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大家知道他和竹内关系好,对他也多有照顾。他的汤屋开张还特意托了他过来当代表。梅绍元只是性子懦弱,脑子却不笨。他和竹内绑得越紧,自然以后就越难切割。
竹内看着斯文、温和,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以前他还曾经几次三番提醒夏南星不要得罪他。现在自己却越陷越深了。
见他一个人喝着闷酒,竹内招呼完客人在他身边坐下,微笑地看着他:“梅先生怎么了?”
梅绍元勉强堆起笑解释说:“没什么。只是刚到苏城,还有些不习惯。”
竹内安慰他说:“我知道梅先生在绅城呆惯了。苏城地方小委屈了你这样的人才。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这里离着夏先生很近不是吗?”
竹内话里有话。梅绍元听得只摆手,“青玉性子倔强。我已经成了亲,根本配不上他。我对他只有尊重,绝不敢有别的念头。”
上次在夏家竹内就跟他提过,夏南星和虎子的事。梅绍元虽然心动,可了解夏南星的为人,到底不敢做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应下。这时听竹内旧话重提越发不敢搭腔。
竹内听他这么说摇摇头,显得有些失望。
“梅先生。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所以才决定帮你实现愿望。夏先生容貌倾国倾城,并不是只有你欣赏他,喜欢他。我知道你们华国有句俗话,君子不夺人所好。可既然你觉得自己成了亲配不上夏先生是,你主动放弃的,那可就怪不要怪我横刀夺爱了。”
梅绍元心里一急,一伸手抓住竹内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竹内拿下眼镜,不紧不慢地说:“这两年我在绅城见了多少美人?有的聪明伶俐,有的温柔如水。可是能让我念念不忘的只有夏先生。夏家青玉少年人生得美性子又傲,偏偏心思玲珑剔透。这样的妙人只见过了便怎么忘得了?越是名贵的花越要种在名贵的花盆里。像夏先生这样的人才就应该有一个强大的朋友在他身边。”
梅绍元摇摇头,“你真的不了解青玉。你想当他的朋友,也得问他愿不愿意。”他放眼望去,虽然到处都是来道贺的人,可是从头到尾夏南星连人影子也没见着。忍不住嘲讽说:“你看他如果不愿意,就算你给了他请帖,他也不会过来庆贺你汤屋开张的。”
说话间下人跑到竹内身边同他轻声耳语几句。
竹内勾了勾嘴角,“病了?”
“是。说淋了雨病得下不了床。派了人送了贺礼过来。”
竹内擦着手上的眼镜,“聪明又有骨气。可惜身子骨似乎不太好。越发让人丢不开手了。”
梅绍元越听越心惊,“你别乱来!”
竹内戴上眼镜,伸手拍了拍梅绍元,“梅先生,我就是想告诉你。喜欢什么就要用尽手段去得到。像你这样瞻前顾后不叫君子风度叫懦夫。”
梅绍元心急如焚,“青玉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别逼他。”
竹内笑眯眯地看着他,“梅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一直很欣赏夏先生的。我只是会追求他,怎么可能强迫他?玉碎什么的是你自己太小心翼翼了。”
梅绍元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忍不住浑身轻颤,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张什么也看不清又折腾不出来的大网之中,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想怎么做?”
竹内笑着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绊脚石就要踢走。可惜梅先生胆子太小,根本不敢动手。那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好了。”
“你别乱来。”
“梅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更不是你的敌人。夏先生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是。有他在夏先生的身边一天,夏先生永远不会正眼看你。”
竹内从头到尾都温和有礼,可是他的每字每句都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在梅绍元的心上。
以前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做的事,似乎被竹内一次又一次的蛊惑,已经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你不是在帮我,是在帮你自己。”
梅绍元闭了闭眼睛,岌岌可危的坚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轰然倒塌。他轻颤着声音说:“我是不会帮你的。可是你要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说完一饮而尽杯中的酒,重重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竹内笑而不语。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轻声说:“想做得利的渔翁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过他并不在乎。只要梅绍元对夏南星的心思不变,要指使利用这样一个满身把柄的人有什么难的?
