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让他回答“并无所求”,又觉得哪里不妥。若无所求,他何必拿热脸贴云归冷脸?他又不是天生爱这种滋味。
云归见他半晌无言,更加笃定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正想着要如何再说时,却见楼桓之朝他走来,心里当下微安,等着楼桓之过来。
楼桓之在云归跟前站定,先是与向寻打了招呼,随后问向云归,“今儿怎么来早■了些?”
“总归无事。”云归言道,“锳安,我站得有些累,你替我取饭食可好?我去那边坐着等你。”
楼桓之点头应下,眼看着云归走远了,才问向向寻,“太子为何会在此处?”
与这问话同时响起的还有向寻的声音,“你何时成了锳安?”
“锳安是刚取的表字。”楼桓之言道,仔细看着向寻的眸色神态,总觉得先前的隐忧将要成真一早在秋狩时,或许还要更早,早在他看着云归和向寻碰面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云归从来不说,他也只得假装不知。如今再遇见,他必要探出究竟。
“我在此处自是为了取饭食。”向寻道,“我虽是太子,可如今在军中,未有那么多讲究。”
“太子亲和,是大靖之福。”楼桓之言道,“先前还见得太子带了随身太监来,怎的太子如今只身一人?”
向寻先前为了去寻云归,并不想带着周全,因而将周全留在了院里,“我不喜有人总跟着。”
“想来云归也不喜有人总跟着。”楼桓之先前听见几个士兵在窃窃私语,说是太子与云归并肩而行,一道来取饭食,他心下有些不安,便快步过来,果见向寻站在云归身后,竟排起队来,何等诡异的画面?
即便他与向寻算是一条道上的,可如今,牵扯到云归,他绝不会不清不楚地就
放过去这事儿。
向寻听了这话,微眯了眼睛,“楼参将这话是何意?”
楼桓之听得这个称呼,便知向寻有些恼了,“我是何意,太子如此英明必能明白。还望太子日后自重。”云归方才是那样避之不及的模样,让他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些好。
向寻牵唇笑道,“楼参将是否对我有些误会?”云归待他毫不客气也就罢了,如今楼桓之也要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与云归,到底有何关系?
或许……他与楼桓之暂时结成的同盟,是无以为继了。心里不是不觉得可惜。可让人欺到头上,还要忍声吞气,并非他的作风。
他是何人?他是大靖太子,是足可睥脱天下之人!
楼桓之微摇头,“是否误会,太子也清楚得很。盼太子莫再做出难为云归的事
儿了。,,
向寻笑看楼桓之半晌,终究是拂袖而去。
第32章 药石无医
等得楼桓之取好两份饭食,在云归对面坐下时,心里还有些不舒坦。看向寻那个样子,必是心里记得这笔账了。
他与太子,怕是难以维继同盟关系。却也不后悔,云归是他的爱人,就算向寻是太子,他也不能容忍太子觊觎上云归。
秋狩时,他能忍,是因为还不知云归的心意,云归还不属于他。他不能够因为自己动了心,就撞自干涉云归的私事。
如今不同,现下云归是属于他的,是他的心头珍宝,他没办法再次装作若无其事,由得向寻这般缠着云归。
一再在不该忍的事情上退让,不是胸襟广阔,而是窝囊。若他真窝囊至此,又怎能担起保护云归的重任?
太子带着工部的人和赈灾粮钱,往河城。靖军修整,除了每日演练和巡城,倒是稍稍空闲下来。
楼桓之一闲下来,成天往云归屋里跑,将先前云归让他少来的话,都忘在了脑后。这日午后,他还未走至云归屋前,就被柳星请进了柳易辞的屋里。
本想拒绝,奈何柳星言辞凿凿,说是柳易辞又病了,偏还不肯喝药,让他进去一劝。人说到这个份上,又点出柳易辞病了,他不进去探一探,就太不该了。
一进屋,不见人影,直到柳星请他再往里,才见得床上半躺着的柳易辞。一头青丝铺满枕,未曾挽发。身上只着纯白色中衣,一袭红色薄被垅至腰间,衬得白衣胜雪,青丝如墨。
“你来了。”柳易辞牵唇笑道。
楼桓之在床边椅上坐下,看他唇色白无血色,便道,“怎的又病了?”
