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个大靖无法插手的死局,如今看来,分明是个大好时机。省得大靖以后一个一个慢慢收拾。由得蒙、湘两败俱伤,大靖还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有的暗下尽快向太子投诚的决心,有的惋叹为何自己想不出来,有的真心叹服太子心思,一时间,各人各心思百转。
皇帝看着太子许久,终究叹道,“有尔为大靖太子,是大靖之福啊!”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眼观鼻鼻观心,表示自己很专心走神,完全未有听到皇帝说了什么。
向来少得皇帝赞许的太子,难得得了这句算是真心的夸赞,也不显得意之色,只拱手谦虚道,“儿臣惶恐,儿臣不懂之处还甚多,盼父皇能再教导一二。”
封赏圣旨又至。三军跪地接旨,封赏照先前两道圣旨未有太大区别,只是柳军师得的赏有些耐人寻味。
记了二等功,不赏金银珠宝,却赏下琴与字画。且不是如其他人一般,封赏送到家中,而是由人直接带到了林城。
柳易辞跪在地上时,已然面白如纸,后来站起身,还险些晕倒。幸好柳星在后边扶得及时,才未有摔在地上。
当士兵把五弦琴和字画捧到他眼前时,定定看了半晌,才道,“柳星,把东西带到我屋里去。”
柳星应了,柳易辞挣开柳星搀扶着的手,独自走开。脚步隐约有些不稳。
由得柳星在后边急唤,“公子!”也不稍停,一路走远,其实他也不知该走向何处去。他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算来算去,算漏了皇帝的性情?
那是皇帝啊!一国之君!和淼国国君一样,是国君!他用了那样的法子,是得记功绩,是助靖军得了河城,却惹了皇帝的忌惮,这让他情何以堪?
皇帝会觉得,既然他能在淼国国君身上用一次,说不得还会在他身上一用。更会觉得他目无君主,肆意妄为!
正因此,皇帝才会只记二等功,才会赏他古琴字画,意在令他修身养心,莫再用那些不磊落的算计!
错已犯下,皇帝可还能够原谅他?他可还能够有翻身之机?
云归虽眼看着自己近两回都没能立下一点功,倒也不甚着急。这种事儿其实也急不来,一步一步认真、慎重地往上走就是了。
只是一事让他着实懊恼。随着封赏圣旨一道来的,还有蒙国大汗阿曰斯兰偷袭湘国的消息。这事情在前世亦有发生,在靖军上下闻讯震惊之时,他却是懊恼。
本来他可以早一步告知父亲,让父亲想想法子,提醒皇帝早作准备。哪里料到自己成日晕头转向为着自己身周之事,却把这么紧要的事儿给忘在了脑后头。
在听了这消息后,才真正确定和明白,有一些事情的轨迹,还如前世,未曾更改。
只是事已至此,懊恼亦无法补救大靖错失的先机,还是想想该怎么应对才是。亦不知皇帝和朝官可有商讨出甚好法子……
想了小半日无果,就又去牢里。三军往林城迁,关琮也被带了过来。
在靖军攻打河城前,楼桓之生辰那一日,他未有去看关琮。哪知第二日去的时候,关琮显然不太对劲儿,明里暗里地问他为何空了一天未有出现。
从那后,云归又恢复每日一去,省得关琮追问不休。且他也乐意和关琼说会儿闲话,还可让关琮陪他下棋。
将与关琮相处得尚可这事,告知楼桓之后,楼桓之却是沉吟许久,道一句,“你莫要和他待太久,半个时辰内就回来,免得关琮被你勾住了。”
他当笑话听了,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比从前早将近半个时辰走。倒是关琮告诉他,柳易辞去牢里找过他,又将两人对话复述个大概,让他有些讶异。
一来未有料到柳易辞对关琮会那般咄咄逼人,言辞不饶人。二来未有料到关琮会说得好似全无隐瞒。
“关琼。”云归走进牢房,直呼其名。关系近了一些,他也懒得成日关将军、关将军的,说不得用“关将军”来称呼关琼,只是自以为的尊重,而关琮却是觉得刺耳的。
“来了。”关琼从床上坐起身,他现下的这个牢房比在边城的又好上一些,若不仔细看,会觉得不像是一个牢房,倒像是寻常百姓的屋子。
桌椅床板都是八分新的,连床上的被褥也未有霉味。或许是大靖想用这种手段来打动他?
