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好。”楼桓之答道,他昨夜其实并未有入睡多久,起初是心境难平,后来怕晚起了,有仆人入院来察觉什么,便提着两分警醒睡过去的,果然早上天蒙蒙亮,就醒了过来。走时他竟觉+分不舍,明明不过是暂且分开一阵。离开时他便盼着,往后可以一直一起睡去,一起醒来。
“不消在这儿看,回房后再看亦不迟,届时还可顺带替我上药,可是?”楼桓之拢住其余心思,莞尔道。
云归这会儿有些担心此后会否将楼桓之纵坏了。但想想楼桓之待他的好,便又觉得并未有什么不好。总不能只贪图享受楼桓之的体贴与照顾,正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惯坏了楼桓之又何妨?他又何尝不是愈发坦然接受楼桓之待他的好了?离被惯坏亦不远了。
“好罢。”云归应下,楼桓之从瓷盆里舀起一碗粥,递与云归。
一时无话,彼此对望却亦觉得欢喜。
待得用完膳后,楼桓之慢悠悠站起来,眉头蹙起,低头瞧着自己的腿,仿佛不适。云归奇怪着楼桓之怎么昨儿潜进他房间时,那么麻溜,如今倒是感觉疼了?心内好笑,但亦不揭穿,伸了手搂住楼桓之的腰,搀着回内室了。
云归一边给楼桓之上药,一边忍不住问,“照理说来,若有人意欲谋害,又大番布置,怎会众人皆可全身而退?”虽有人伤得重,但到底手脚无缺,性命无碍,已然是意外地非遭受大损失了。
想那胆敢刺杀皇族血脉的刺客,必然身手不凡,而禁卫军大多功夫尚可,可对付刺客是不够看的,若是向寻可全力以对,还可能会出现这般情况,可昨日向寻不过刚刚初愈,该只有楼桓之一人力挽狂澜。那又为何会无死损?
楼桓之知云归聪慧,却不知他可猜得这许多,倒也未曾怀疑云归有心打探或是别的,道,“我与太子早便料到这一场刺杀,对方知太子先前重伤,内伤还未真正好全,如何肯错失大好时机?”
听到这里云归哪里还有不明白,定然是决定将计就计了。想着楼桓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被蒙在鼓里却一个傻劲儿地担心他,心里不太舒坦,脸色便登时不太好看。
楼桓之接着解释道,“太子早备了人藏身林中支援一二。但事实上,并未有真正用上太多,太子后来不顾自身,拼尽全力,我们方得以全身而退。”
云归不由冷笑,不就是苦肉计?还能不知不觉的,就轻易收买了人心去。若是太子毫发无损,皇帝不见得如何重视。可若是太子情况不大好,那便是不甚喜欢太子的皇帝,也得紧着这事儿。至少得做样子给外头看。
而太子不顾自身安危,与禁卫军一同对抗刺客,自会让好些人生出好感来,以为太子和那些把其他人当工具的贵族不一样。
昨曰他光顾着看楼桓之,未曾注意向寻,怕是当时向寻就已然脸色惨白,回宫后或是在半途,就来个吐血或是晕厥,这一下子不止抖搂出来猎场遭行刺之事,还可将上次受暗杀身受重伤仍未痊愈的事情,明明白白摆在皇帝面前。
能入皇家猎场的,大部分都不是傻子。先前未有瞧出来的,后来也都有所猜测。自己看不明白的,回家一告诉父亲长辈,还有哪个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言明。而太子昨日还说什么猎场不慎入了贼子,为贼子所伤,一字不提阴谋和其他皇子,更让人觉得太子宽厚慈善,为顾皇家体面而委屈自身。
伪善向来是太子的拿手好戏。
所以,无论皇帝如何不喜向寻,亦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再者,他亦并不欲太子遭受其他皇子暗杀而死。有向寻这明晃晃的靶子竖立着,他何苦待得失了太子后,哪个皇子等待不了,直接向老子下手?直接扯了皇帝下马,连太子亦省得做了。便是几位皇子尚且不敢如此,但诸皇子再明里暗里争夺太子之位,照样不是件好事,徒增朝廷动荡。官员成日里亦不管事儿了,就琢磨着该投谁阵营,岂不乱了套儿?
向寻虽不讨皇帝的欢喜,可到底是资质上佳、身份无可置疑的。那可是嫡长子,还是百姓赞誉有加的嫡长子。放眼整个皇子府,哪还有比他更名正言顺、得受人心的?