柳易辞莞尔,“你还不知我?我何曾好过?一直也就是这般病着,只是病得重些和轻些的分别。”
“这可怎么是好?”楼桓之蹙着眉,就算柳易辞对他生了别样心思,他也没法就此不把柳易辞当回事。
好说歹说,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且柳易辞素来知他,说是知己也不为过,因而他心里还是很看重这个好友的。
柳易辞笑出声来,“什么怎么好了?也就是熬着熬着,等死罢了。”
楼桓之连忙道,“说甚傻话!这等不吉利的言辞,以后莫再说了。”看着柳易辞这般意志消沉,兼且身子每况愈下,他心里亦不好受。
“你这才是傻话,人命都有数,该死的时候,如何也留不住。你以为只要不说这些字眼,我就可以活到七老八十了?”柳易辞道,“其实便是能活到七老八+,我也不愿……”
这么些年,他过得已经够苦了。他虽此刻还不想死,却也不想活到那么长久。
楼桓之瞪着柳易辞不说话,直把柳易辞看得讨饶,“罢了罢了,我往后再不说这样话便是。你再这般瞪我,小心眼珠子都掉出来。”
“我可不敢让眼珠子掉下来,要真掉了,你不得吓得晕过去?”楼桓之看柳易辞妥协了,才柔和了神情。
柳易辞目儿一眼楼桓之,“我哪就这般不中用了?我胆子可大着。”
楼桓之笑道,“也不知晓,是哪个在七岁那年,被几条毛毛虫吓得不敢动想起这桩事,他还觉得好笑。
柳易辞自小就怯懦脆弱,而他小时候是个孩子王,见他这般自是要带他好好耍耍。于是怂恿着人跟他一道爬树,哪知柳易辞好不容易爬上去一截,头顶不远处就爬着五六条毛毛虫。
柳易辞可是当下就被吓得不敢动弹。既不敢往旁边爬去,绕开几条虫子,也不敢爬下树——学会了往上爬,却还不会往下爬,就停在那地儿战战兢兢,连身子都在微微抖动。
楼桓之早就爬到了高处,等半晌不见柳易辞下来,只好往下爬,还未到地儿,柳易辞就在下边喊,“虫子!”
他到了近处仔细一看,也就是几条毛毛虫,用脚将它们往一边蹬,柳易辞生怕虫子落在头上身上,当下吓得一喊,整个人就摔落下去,倒在树下了。
柳易辞这一摔,倒把胆子大的他给吓一跳,生怕这个跟个瓷娃娃似的人就摔坏了,连忙下去看,果见柳易辞一脸忍痛的表情,问了好久哪儿疼,柳易辞才不情不愿说是撞得旋疼。
听楼桓之提起这妆昔日糗事,柳易辞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妥了,“你就不能把这事儿忘掉?”想起来还觉得丢脸死了。
楼桓之道,“这等好事,哪好轻易忘掉,且我想忘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我还就真的牢牢记住了,有何办法?”
“你从来就不肯顺我的意。”柳易辞一语双关。
“你让柳星请我进来,我也就来了。有些事情该顺你的,我自然不会拒绝。若我拒绝了,那便是我当真无法顺你之意。”楼桓之话中有话。
“我这一生,拥有的太少。所以我不停地求,没想到底还是求不得。”柳易辞低声言道,看着窗外晴光,心里却一片冰凉。
“有求不得的,自也有能求得的,若此事求不得,放弃转求别的,也是好的。
”楼桓之劝道。
柳易辞看向楼桓之,“可我已经未有多少机会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他不愿吃药不是因为闹情绪或是别的,而是他知晓,他的身子药石无医,左右不过这一年的功夫,就要油尽灯枯。既如此,何苦还要逼着自己用那样苦药。本就心苦,何必口也苦?
“不是说了,莫要再说这般话?”楼桓之叹道,他当真无法明白,为何柳易辞的执念这般深^
明明以往他觉得柳易辞算是个潇洒之人,如今看来,也就是对自己的寿数潇洒些,对别的哪里还有几分豁达?
柳易辞笑道,“这不是无谎话可应对吗?也只得说实话了。且我从来不爱骗你
“药呢?让柳星热来逼你喝了。”楼桓之道,“柳星?”往外扬声喊道。
柳星应声前来,得了楼桓之的吩咐,便将床边案上放着的药,端出去热了。
柳易辞叹息,“你何必这般?”他拿自己身子作筏子,将人拐进来陪他是一回事,却不是真想让楼桓之看着他喝药。
“我不看着你,你真是要生生把自己身子熬坏了。”楼桓之言道,“如今你已不是昔日那个易辞,你可是靖军的军师,许多事情都要你来,若你这般下去,我可就少一个能出主意的人了。”
“不是还有云归?”柳易辞看着近得触手可及、夜里不断梦回的这张脸,终究问道,“你可是欢喜他欢喜得再看不见我了?”