“在这儿住得可比先前好些?”云归问道。先前几天竞也忘了问。
关琼点头,“可是你们将军觉得与其苛待我,不如用这些来打动我?”
云归未有料到关琮会这般猜想,摇头道,“不是。这是我让琪安去给你说来的。”顿了顿,又玩笑道,“大伙儿都相信依我的才智,不必再借别的手段。所以你不必多想是不是故意要软化你。”
关琮听到云归自卖自夸的话,先是一笑,后想了想“锳安”两字,不由一愣,
“锳安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先前与你对战之人,是楼桓之,也是楼琪安。‘锳安’是他的表字。”
关琮看着云归眼中浮动的温柔之色,愣着久久未能动弹言语。到底为何,心里突然一抽?
月上中天。
琴声沉荡冷清,传到耳边时,使心可沉静。若用耳力仔细听,可辨别得出自前头传来。前头正是柳易辞所住的主屋。
想来如今靖军上下,也只有柳易辞有这五弦琴,还能弹出这般琴声了。
他早听传闻说柳易辞琴艺倾绝天下,本以为只是言过其实,如今听来,才知柳易辞名满天下并非空穴而来。
琴声带情绪,又是一首哀曲,本是心情还算不错的云归,听久了都觉得渐渐低落下来。会因此,也并不仅仅是琴音所感,还有琴声中的共鸣之处。想来,若非他们都欢軎楼桓之,怕也是能成友人的。
也不知柳易辞如何会愿碰那五弦琴。毕竟是皇帝用来警告之物。若是自己,怕是一眼也不愿多看的。
还以为柳易辞亦是如此,未想他比自己好心性多了,真的就弹起琴来。又或许……是柳易辞做出来给人看的?
毕竟是皇帝所赐,又暗指柳易辞该多弹琴养性,柳易辞若是毫不理会,岂非更加应了皇帝猜想一目无君主?
当然,这都是他的猜想。在先前'河城百姓暴动时,他就猜测这事与柳易辞脱离不了干系。他不信天灾因君主无道而起,也不信甚能示警的石头,只觉必是人为。
而靖军中,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更像柳易辞的手法。直到河城破了,楼桓之仔细说起这事,他便隐约猜得此事该会引得皇帝不满。
待得听那封赏内容,再见柳易辞的反应,便知晓柳易辞怕是先前漏算了皇帝的心思。柳易辞许是心已乱了,这才犯了错。
琴声歇,他便也阖眼,将要入梦去。
第31章 向寻出现
“千回,我不爱你弹这曲‘梦不醒’,太悲。”男子斜倚窗前,侧脸如玉。
“我偏爱这一曲。可见你与我未有心灵相通。”他狡黠一笑,挑眉言语。
“不许!不许未有心灵相通。”男子朝他走过来,步伐沉稳优雅,微微板着脸,却让他更笑得开怀,“这事儿哪有你说不许就不许的?你又不是神仙!”
“我确实不是神仙,我也不想做神仙。只想在俗世凡间与你相恋,只羡鸳鸯不羡仙。若我成了神仙,我与你就难在一处厮守了。”男子在他身旁坐下,移了五弦琴过来,弹下《凤求风》。
他连连呸了两三声,“谁想与你厮守了?这样肉麻兮兮的话,还是与心悦你的女子说罢,必能被感动得梨花带雨。”
“千回,我心悦你。”男子低声道完这一句,随着琴声,念,“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风。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云归从床上陡然坐起身来,身上已被汗浸湿,为何,他竟会梦到这段前世往事?他在梦中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向寻,亲密无间,却让他如坠噩梦
他心急着挣扎着喊,“不要相信他,不要欢喜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对向寻毫无防备、毫无保留,满心爱恋。
这日,就在云归快忘了自己几天前梦见前世往事之时,梦境的正主突然出现在眼前。离他也不过是+米远的距离。
与两个将军谈笑风生,仪态笑容无可挑剔。
他远远看着,半晌终究是回过身,走开了。既然老天注定他躲不开,那又有什么办法?反正如今再看见这个人,早未有原来的锥心之感。只是到底不愿多看、不愿更近罢了。
回屋小憩半个时辰,在半梦半醒间,三下敲门声,将云归吓得立即睁开眼睛。半晌才扬声喊道,“何人敲门?”