竹内喝着酒微笑看着手里的酒杯自言自语,“梅先生,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日本才是最优秀的民族。”
86 你保护不了你想保护人
七月的绍镇,雨水多得惊人。夏南星称病在家索性就真的躲懒连院子门也不出。
天气湿热,蚊虫多。虎子一大清早就要拿着熏香把屋子里整个熏一遍。夏南星懒得动弹,躺在床上摇着扇子看他忙前忙后。
他穿着丝质的睡衣,天气热,房间里也没别人。就索性裸露着雪白的胸口,只在腰间系了根松松的带子。半倚半靠,胸口的风光若隐若现。
虎子抬头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熏香。拿了条薄毯子盖住他。
夏南星手一挥把毯子扔在一旁,嗔怒道:“疯了?这么热的天,你还让我盖东西?想热死我?”
虎子看着他,一脸无奈:“少爷!”
他血气刚方,青天白日的夏南星来这一套,他这一整天真是什么事也别干了,就和夏南星腻在床上得了。
夏南星见他一脸无可奈何,咬着手背轻笑出声。抬起脚,绷紧脚背勾着虎子的衣服把他往床上拉。嘴里不以为意地说:“怕什么?外面风大雨大,温柔乡你不呆,却要去外面淋雨吹风吗?”
虎子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眼神暗了下来,哑着声音说:“还有一堆事呢?你……你别闹。”
夏南星勾了勾脚趾,大脚趾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蹭了蹭,“我哪里闹了?你说清楚。”
虎子被他勾得心头火起,手上的东西一扔,整个人猛地向着他扑了上去。反正都是伺候少爷,在哪里不是一样?床上怎么就不行?白日宣那什么也是少爷乐意,他能有什么办法?
眼见着虎子鞋子都脱了,正压着夏南星亲得昏天黑地。就听见门口传来阿贵的声音:“少爷,来客人了。”
夏南星称病在家。绍镇最好的医馆就是他们家开的。寻常客人哪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
可阿贵说得不清不楚,虎子只好灰溜溜地爬起来。拉开房门,只差点点着阿贵的头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还没等虎子发脾气,阿贵用手轻轻一指旁边。颤颤威威地说:“虎子哥,来人就是来找你的。”
“二当家的?你怎么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黑,身上披头上蓑衣。头上还戴着宽边的斗笠。抬起头来时一只眼睛蒙着眼罩,另一只眼睛哭得通红。正是猛虎岭上的二当家独眼。
阿贵也去过猛虎寨,见过一独眼一次。所以认得出来。猛爷和独眼都是土匪,轻易不下山,更别提跑到夏南星家里来了。也就是前些日子猛爷身体实在不行,曾经下山到夏家医馆找夏南家治过一回病。
眼下大风大雨,不年不节的。独眼是猛虎寨的二当家。什么事都指望他作主。好好的他居然跑下了山。身边还跟着几个心腹小喽啰。虎子一见心里一惊:“猛爷出事了?”
独眼一听瞬间失声痛哭,冲着虎子跪了下来,“虎爷,你赶紧去山上见大哥最后一面,晚了就来不及了。今年山上雨水多,把寨子后面的一间屋子冲垮了。大哥带着大家冒雨搬东西,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断了腰,已经起不了床了。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求你跟我上山吧!”
虎子一听也急了,“猛爷伤这么重你怎么不送他下山来治?”