楼桓之听得这句问话,久久愣住。他心知柳易辞的心思是一回事,听他这般直白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虽不忍心,但话终究该说清楚,“确是。我爱他。”
爱……爱他?才多久就已经爱得容不下一个柳易辞了?“我明白了,你走罢。
楼桓之看着柳易辞从眼眶里倏然而下的一道浅浅泪水,心里愈发不忍,可此时也只能离开。站起身快步而去,未曾回头。
柳易辞看着空荡荡的居室,觉得身上寒冷,脸上也冷。伸手摸一把,摸得些许湿意。他居然掉了泪!这般可笑屈辱的泪!愈发让他像一个失败者!
他在楼桓之眼前这般狼狈……楼桓之是不是觉得他可怜得很?
柳星走进屋来,就见得柳易辞满脸苦痛的神情,当下被唬得一跳,连忙放下手中托盘,上前问道,“公子,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坦?”
等了半晌,却只见柳易辞闭上眼睛,躺了下去。一副再不想言语的模样。
柳星想着,公子若非身子不舒坦,那这般模样多半儿和楼参将脱离不了干系,便道,“公子,前几年楼参将不在眼前的时候,您还不是过得好好儿的?这会儿何必钻了牛角尖,和自己个儿过不去?难受的、遭罪的可是您。”
又等了半晌,柳易辞仍旧一动未动,只有两片眼睫偶尔颤动,好似欲要振翅而飞的蝶翼。
柳星只得又无奈放弃,看着案上那刚热好,即将又要冷去的药,暗自叹息离去
楼桓之入了云归的屋门,却见云归正提笔作画,神情认真,运腕小心。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旁边站定,便见得一副山水墨画。虽未完成,已觉得此景眼熟。
想了一会儿,便觉得该是林城边上那片山景。虽未有大靖的山那般巍峨,却也别有一番秀气风味。
在云归笔下的山景,云雾笼罩山间,山形神秘隐约,比他所见的实际山景,更多一些遥遥不可及的味道。
画中群山下有河水,并非实际上的那条小溪。河水蜿蜒,无岸无边,只一孤舟,于河上飘摇。而孤舟上,只有一头戴竹笠的老翁,在船上垂钓,不见详细眉目,模糊不可辨。
楼桓之心里赞叹,这画虽显孤寥凄清了些,却独有一番让人目光流连的韵味。
他还是第一次见云归作画,难免惊讶于云归的画功,总觉得不似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笔触运腕倒像是长者所有。
待得云归在边上题完字,又找出自己的专用印章盖上,这画才成了。也是到此时,云归才开口对楼桓之说第一句话,“怎的又来了?我先前不是说等我过去找你?,’
楼桓之苦笑,“你是说了,可我一想到你,就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云归挑眉,“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不爱这一套。你既要来,怎会是这个时辰?前几日你不都是半个时辰前就出现了吗?”
楼桓之未料云归这般敏锐,一下子就觉察不对,只得坦言相告。云归听了,冷哼一声,却也不曾说别的。
第33章 痴绝老人
太子晨起赶往河城,监工兼抚恤百姓,昏后又回来林城歇息。可谓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子的勤勉亲和,让靖军上下争相夸赞,直说大靖有如此太子,是大靖之福。
云归听了一笑置之,若是在先前,他或许还有几分揭穿向寻伪善真面目的心思,到如今,他根本是懒得费劲儿了。
总归向寻虽然是个假好人,但到底还是善待百姓的,也值得一些这样的夸赞。
他如今倒是担心楼桓之。因着他的缘故,楼桓之与向寻间的关系冷淡下来,他在一边看着,总怕向寻往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但也幸好此时楼桓之在军中屡屡建功,还是靖军的一大助力,向寻该不至于为了私事,而就此弃用楼桓之。
“怎么?一来就满脸愁容。”关琮看着云归,问道。
“倒也不是愁甚,只是心情不大好。”云归答道,在桌旁坐下,看着关琮。虽然这些日子来,关琮好似已经渐渐振作起来,可事实上消瘦许多,怕只是在他面前看起来情绪好些罢了。
先前楼桓之封住了关琮的内力,且关琮浑身是伤,看守他的士兵虽知他有心求死,却也不甚担心,毕竟两手间还有一副手镣。
如今关琼虽仍用不了内力,却已是身上大好,云归有些许担心,却又不愿提醒那些士兵给关琼再上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