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兵士得了大将军之令,向城中人嘁道,“我大靖泱泱大国,三十年前淼国向大靖投诚,允下岁贡,如今尔等不顾条约,无视我大靖国威,糊弄我大靖子民,实为难能恕也!”
此话一宣告出去,意在莫要让使臣前来,打签订合约求和的意图。这一战,他们不打亦得打。且,大靖发兵淼国的理由本就有些儿牵强,若不光明正大宣战,就更落一个非正义之名,更有窃取偷盗之嫌。
不多时,城墙上那男子就喊声道,“我淼国虽疆土不及大靖,但亦非随人践踏之地!尔敢来犯,我等必不束手就死!我等将士必护我淼国,护我子民,不容尔等侵犯分毫!”
此话一落,两方将士再不忍耐,纷纷举起长枪长矛,高声附和自家说法,反对对方所言。如此对峙半晌,大靖退回一点儿寻找近水处再次安营扎寨。不管淼国人喊了什么,大靖军中的几位话事人坦然自若,只无视之。一些兵士本还有些不忿,但见他们几人不将淼国人放在心上,喊了两声后,便亦老老实实扎帐篷去了。
淼国兵士喊得声撕,见敌人不理会自己,又是找地方扎帐篷,又是生火做饭,不由得好胜心都歇了。且还有些恹恹的。还有什么比一个劲儿骂敌人,敌人完全置若罔闻更打击士气的?这和蓄满力量狠狠捶下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未有太大区别^
关琮站在上面,看着自家兵士神情不好,心里更为担忧。他早前,便知大靖现在的皇帝是极有野心的,早就想将他们淼国国土归入大靖版图,与大靖先帝靖文宗全然不同。在二十六年前,三国联手攻打大靖,靖文宗为天子,此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有心在战胜三国后,扩宽疆土亦难拗靖文宗心意,最后以三国签订条约,臣服大靖,每年岁贡了事。
第04章 夜遇易辞
关琮料得迟早有此一战,便想说服君主先下手为强,打大靖个措手不及,再来个三国联盟,就不信大靖还如二十六年前那般幸运。可惜,现在这一代国君守成怕事,在岁贡上偷工减料,已是他最大极限,哪敢主动派兵攻打大靖?以至于如今淼国处于被动之地。
他本就觉得此战胜算极小。大靖派兵众多,细查了两个将军和几位参将,好似都有些本事。要命的是,那个连蒙国都忌惮三分的柳易辞竟作为此战军师,随了来。这边城,怕是难以保住了。
但便是如此,生为淼国人,身负保国重任,便是身死,亦要将边城守到最后一刻。这般想完,却又觉得更不放心。他深知淼国并无真正的将才,若他身死,淼国是否亦必定亡了?只盼前去蒙国和湘国的使臣,能够成功归来……
云归听着苏中荀与他说二+六年前的天下之战,忍不住问道,“既然二+六年前,三国可联合一处,这次便不会了么?且不说淼国单独对上大靖胜算极小,便说其他两国,唇亡齿寒,淼国一亡,他们便是大靖的下一个目标。”
苏中荀先前对此亦有隐忧,但总觉得这次大靖出手快,当不至于给淼国有空隙联合其余两国,便就未曾多想。现下听云归说来,倒觉得自己想漏了一点。
想要联手的未必只有淼国。听说蒙国现在的大汗名唤阿日斯兰,颇有些文武并重,不同于以往只知用蛮力的大汗。而湘国如今的君主是一个女子,虽近年无甚建树,但也必定比淼国的昏君强上数倍。湘国、蒙国两个君主,当真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攻打淼国,而不做任何事情?
越想越觉得有汗冒出来。虽还未入淼国境内,但就在这边城外,已觉得南边天气实在太过闷热了些。明明是春曰,却比他们京都的夏曰还要热上两分。
“你说得对……不知将军他们可有考虑到这一点。”苏中荀言道。
云归摇摇头,“将军他们有无认识到这一点倒是其次。毕竟蒙国和湘国要是想过来插手战事,要么得与大靖借道,要么就是路途险恶,待得他们过来了,亦已士气低迷,兵士劳累了。因而他们不会选择这个法子,只会如二十六年前一般,在边境合攻大靖。如此,关键得是陛下与太子,是否察觉这一点。”
刚好四个国家分布奇特。蒙国占了北边,淼国占了南边,湘国占了西边,大靖东边是海,因而呈现被三个小国包围的局面。也无怪乎靖武宗一心要将这三国收归大靖,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且又经历了二十六年前的天下之战,若非大靖胜了,靖武宗作为当时的太子,要么是殉国,要么是苟且偷生以图光复向氏皇族。哪能如现在,高坐殿堂,指点江山?
