会儿就缓缓闭上双眼睡了过去。夏南星叫来下人看着她,自己和夏老爷一同走了出去。
夏爷爷憋了半天,出了房间才忍不住问:“你表姐真的卖了杜家的祖宅田地?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夏南星点点头,“虎子去江流镇打听来的。”
夏老爷愣了片刻,恍然大悟,“我说虎子那几天跑哪里去了,原来是打听你表姐这事去了。”
夏老爷性子保守,只觉得王翠珍这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性子那样绵软的人也能干得出这么绝决釜底抽薪的事。
“她怎么有胆子这么干?杜家和她这仇算是结大了。”
夏南星冷笑,“逼着一个新寡的女子净身出户,丝毫不给她一双儿女留后路,别说卖了祖宅田地,就算卖了祖坟也是活该。”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夏老爷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指着夏南星骂道:“你这出去几年怎么性子野成了这样?这话也是好浑说的?”
祖坟是一个家族生根立命的地方。杜家这样的人家若是祖坟让人刨了,可真是要翻天的事。性烈的只怕得撞死几个。
夏南星笑而不语,神情淡淡的。回头一想,这话确实不像他平素的风格,倒有几分虎子那个野小子偶尔流露出的无法无天。
“你表姐这事你想怎么办?让她留在夏家吗?”
夏南星摇摇头,“留在夏家自然是不行的。她既然带了杜家的家产过来,那便让她在绍镇住下。若风若诗都是杜家的孩子。这家业自然还是归他们,只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立门户。”从江流镇搬到了绍镇。这里有夏家护着她,以后也没人敢欺负他们。
夏老爷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表姐年纪还轻……”
夏南星心思敏锐,闻弦歌知雅意。夏老爷未尽之言他倒是听得明白了。王翠珍年纪还轻,若是遇到好男人也没必要守一辈子。这话夏老爷毕竟是长辈,不好开口。
他笑着说:“表姐现在有银子傍身,又有咱们家护着。还怕她将来寻不到好人家再嫁?只要人好,对两个孩子好,入赘也不是不行啊?只是先得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夏老爷听得目瞪口呆,却还是点点头。杜家这事总得先解决了再说。夏南星既然将这事揽下来了。自然要将这后面的事仔仔细细地了了,让她们母子三人无后顾之忧安安稳稳过日子才行。
“那你看着办吧!”
夏南星回了院子写了书信叫人去寄了。阿贵端了茶过来给他。他喝了一口问道:“虎子呢?”
“他在芍药院陪若风少爷和若诗小姐玩呢。”
王翠珍睡在床上照顾不了孩子,两个孩子心里害怕就死死地黏着虎子。谁去也不肯撒手。
夏南星虽然不好和小孩子争,可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他院子里的人怎么老呆在芍药院里不出来?找了个借口说:“你去叫他回来,说我有事找他。”
“哦!”
阿贵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正要往门口走。又被夏南星叫住了,“算了,我自己去吧!”
阿贵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虎子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会拍少爷马屁之外,对着别人都是凶巴巴的。偏偏少爷就吃他这一套。自从虎子从外面回来,少爷身边感觉就再没有他容身之地了。就连去叫他回来这么小的事,少爷居然还肯亲自去。有必要吗?
他也曾经试着学虎子对着少爷拍马屁那个劲。可是还还没等他凑到少爷跟前就被少爷皱着眉打发走了。阿贵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和虎子到底差哪儿了呀?他们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吗?不外乎虎子的个子长得比他高点,眼睛鼻子长得比他好看点?可论起伺候少爷的听话性子,他不比那个凶巴巴的虎子好上几十倍?
阿贵不敢怪少爷有眼无珠,只能默默地把虎子当成对手,偏偏还是个打又的打不过,争宠又争不赢的对手。此局还真是无解!
夏南星走到芍药院,杜若风和杜若诗两个娃娃住的那个房间,刚走进去就听到虎子的声音,笑着说:“喜欢吗?喜欢虎子哥再给你们编别的。”
紧接着就听见杜若风和杜若诗奶声奶气地说:“喜欢。”
喜欢?喜欢什么?