“是我,云归。”外头人言道。
什么“是我,云归”,谁和他这么熟悉了?好似他常常这般来找自己似的!被人惊醒后的心悸,让他心里更为烦躁不耐,几乎忍不住要吼一声“滚”了。
足足在床上干坐了一刻钟,外头又传来声音,“云归。”
云归揪了一把头发,下了床,慢悠悠整好衣衫头发后,又慢悠悠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拉开。也不让开身子请向寻进来,直接冷脸问道,“寻我何事?”
他就不明白了,一直以来,他对他不假辞色,显然表明自己的不欢喜,为何向寻还要主动寻上门来?莫不是向寻就爱被人冷待?
向寻总算是见着云归的面,“无事……“便不可来寻你吗”七个字还未有出口,云归就已进屋关了门。
向寻心内无奈,却又生不起气来。他出生以来,除了父皇,何曾还有过人敢这般对他?可偏偏,他又无心发落他,只想哄人出来,“云归。”
云归也不开门,在桌旁坐下,直接冷声道,“你是鹩哥还是鹤萌?一声声地,有完没完了?”
本来,向寻莫要寻上门来,莫要惊醒他,他还不至于这般恶声恶气对他。可偏偏,就要上赶着来惹他厌烦,他还何必待他客气?
向寻听他这般说,也不想再退让,直接推开门,走进来。“这么久未见,你还是这般待我。”毫不客气,不留余地。是想着就算翻脸也无所谓?是笃定他不会对他如何?
云归不答,自顾倒茶喝。向寻见他如此,便在一旁坐下,也给自己倒茶,一口下去才知茶已十分凉,不由蹙了眉,“你怎地喝凉茶?对身子不好。”
“不劳太子殿下关心,太子请回罢。”云归漠然道。
“你可有想好要我做的三件事了?”向寻转而问道。他便不信了,他提出这个,云归还会执意让他走。
云归蹙起眉,“怎的?太子这是在催促我?”见过施恩催报恩的,没见过要报恩的来催恩人的。
真真是岂有此理,向寻与前世没什么差别,依旧目中无人得很。其实也是,向寻这样要地位有地位,要手段有手段的,别人怕他让他还来不及,他哪里用得着待
别人客气。
向寻被云归的话一堵,只得道,“我哪敢催我的救命恩人,不过是提醒一二罢了。”
云归看天色不早,便打算去用饭食,站起身,“我要去用饭食了,恕不奉陪。当然,若太子想在这里歇一歇,那就请便。”
向寻亦站起身,“我与你一道去。”
一路上,即便云归不出声,向寻也与云归并肩走着,不肯稍离。
路上巡逻士兵总是给他行完礼后,便奇怪地看着云归。好似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够与太子并肩而行,还能够板着一脸冷脸。
到了临时设的食堂,云归排队领饭食,向寻也就跟在后边。食堂里的众人见了,个个诚惶诚恐,不断有人主动去端饭食过来给向寻,向寻虽不胜其扰,但也保持着自己良善温和的形象,微笑推辞。
云归虽不愿理他,可也连带着被那些送饭士兵烦得不行,只好道,“太子若是想说什么,便说罢。何必如此,让人看了成甚样子。”
说不得今日还未过去,他不敬太子的名声,就要传遍军中了。
向寻见云归扯出客套的笑容来,知他有所顾忌,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盼你能与我安静说会子话。”
“太子到底想从我身上要什么?”云归终究忍不住问了。
避不开是一回事,向寻这般贴着他是另一回事。他心里总觉得不安,不知道又有什么地方,让向寻觉得有机可图、有利可寻。他万万不愿又做了向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向寻被问得一愣。想从他身上要什么?他好似并无这样的想法。他承认,在起初,他想借云归来谋兵部,可后来这想法被云归和楼桓之接连湮灭,就不再寻思这事了。他只不过是因着成日没法不想起云归,这才在今日有些乱了分寸。
这几个月来,上百个日子,他控制过,却无果,他暂时弄不清是因为什么,既然没法控制,那就暂且由着自己的心思。
本来,他身为太子,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不可为。难得一件事是他心心念念、且暂时又不影响大局的,他何必还要苦苦压抑?
他甚至开始怀念起自己在京郊养伤的日子来。虽然那时云归待他可称是态度恶劣,可实实在在的是二人世界,只有他和他。醒时看见的是他,睡前看见的也是他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深深记住了这个人,到如今,竟是一日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