苏中荀又是脸一白。他这是怎么了?以往的头脑去哪儿了?所思所想,竟还比不过一个小上自己两三岁之人?
“陛下圣明,想来该有所准备罢?”苏中荀强打起精神来,忽略身上黏腻的汗
湿感。
云归蹙眉半晌,摇摇头,“就怕万一。陛下病了月余,此时精神必不如从前。而太子已经长大……”话未有说完,但想来苏中荀能够明白。
他们二人虽未出入朝堂,但父亲在朝堂上都是得力的,如何看不出陛下已经有些病糊涂或是老糊涂了,做的决定是再不如以前。若陛下未有察觉此间要紧之处,而太子贸贸然提了,陛下会否因此迁怒太子,觉得自己所思不及太子,太子将要替代他?又会否更甚,如……忌惮太子借机抢夺兵权,好谋朝篡位?
这些都说不准。云归唯一确定的是,一个老了且身体每况愈下的皇帝,心思是最为狭隘偏执的。
想了这许多,脑袋里便有些乱哄哄的。只好又用前世所知劝慰自己——大靖仍会成功攻下三国,统一了疆土。这般安慰半晌,到底放不下心,起身提笔拿出自己还未有送出的家书,在后边添了几笔,让父亲在必要之时,劝谏一二。省得靖西和靖北被人围攻,大靖还被蒙在鼓里,后知后觉。
淼国边城内。关琮在边城知府宅中。几名将领围着圆桌坐了一圈,共商即将到来的战事。
一身量矮小、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言道,“关将军不必过虑。虽我淼国兵力不如大靖,可咱们边城易守难攻,只要咱们不出大错,坚守不出,量那大靖将领再如何本事,亦只能与我们慢慢耗着。”
另一清瘦男子附和道,“是啊,他们大靖派兵远至淼国,一旦耗时长久,大靖
皇帝和百姓怕亦心有不满。退一步说,便是让他们夺了边城,那亦只是惨胜,我们且撤回至林城,再与他们决一死战!”
关琮看着这两人,心有怒火。他知淼国朝廷中,爱国忠君之人并不多,但未有料到,在这紧要关头一若淼国节节败退,等待淼国的只会是国破家亡,这两个参将竞还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全然不知忧虑的模样。
坚守不出,或是撤回林城?是,坚守不出与大靖打持久战,确实可以保得边城更长久。可战事一旦久了,不止是于大靖不利,对淼国更无益处——届时朝廷上下必定人心惶惶,尤其是君主,那样一个爱惜自己生命的胆小之人,说不得很快便会收拾细软,打算再往南逃,重立国都了。
再者,若有坏心臣子借口他关琮一味守城,毫无建树,怂恿国君用别个胆敢将淼国城池拱手相让的混账东西来换下他,他又当如何?
而败去边城,撤回林城,难道能使淼国更有优势?边城至少易守难攻,而林城,却比边城好打多了。一旦败退林城,淼国哪里还有城池,可以拦住大靖铁骑?
“我会领兵出城迎战。你二人若是害怕,大可不必出城,在城内守着城门罢!”关琮黑沉着脸,言道。
那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竟惹得主将这般不遮掩怒气。心里又难免觉得憋闷。在朝上,关琮不过是一个受朝臣排挤、受国君冷落的末品武将,哪知大靖一来,国君竞将退敌大任交给了他,而不是他们这两个为朝廷卖命许久的人。念头稍转,二人便亦冷脸相待。
关琼再不欲多言,站起身甩袖离去。
“不就是个毛头小子!在我跟前摆谱!什么玩意儿!”王参将不待关琼走远,就啐一口骂道。隐约有唾沬星子落在他浓密的胡子上。
“王哥你也不必把他放在眼里,等到边城失守,我看他如何与君主交待。怕是项上人头,都岌岌危矣。”钱参将说着,低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
边城知府见这两人如此,只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拱手向众人道,“最早明日,最迟三日后,大靖就会正式攻打边城,还望诸位一心,齐力退敌。”
说完,亦不管他们反应,就出了屋子,见得门外一仆人,便问道,“关将军去了何处?”