夏南星面上神情不变,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近一看。就见杜若诗窝在虎子怀里,杜若风整个趴在虎子后背上。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麦秆编得蚂蚱,黄澄澄、金灿灿的,很是活灵活现。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夏南星伸手轻轻从杜若风手里将那只麦秆编的蚂蚱拿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看。那只蚂蚱编得十分精致,连背上的纹理都整整齐齐的,虽然是普通麦秆编的,却俨然是一件艺术品。
27 不稀罕
杜若风突然被夏南星从手里拿走了蚂蚱,张着嘴要哭不敢哭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夏南星的手,生怕他将自己的新玩具抢走了。
虎子看得好玩,朗声笑道:“少爷,快别逗孩子了。若风少爷快哭出来了。”
夏南星抬眼看着杜若风,见他确实眼巴巴地盯着那蚂蚱,丝毫不敢错眼。掌心里托着那蚂蚱嗤笑出声,“我还能和孩子抢东西吗?”不过是个破麦秆玩具,谁稀罕啊?
他手一伸将那蚂蚱还给杜若风。东西一回到自己手里,杜若风立刻两只手宝贝似的捧着,还小心地摸了摸,一副生怕刚才被夏南星碰坏了哪里的小心翼翼。
夏南星垂着眼看着,左手轻轻转着右手上的翡翠玉戒指。他一双手生得白净素雅,十指纤纤,指腹修长圆润。那翠绿莹透的戒指在指间转来转去,如同洁白的芸花上滴着一滴绿色的晶露。虎子侧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问:“少爷喜欢吗?我也给你编一个?”
夏南星把头一偏,冷哼一声,“不稀罕。”
虎子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确实。这些都是哄孩子的小玩艺,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稀罕了。”
夏南星拿眼睛瞪着他,突然对着虎子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我看你在这儿哄孩子哄得很开心,你就好好呆着吧!阿贵,走。”
虎子远远看着夏南星匆忙来了又匆忙走了,一句要紧话也没说。搂着杜若诗笑得浑身打颤。
“虎子哥哥,你笑什么?”杜若风趴在他背上好奇的问。
“没什么。”
虎子摇摇头,和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
他放下孩子抽了几根麦秆手指头上下翻飞,飞快地开始编东西。两个孩子蹲在他跟前问:“虎子哥哥,你又编什么?是给我们的吗?”
虎子摇摇头,伸手在他们俩个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这个不是给你们的。我得拿去哄某个小心眼的大少爷呢?”
夏南星回了自己院子越想越生气。拿出纸来写字,可惜心思杂乱,根本下不去笔。拿出书来看,脑子里一个劲的胡思乱想,勉强才看进去一些。最后忍不住把书一扔,对阿贵说:“你去找夏管事过来。”
阿贵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少爷一个命令,他就一个动作。从来不懂打折扣,也从来不会自作主张。夏南星叫他去找人,他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地拔腿就跑。
阿香在旁边看着,心里只觉得奇怪。她真是很少见到少爷这么心神不宁的样子。虎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夏管事很快到了丁香院。垂着双手站在他跟前听他说话。
“少爷,有什么吩咐?”
夏南星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慢声细语地说道:“表小姐在咱们家也住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她身体不好,又是女人家有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去办。你在绍镇替她打听打听,看哪里有不错的院落,离咱们家不太远……也别太近了。给她相看相看。”
夏管事吓了一跳,“表小姐现在还卧床不起……”
夏南星奇怪地看着他,“我又没让她现在搬出去。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干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她该在夏家住一辈子?”
夏管事被他质问得头上冷汗都快下来了。主子的决定他哪里敢质疑?更别提替主子做决定了。
“不敢不敢,这事我自然听老爷和少爷的吩咐,我这就去打听。”
夏南星挥挥手让他走了。
眼下他这位表姐确实有不得不搬出去的理由。如果她真的孤苦无依,净身被赶出来。夏家少不得还真得收留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母子三人流离失所。可现在她既然带着杜家的家产投奔了夏家,一来她在外置得起家业,二来夏家留着她反而有些瓜田李下谋杜家家产的嫌隙。她住出去也能避嫌。
最最重要的一点,夏南星抿着双唇不说话,伸着手在炉火上暖手。眼神定定地看着那火星子。他对这位表姐确实有些说不出口的防备。怪只怪某人太讨她那一双儿女喜欢,偏偏又生了一颗偶尔怜香惜玉的心。
他正想得入神,阿香过来给炉子添炭。一双细骨伶仃的手腕上两只十足份量的银镯子晃晃荡荡的。
夏南星看着她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问她:“阿香,你干娘对你好吗?”
