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守礼,偏偏又在不紧要之处随心而为,且还能做到无人敢来指摘。若说他任性不羁,可偏偏行事言语都十分妥帖,少有人对其心生不满。近日接触下来,云归亦不由得心生佩服。
可惜人无完人。这个柳易辞天生体质不好,行军途中,他常有不适,军医来看了好几回。依着前世记忆,好似还是英年早逝的。
在停下来歇息或是用食时,苏中荀回回过来凑他一块儿。云归倒是与他又熟悉了些。不过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苏中荀待他有些防备。许是对方亦不想错过此次之机,想要建功,怕他与之争抢?说来亦觉得奇怪,苏中荀好似未有上次见面那般开怀爽朗。对上柳易辞,好似亦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二人看得出来是旧识。许是交情不甚好的旧识?
又行军将近二+日。大军终于到了大靖与淼国的边境。大将军一声令下,众人安营扎寨,一顶顶白色帐篷如平地乍然而起。大军需修整,又需商量攻策,近几日暂且不会发兵。云归打算趁着难得机会,好好歇两日。他已然许久未有睡过踏实一觉了。
刚与苏中荀一道扎好帐篷,还未在里头坐下来歇一歇,楼桓之就走了进来。
因着行军需节俭用度,云归不过一个小小幕僚,绝不可能一人独享帐篷。苏中荀作为楼桓之另一个幕僚,自然与云归共用一个帐蓬。楼桓之此次过来,本是想好好与云归说会儿话,此时见了苏中荀在里头,才察觉自己漏想了这一茬。
自然不好为着自己方便,就将人赶出去,楼桓之先是与两人打招呼,与苏中荀闲话两句,就向云归道,“有件小事,得与你说说。”
云归应了,随楼桓之走出帐篷。边境大都荒无人烟,此处亦不例外。走了好一段路,才算离大军远点儿。停下来的地方,荒草半人高,往远处看去,荒凉广阔,倒也是另一番味道。
两人四目相对,“我……”竟是同时开口,同样的字眼。不由得相视而笑,又道,“你……”再一次同时开口,同样字眼,二人亦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果真十分默契。”楼桓之微微挑起眉头,言道。
云归颔首,又听楼桓之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楼桓之还记得云归因为骑马久了些,就磨伤了腿侧肌肤,这身娇肉贵的,随军月余,必然+分不习惯。
云归听了这话却是板了脸,“怎么的?可是瞧不起我?我身强体健,这点儿算什么?怎么就独独说苦了我了?我还心疼你一路骑马呢。”
楼桓之闻言便诚恳道,“是我说错了话。我只是心疼你,怕你不习惯不舒坦。”听得云归说心疼他,心里熨帖,诚恳也就发自内心了。
云归终究忍不住,再不能板着脸,想笑不愿笑,倒神色赧然了。只好瞪一眼楼桓之,就转而道,“怎的苏中荀亦随你来了?”
照他看来,苏中荀不像是有心随军之人。苏家家世还算显赫,自然不需他这般挣功名。毕竟战场刀剑无眼,危险重重。虽云家亦不差,但到底云归不止为了家族
,还为了不愿久待京都。
楼桓之回道,“他说是在京都待得腻歪,出来闯一闯。”苏中荀与他多年好友,多番请求,他自然无可拒绝。云归是他心爱之人,虽不愿他前来危险之地,但云归性子执拗,他哪里劝得住,只好应了。
云归听得这说法始终不太信。苏中荀不像是有野心闯荡事业之人。但苏中荀是楼桓之好友,他信与不信,都轮不到他来说。
“这段日子,你与他相处得可还好?”楼桓之问道。有苏中荀给云归作伴,他倒是稍稍放心。
云归点点头,“还不错。”脑海中闪过一人身影,便又问道,“你与柳军师很熟悉?”
“祖父与柳家族长交情好,我幼时亦常常去柳家拜访,一来二去,便与易辞认识了。”楼桓之一边回道,一边看无人注意这边,就伸出手来,牵住云归的手。手指嵌入云归指间,十指相扣。
云归回握住楼桓之的手,心柔软下来。两两相望,看见彼此眸中的自己和其中情意,竟再不想提及他人他事。只愿此刻长久不尽。
负责炊事的兵士炒好大锅饭,众人便前去领用。在这种条件下煮出来的饭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但啃多了干粮的众人,好不容易吃顿热腾腾的饭食,还是觉得满足的。
入夜后,火堆处处,照亮每一顶帐篷。辅国大将军是个急性子的,等到人用好饭食,便令军士和参将都到他帐中商议。像云归和苏中荀这样的,暂且还不够格去主将帐中商议事情。云归只好按捺住心思,先休养生息。
云归可以做到不急,是因前世所经大事繁多,亦知急不得,躺在几块木板搭出来的简陋床铺上,准备入睡。临睡前看一眼苏中荀,却见他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书,脸上不见丝毫不耐之色。
这便让云归更加怀疑苏中荀的来意了。若是真正的寻常幕僚,或许还不会有什么心思,因着他们亦知自己身份,只能长时间默默无闻。可苏中荀不一样,他是官家子弟,若真怀着野心而来,那就不该如此平静。是他撞于隐藏或是调整情绪?又或是他别有目的?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多事。别人为何而来,与他有何干系?释然后,云归就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主将帐中。
蔡永平问向眼前站着的七八人,“不几日就要发兵攻向淼国边城,不知诸位有无甚提议?”