便是那神秘的皇长子,有先帝的遗言,亦比向寻短了一头。
云归又待了半日,便告辞归家。刚走入自己的院子,就瞧见迎出来的邓喜,一脸奇怪神色,唤他时亦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公子……”
“怎么?有话便说。”云归总觉得楼桓之这样和向寻待一块儿不妥,心思一直挂着,便有些懒得理会邓喜。
“公子,您可还记得那丹烟?”邓喜皎皎牙,问道。
云归蹙眉,“她怎么了?”声音冷下来,莫不是这丹烟按捺不住,生出事儿来了?他将丹烟放在自己院里,只让她做些粗话,平日亦难以遇到他或是父亲母亲,但知她是个有野心的,只怕安分不了多久。
“出了事儿了……她,她……”邓喜有些难以启齿,“她勾搭上了三公子……”因主子提点,他一直小心注意着几个可疑之人,尤其是丹烟,找了可信的人在暗里看着,昨儿得了信儿,与府上男子私通,还以为是哪个仆人,哪知是三公子。又怕主子有别的安排,便只好静观不动,等着主子回来决定。
云归听完后拍拍邓喜的肩,“办得好,邓喜长大了,会为主子分忧了。”说着满脸欣慰。前世时他与邓喜并无太多感情,因邓喜虽是侍候了几年,但不多久他便入了宫,邓喜虽是奴籍之身,可到底不该为了他就入宫做个太监。
入宫二+年,心肠冷硬+分,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思来怀念少年时伺候身侧的小仆?重生后,亦只是因着新生的欣喜,见着邓喜才有几分感慨和怀念。不过是怀念一切尚好的时候罢了,并非真真因为邓喜这个人。
如今见得邓軎一副担心他不高兴的模样,心里打算起往后都留着邓喜的事儿。
邓喜听得云归的话放了心,便道,“公子,这事儿您看如何办?”毕竟丹烟如今是云归院里的人,传出去自己院里也不好看,显得云归驭下无能,且奴仆轻佻不检点。更重要的是,庶出公子到嫡兄处偷人,还可令整个云府面上无光。
“此事你看着透露与母亲,由她处置再好不过。”云归沉吟一会儿,道,“莫让人察觉是咱们先发现的,你将夫人贴身伺候的人引去看看便可。”
虽事情与他院里的人有关,但到底他是个男子,横插一手不止是多管闲事,怕有心人还以为他如何在乎那丹烟。若处置轻了,他的威信在人前难免削弱几分,又显得对丹烟存了心思,不舍得从重惩罚,因情徇私了。
一个男子为私情所耽,优柔寡断缺失硬朗,必让人瞧不起。而若是处置重了,人又道他不顾念主仆之情,好歹丹烟是他亲自从母亲院里讨来的,为他做事,到头来却残酷以待,必让院里其他仆人寒心,为人诟病。
将此事交予母亲,还可让母亲多些警醒。母亲向来不愿多管府中事,但到底宅院不宁,影响深重。借此事让母亲看清府中状况亦好。
邓喜应了,“是,我明白了。想她不过一个小小仆婢,胆大包天犯下这等丑事,何须公子亲手料理?”说着又有些犹豫,“不过,事关三公子,届时不知他会否又怨上公子……”
“由得他去。”云归从未把云跃放在眼里,一个跳梁小丑,顶多下些上不得台面的绊子,又能奈他如^1?再者,经上次他阻他受举荐一事,已让他心存怨怼,何愁再添一妆?
邓喜听了又有些愤然,“我觉得这三公子或许是有意为之,明知那丹烟是您从夫人那儿要过来的,竟然还敢与之私通!这明显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故意给您难堪呢!”