独眼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下不了山。他腰被砸断了,根本没办法挪动。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求你赶紧跟我走吧!晚了只怕就来见不上了。”
虎子叹了口气转头看夏南星,下了决心:“少爷,我得跟二当家上山。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这些年猛爷的身体其实已经不行了。突然之间还遭遇到这样的大难。不要说虎子,就连夏南星听了也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虽然猛虎岭的猛爷是个土匪,可是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而且他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夏家。英雄迟暮总是让人唏嘘。
夏南星轻轻点头,伸手拍了拍虎子,“去吧!带些伤药赶紧去。”
猛爷是英雄,又是虎子的义兄。这种时候也只有虎子能送他最后一程。夏南星不能、也不忍心拦着。若不是猛虎岭地势凶险又下雨路滑。夏南星跟着去只怕会耽误时间,他也要亲自去的。
虎子心情沉重地应下,又想起什么转头叮嘱夏南星:“时间紧,我就不同我阿娘辞行了。她胆子小,我去猛虎寨的事少爷别跟她说实话。”
夏南星慎重地点头,“我知道。我会照顾好你阿娘的。”
虎子看着他明明还有千言万语。可是一看到身边急得哭出来的的独眼,一咬牙什么也没说穿上蓑衣撑起伞就离开了。
夏南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不见。此时天空突然之间闪过一道闪电,一声巨雷惊醒了他。他回过神来对阿贵说:“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阿贵知道他担心虎子,安慰道:“少爷放心。虎子哥聪明又能干。”别说去土匪窝,去哪儿他都能全身而退。
夏南星看着空无一人的远处,也不知道是回阿贵还是自言自语,“我就怕他太聪明,太能干了。”
见阿贵一脸不知所措。夏南星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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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跟着独眼连夜上了猛虎寨。看到猛爷的那一刻,即使虎子心如铁石也忍不住鼻端酸涩。
独眼只说他被压断了腰,虎子见他时,他已经面色灰败一脸死气。整个下半身已经完全瘫痪丝毫不能动弹,大热的天,居然盖着一床厚被子。上半身还算干净,可双眼已经半闭,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
独眼哭着凑到猛爷耳边,生怕他听不见,大声叫他的名字:“大哥,虎爷已经来了。你睁眼看一看他。有什么要交待他的你都告诉他。”
猛爷听到虎子的名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冲着虎子伸出手。
虎子伸手握住猛爷,沉声道:“猛爷,我来了。少爷叫我带了药来。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猛爷笑着摇头,从嘴里溢出血来,他紧紧地握着虎子的手说:“兄弟,我自己知道我不行了。大哥就是等着你来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房间里到处是刺鼻的血腥味。不用看虎子也知道猛爷这伤极其严重。他伸手想去查看猛爷的伤势,嘴里说着:“猛爷,我替你看看伤势。”却被猛爷死死的抓着手腕,不能动弹。
猛爷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兄弟,别看。给大哥最后留点脸。”
猛爷虽然是个土匪。可是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物。临到最后,却被横梁砸断了腰,瘫在床上。这样的死法太过丢人。他实在不想最后还要被虎子看到这一幕。
虎子急了:“我是大夫。大夫看伤势要什么脸面?”说着不顾他的挣扎,硬要掀开盖住他身体的被子。被一旁的独眼一下子撞开。
他哭着吼道:“大哥说了让你给他留点脸。你别一口一个大夫的。你也是我们猛虎寨猛爷的兄弟,你也得听大哥的话。”
虎子生气地说:“我是为了救他。”
眼看着两人吵了起来,猛爷挥挥手拦住了独眼。由着虎子掀开了被子。他的腰整个被砸断,下半身失去知觉,血肉模糊,已经医石无治了。
虎子沉默着想替他包扎伤口,猛爷摆了摆手,“兄弟,虽然你一直没承认我是你大哥。可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亲兄弟。现在大哥的伤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时间不多了。你能不能好好听大哥交待后事?”
虎子叹了口气。沉默着把被子给猛爷盖好,在他面前坐好,沉声道:“您说。”
猛爷抓着他的手,欣慰地笑了,“兄弟,我这辈子打家劫舍。不是个好人。所以我现在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可是我们这些人,除了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这个世道这么乱。我不抢人人就要抢我。我不这么活我能怎么活?想要活下去除了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他这么说,独眼早已经哭得没人样,一边抹泪一边跑到门外,跪在大雨里不停的磕头,冲着天空大喊:“老天爷,你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给大哥留条命吧!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啊!”
虎子回头看了一眼独眼,现在也顾不上管他,扬了扬下巴叫人劝他回来。自己则还是坐着听猛爷交待遗言。
猛爷苦笑着说:“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寨子离了我就是一盘散沙。独眼性子急又没什么成算。宋老二跟我们现在是水火不容。他还投奔了日本人。我死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吃了猛虎寨。我知道你离不开你们家少爷。可是跟猛虎寨比,夏家更是肥羊。”
说到这里,猛爷停了下来,看着虎子。虎子沉着脸不说话。可是心里却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