副将张滕首先言道,“听闻淼国派了飞虎将军和使臣,想来亦已经到了边城了
此次南征,大靖打的名头是淼国偷减岁贡,蔑视大靖国威,因而发兵示威。往年似淼国这样兵力国力及不上大靖一般的小国,都是每年交纳岁贡给大靖,以求一时平安。但因淼国人口不多,又多水灾,无论是粮食还是钱财,都难以达到岁贡应给的数。时常便偷偷减去一些,或是以次充好。往年大靖亦不曾揭穿,淼国就渐渐放下心来,哪知突然就因这事被大靖发兵?自然心存希望,盼能够议和。派兵守卫的同时,亦派了使臣前来。
蔡永平点点头,“京都捷报已到,陛下说不必理会使臣。”其实便是未有捷报,他亦心知肚明该如何做。陛下哪是真因为淼国偷减岁贡才发兵?
“这飞虎将军,我并未有与之交手,不知其人心性和行事作风。”蔡永平环视一圈众人,言道。
半晌无人应答,柳易辞才开口道,“在下早年看过这飞虎将军写的一篇战策。字里行间可看出其为人刚直,善阳谋和布兵阵型。”他对这飞虎将军倒有几分赏识。那战策写得还不错,若是淼国国君采纳了,说不得他们大靖早就得为防守边城而头疼了。可淼国国君是个胆小守成之人,自然不愿捋大靖虎须,未有仔细看看其所写战策,就将人冷落在朝堂,不曾重用。
直至此次大靖发兵,淼国武臣大多是平庸之辈,竟无人敢迎敌。最后还是这关琮主动请命,得封飞虎大将军,带兵护国。
第03章 森国关琼
众人听出来柳易辞加了重音的四个字——为人刚直。为人刚直有时是优点,有时却意味着不懂变通。柳易辞虽对关琮有几分赏识,可他生为大靖人,识破敌人弱点自不会瞒着藏着。
蔡永平曾与柳易辞一道击退北边蒙人,知他本事,一直颇为信重,便问道,“几日后大靖鸣号发兵,你以为他当下会如何应对?”
柳易辞沉吟一会儿,道,“在下猜测,他会出城迎战,而非固守城墙。”虽古来征战,边城将士大多死守城墙,守得城池便是不让敌人铁骑再入分毫。可观那战策,关琮此人多思攻策,少有防策。可见是个以攻作防之人。且关琮到底是个性急冲动之人,看他还未得陛下青眼,就贸然呈上战策,后一直在朝堂受排挤就可得知。换做稍有城府之人,必不致此。
蔡永平闻言眼睛一亮,“若真是如此,倒亦不错。”一国的边城大都易守难攻,若淼国大军当真窝在城中御敌,他们一时间当真只能打持久战。
只要淼国粮草和援兵供应得上,他们大靖兵士只能不断寻机入城。一般说来,都是架了云梯爬城墙,或是用投石机及撞门巨木把城门毁了。可这样一来,不止耗费时间,且兵力粮草都会不必要地损耗。毕竟他们此次是要征下一整个淼国的。
柳易辞知悉蔡永平所想,未免他轻敌,直言道,“此人不可小觑。虽无多少作战经验,可胜在那几分军事天赋。他又自幼随痴绝老人习得兵法,St兵布阵怕是不简单。我等绝不可掉以轻心。”头一战至关重要,若是刚一打就输了,难看事小,失了士气为大。
“痴绝老人?他竟是师从于他?痴绝老人不是已经仙去了?”蔡永平惊道。痴绝老人这名号听起来,好似是个老顽童。但天底下无人敢小觑他。靖二百八+五年,蒙国、湘国及淼国,不愿再对大靖俯首称臣,且那时候的三国君主恰都是有野心的,私下派心腹打探心思后,可谓是三位君主一拍即合,定下了联手伐靖之事。
大靖起初未有预料,因而有些措手不及,但大靖既不缺粮草,又不缺人才,自然是不十分忧惧三个小国联手。但毕竟北蒙国兵力不弱,由其他两国供应粮草和兵器,一时间大靖竟连连败战。正此时,一个自称痴绝老人的老者突然出现在大靖军中,道与大靖有缘,故而送上一两点策谋。
不久大靖果真战胜了蒙国。解决了蒙国,先前大靖受三国围攻的劣势,总算有了缺口。湘国与淼国本就兵力不强,大靖虽战得吃力些,但到底最后胜了。
此之后,痴绝老人便是大靖人心中神仙一般的存在。战后天子派人去寻,却杳无音讯。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武将大都崇敬痴绝老人,张滕听得柳易辞说法,当下不信,言道,“据传言,那痴绝老人在二百八+五年出现时,是年约六十的模样,如今过了许多年,怎可能还在人世?且那痴绝老人助我大靖,如何会收一个淼国人为弟子?”