云归仍觉得有些不对劲。丹烟会是这般容易被抓到马脚之人?是因为他早有防范,所以丹烟不足成事,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便是丹烟如今好似不成大器,可心里到底悬着。想着,又改变主意,“你今夜带人问一问她,若是老实招了身后人是谁,就由她无恙离开,若是不愿……”
“无恙离开?公子,这……”邓喜并不赞同,犹豫着道。
:嗯,不伤她,发卖得越远越好。”云归言道。
第101章 有些担忧【四更】
“那若是不愿招呢?”邓喜问道。虽然他觉得应该不会不招,毕竟他们掌握了丹烟的死穴,重则打死亦是可以的,但凡事有个万一,还是问清楚了好。
“待得夫人处置后……做得干净利落些。”若真是如此,云归已然不想再容她
邓喜领会了意思,心里倒亦不曾因此生惧或是生寒。在他看来,男子就当如此,既知是个隐患,就该利落地斩草除根。若是寻常主母,怕是早察觉不对劲将人料理干净了,也就是他们云府的夫人心慈不太管事,这才由得这些幺蛾子。
入夜。云归还未入睡,邓喜进来回禀,“主子,丹烟说是愿意招,只不过……想与您谈一谈〇”
云归冷笑一声,放下手中杯盏,“她倒是有胆子,竟还想与我谈条件?”不过倒是有两分丹烟前世时的性情,可不是一个甘心吃亏的主。
“她可是让云跃收她做妾?”云归猜得些许,便问道。
邓喜点点头,“公子聪慧,这不要脸的贱蹄子竟还想趁机往上爬。公子万万别答应,不然贱蹄子加上那小肚鸡肠的三公子,实在让人头疼。”
云归躺上床,“得了,既然她不愿老实招,就莫怪我等无情了。”
邓喜颔首,“是,公子。我一定把这事儿办好了。”
第二日醒来,云归便听得邓喜说夫人将丹烟关进了柴房,等候发落,而三公子禁足一月,非允许不得出。
待得云归去温媛院子请安,一道用早膳时,温媛看着云归总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云归不由笑道,“母亲,您若有话便说罢。”想来是与丹烟有关。母亲会先将人关押起来,暂且不发落,想来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和态度。
“那丹烟……委实可恶,犯下这等丑事倒坏了我儿名声……”温媛恨恨道。
云归颔首,“不过一个仆婢,母亲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若仅仅发卖出去,那是便宜了她。她与你院中小厮私通倒也罢了,关起门来处置便是。她却敢勾搭到其他院子。妄想攀高枝儿?云跃亦不过是个姨娘所出,算得什么?”温媛难得不见了往日温和,脸色沉沉。
那一年,她怀着云定,云锵还只是一个五品官,他那顶头上峰便给她送来妾侍,说是小家碧玉,堪为良妾,一则可照顾云锵,一则分担她的负担。真真可笑!
云归知悉温媛素来不喜陈姨娘及两个庶出弟弟,他自小受她影响,亦实在不愿多碰面,更遑论爱护幼弟的心思,他一直只把云定当做弟弟,“母亲,既三弟犯事,姨娘亦逃脱不开责任,当处以责罚。”
既然母亲不欢喜,那让罪魁祸首也不欢喜好了。他且万万不舍母亲不欢喜,凭何这些人胆敢欺到她母亲头上?平日里母亲不欲另生是非,陈姨娘不敬她亦不曾发作一二,只是如今陈姨娘落到了母亲手里,作何还要一忍再忍,错失良机?若是无所为,更让陈姨娘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肆意妄为。
温媛明白过来云归对丹烟并不在意,当晚便令仆人责打丹烟二十板子,再卖到窜子去。
云归听闻倒是有些讶异,母亲素少这般严厉处置仆人,微愣后回神,便吩咐邓喜,“你悄悄跟上,若她还识相,且让她不堕娼籍。”
待得邓喜退下后,便又去看母亲,见她脸上神情较之白日好上许多,隐隐有扬眉吐气之感,便放下心来。
“怎的又来了?还不准备歇息?”温媛看见云归,便道。
“这不是放心不下您,所以过来看看您。”云归笑着回道,“待会儿睡亦不迟,索性父亲赴宴亦还未归。”
“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陈姨娘上普陀寺小住,给母亲抄颂佛经,好让母亲早些病愈康复。”温媛言道。
温媛口中指的母亲自然不会是温夫人谢氏,而是云锵的母亲,云归的祖母云老夫人刘氏。
“祖母病了?”云归微讶。他知母亲性情,虽是借此惩治陈姨娘,但绝不会随口胡诌祖母生病,她待祖母向来敬重。
温媛颔首,“昨日才得的信,说是微染风寒。你若有心,不若亦去信一封,明曰随一应药物珍宝送去予你祖母。”
云老夫人刘氏仍居在太趋州,并未跟着云锵入京。云锵虽官至一品,但因是云老夫人的第三子,云家又乃是太趋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并不需要远走京都随着云
锵居住,在太趋风景优美、丰衣足食,偶尔兴起便来京看一看,倒亦自在得很。“亦好。”云归应下,又与温媛闲聊趣事,待足了半个时辰,便离开回自己院
里了。
还未入睡,邓喜就已回来了,满脸笑嘻嘻,“不负公子所托。”
“如何?”云归挑眉问道,“她已招了?”
邓喜连着点头,“可不是,都那地步了,哪还敢与我讨价还价?发卖得再远,便是再亦回不来,亦总好过留在京都窑子里接客呀。”落为娼籍后,便是生了子,孩子亦是娼籍,虽奴籍低贱,但总比娼籍好上太多。且那窑子是什么地方?比正经青楼可怖得多,三教九流,粗鄙可恶之人比比皆是,入了窑子哪还有一时半刻的舒坦?能再活上+年已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