“关将军说是去练兵了。”仆人答道。
知府闻言又是叹气,“可惜……”关琮是个好臣子,或许还是个好将军,可惜生在一个已然腐朽的淼国。
夜降。
云归用好饭食,便往自己所住帐蓬走,打着散散步消食的主意,特意不引人注意地兜远一点路。又走得缓慢。
走至一半,经过一顶寻常兵士所用帐篷时,听得并不算小的话声传出来,好似还与自己有关,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说那云先生是什么来头?看着年纪不大,凭何随军来了又不用做事?整身贵公子派头,倒好像是来玩儿的。”一人这般言道。
“什么云先生,哪知道他有多少斤两?‘先生’二字,用在柳军师身上才是怡如其分。像那姓云的,怕是毛还没长齐,顶着一张娘们脸蛋,也想与我们争功,爷爷我心里想想就不痛快。”另一人如是言道。
“说的是,他哪里及得上柳军师一半?我猜可能是哪家公子哥儿靠着父萌,才得以混进来了。说是楼参将的幕僚,谁信?哪个找幕僚会找这样的?”第三人紧接着言道。
“不过话说回来,柳军师倒也罢了,像这个姓云的,还有那个姓苏的,一个个都是小白脸儿,哪里有军队带上好几个不顶用的奶油小生?又不是来唱戏给淼人看的。”第四人笑着言道。
至此时,云归听见这几道声音,才知普通兵士是好几人共用一顶帐篷的,他与苏中荀二人合用,已然是军中优待了。不知有多少是看在楼桓之的面子上。
听见这些话,心里不会一点儿感觉也未有。他知自己此刻难以服众,但到底不喜他人这般背地对他评头论足。且那些话,当真不怎么好听。
云归不想再听,省得惹烦了自己。调快些步伐往自己帐篷方向走,却又遇到一人,从那边方向来。眸若点星,墨发如锻。两片薄唇,却是唇色浅淡,许是身子骨弱的原因。
从远处徐缓走来,竟有种仙风道骨之感。云归知这词一般该用在年长一些的人
身上,可莫名的,看着柳易辞对面而来,心里就冒出了这个词。
柳易辞在云归一步远处站定,唇角勾起,“云公子还未回帐歇息?”
云归定了定神,答道,“这便准备回去了。柳军师这是有事要忙?”
柳易辞点点头,“桓之在演习排兵布阵,我过去帮帮忙。毕竟战事在即,再不抓紧可就延误好时机了。”
桓之……云归不知自己从柳易辞口中,听见他对楼桓之亲密的称呼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知刚定下来的心神,都陡然乱了。
“我听楼……参将说你二人自幼便结识了。”云归不知自己看起来是否还如方才一般镇定。
第05章 云归救人
“我听楼……参将说你二人自幼便结识了。”
柳易辞唇角笑容大了些,眉眼弯弯,好似脑海中现出什么美好回忆,“我与他可算是剪不断的孽缘了。”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与桓之好似有些交情?”
云归强颜欢笑,“嗯,他是一个值得相交之人。”若不是觉得莫要发展太快,又未有好的地点时机,他与楼桓之怕是都已经身体相交了,何止“相交”二字。
与柳易辞告别后,一路回到帐篷,云归心里还有些不舒坦。他知晓自己小肚量的毛病又发作了。可……他要如何才能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
关心则乱。对方是楼桓之,由不得他对自己的心思做主。
帮楼桓之演习排兵布阵……说得好似只有他能帮似的。他亦是会的,虽然……只学了点儿皮毛。
想到这里便无力了。躺倒在木板床上,在另一张床上半躺着看兵书的苏中荀难得放下书,看向他,“怎么了?是没吃饱,还是吃太饱了?”
云归摇摇头,“都不是。我突然间自卑了。”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不优秀,十分不出众。本来他还觉得自己与楼桓之还算是门当户对,条件相当。可有一个不似真人的柳易辞冒出来,摆出他与楼桓之最熟悉,彼此而言最特别的姿态,他就觉得自己好似没法与楼桓之匹配了。
他知晓这样想法是错的。明明他是死过一回,活第二世的人,怎么一沾上情情爱爱,就好似又活回去了?豁达、潇洒,他统统都没有。就知道小儿女心思,儿女情长,斤斤计较。
苏中荀一脸讶异之色,“这是怎么了?突然间就自卑?你是被人打击了还是怎么的?”
云归想着这些日子来,每次见到柳易辞时,对方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模样,就叹道,“有的人,用不着出手或出声打击,只要他在那儿,对别人就是一种打击。”
他本来并不在乎柳易辞看起来多光鲜亮丽,而他多么平凡无闻。但一旦牵扯上楼桓之,心里就不一样了。他与柳易辞摆在一处,明显地无还手之力。就好像方才听到的不知名士兵所言,他与柳易辞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或许连比都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