其实此事柳易辞亦是不信的。关琮师从痴绝老人一事,是其写在战策之中所言。他看了后便觉得是关琮为了给自己所写战策增加分置,因而扯了一个不害人的谎言〇毕竟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但此时他并不想多说这个,扯出这件事,亦是为了让蔡永平等人多几分警惕之心,以免因轻敌打了败仗。
蔡永平倒是平复了心绪,道,“不论他是否真为痴绝老人弟子,总归此次我们必须严阵以待,万不可掉以轻心。”
几人称是。
待得几人商量个大概,走出营帐时,已然是亥时了。楼桓之看向云归所在帐蓬方向,只能看到火光映在帐上影子重重。亦不知晓云归此刻是否睡了。正停步不前时,柳易辞走到楼桓之身旁,顺着楼桓之目光方向,问道,“在看什么?”
楼桓之转过头,又微摇头,“没什么。”伸出手示意柳易辞一道走。
“说来,这次在军中碰面之前,我与你已有好些时日未见了。上一次见面,好似在两年前罢?”柳易辞边走边道,“那时你看起来还稚嫩得很,如今竟快要及冠了。”楼桓之的生辰在四月二+五,如今已是三月末,看来这及冠礼是没法在京都落成了。
楼桓之听柳易辞说他稚嫩,觉得好笑,“你比我还小上一岁,倒说我稚嫩?”看了看柳易辞,即便是在夜色下,亦可见五官之俊美,“你亦已长大了。”
柳易辞亦浅笑,“如何不是稚嫩?两年前你十七岁,却与我差不多高,如今已高了我大半个头,看起来+足沉稳挺拔。在京都怕是勾了不少女子的魂儿去罢?”说着这样话,心里有些泛酸。
楼桓之听得这话,第一个想起来的便是云归,莞尔道,“勾不勾那些女子的魂儿我不知道,只要能勾住心上人的魂儿,我就满足了。”
柳易辞的脚步生生顿住,侧头看着身旁人在月色下棱角分明的脸庞,“……你已有了心上人?”
楼桓之点点头,笑容中有些甜蜜,只是他与云归到底特殊,不可随意宣之于口,便只沉默而笑。
“咳咳咳……咳咳……”柳易辞被夜风一吹,就忍不住连咳起来^
楼桓之赶紧伸手轻拍柳易辞的背部,“你的身子还是这般,就未有好好养一养?虽已入春,这南边也暖和些,但夜风到底露气湿重,我赶紧将你送回帐篷才是。
大靖军中除了几个官职高的、权力大的,其余人大多是几人共用一顶营帐。而柳易辞因着那一份特殊性——主将信重,兵士爱戴,因而算不得位高权重,也得以独自一人用一顶帐篷。待得楼桓之将柳易辞送到他所住之处后,柳易辞好不容易不再咳嗽了,看着楼桓之替他倒水的背影,不由言道,“不若你来与我一块儿住罢。你我熟识,彼此也多个照应。闲暇时还能说话解解闷,又或是似以往一般,谈谈兵法,共谋战策。”
楼桓之先给柳易辞递去水杯,随后才道,“不必了,行军在外,哪能随意而为。且你我身份不同,到底不妥。”看着柳易辞低头喝水,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细想一会儿,又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不理。
四曰后。众将士拔营前进,不再停留两国边界线。行军不过半日,便见得淼国边城的高耸城墙。
大靖黄缎绣云纹旌旗竖立起来,在风中飘摇招展。与对面城墙上绿锻绣虎图旌旗正对。
认真去看,可见守在城墙上的兵士,及他们手中的长矛和护身盾。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站在城墙上正中位置,瞧不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