阿香点点头,“干娘对我很好。”
“那你干哥哥对你好不好?”
虎子对阿香其实真可以算得上“目中无人”。他对阿香的态度和原来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倒是王厨娘原来身边只有虎子一个儿子,突然多了阿香这么个细心的女儿,和虎子完全不一样,温顺听话。真的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对她照顾得颇为周到。
突然被少爷问起来,阿香细想了老半天才犹豫着说:“也……还好。”
夏南星笑着拨着茶盖垂下眼睑,“所以你看,这样多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不知道为什么阿香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惧意。脑子里猛的闪过,当初阿玉无意间打碎了少爷房间老太爷留下的一尊玉香炉时,少爷也是这么淡淡神情。微微摇了摇头,后来阿玉就被打发回家了。
少爷是不会骂人的,可是谁若是动了他心爱的东西。他即便一句话不说,却叫人心里无端害怕。你若做错了事,他也不会疾言厉色地喝斥你,只是你便不能留在他身边伺候了。
“少爷,我……我不敢。”阿香声音打着颤。不敢什么她却也说不出来。
夏南星看着她,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敢什么?我替你安排的去处难道不好?”
阿香点头,“好。少爷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
夏南星缓缓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也不过是白操一片心罢了。”
阿贵听得一头雾水。眼神在夏南星脸上停了停,又落在阿香脸上。她不敢什么?她哪里惹少爷生气了?他心里对阿香向来有些少年人的绮思。见她被吓着了,就想替她在少爷跟前说几句好话描补描补。
“少爷,阿香顶顶老实了,她不敢做错事的。”
夏南星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凡事不知的蠢钝模样,却还一心一意替阿香说情,只觉得心里好笑。摇摇头骂了句,“先管好你自己吧!”
28 你笑什么
虎子在芍药院呆到晚上才回夏南星的院子。吃晚饭时也是阿贵伺候的夏南星。他本来就吃得清淡,晚上只盛了一碗鱼汤。还嫌鱼不够新鲜,味道不太好,剩下小半碗。
刚躺上床,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阿贵回头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垂着眼不吱声,也不去开门,提高声音狐假虎威地问:“是谁啊?”
虎子在门口冷笑一声,“少废话,快开门。”
阿贵自己没主意,回头继续看夏南星,见他倚在床上垂着眼看书也不说开门,心里生出一股勇气,自作主张道:“少爷睡了,不让开门。”
虎子也不和他扯别的,略微提高一些声音道:“你可别后悔。”
阿贵胆子小,一听他这话心里已经虚了一半,颤着声音问:“你,你想干什么?”
虎子抖了抖手里的鱼篓,笑着说:“我刚才从河里兜了些新鲜的河虾过来。你不开门,我就去找我阿娘,让她煮了,烫一壶好酒,叫上阿香一起吃宵夜。”
阿贵一听一下子慌了神。这深更半夜的,虎子和阿香一起吃宵夜喝酒什么的算怎么回事?本来王厨娘就有心想拿阿香当儿媳妇,虽然现在当了干娘,可是这干的毕竟不是亲的。这万一……
“你,你别胡来。”阿贵心里一紧张,也不等夏南星吩咐急忙拉开门,一把抓住了虎子的袖子。
夏南星本来倚着床不吱声,突然听到虎子那话,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阿贵已经善做主张开了门,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失了态。又不动声色地又躺了回去,继续倚在床头假装看书。
虎子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把阿贵反手一推推了出去,顺手把门栓好。
“小样,还跟我斗?”
夏南星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进我屋子倒是自由得很嘛!”
虎子只是笑,手里边提着一个大篮子,还有个滴着水的鱼蒌子。他从大篮子里拿出小铜壶加了水放在炭炉上,回头看着夏南星说:“我阿娘说你晚上只喝了几口鱼汤,我给你兜了新鲜的河虾煮给你吃啊?”
夏南星真是被他这一天到晚只知道口腹之欲的混账气死了,“深更半夜,谁要吃你的虾?你给我出去,把阿贵叫回来,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