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姑见长公主心情还不错,笑道:“原来殿下是说这个呀。”见长公主做出生气的样子来了,这才认真道,“殿下,除了赁房子那件事儿,我们再没有伸过手,说出来恐怕您还不信,他……”
林姑姑将事情娓娓道来。
长公主非常震惊:“他竟然还能赚得银子?!”
“是,若不是奴婢也去偷偷看了眼,奴婢也不敢信的,就这两天,恐怕赚了得有两三百两银子,正常老百姓家,五十两银子一年就能过得很不错了!这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长公主沉默良久,叹气:“倒是真没想到,知道他的都说性子好,好归好,往常我总觉得他太过乖巧了些,怕他娇生惯养地长大,心志不坚,没料到遇到这样的事,他也能撑下来,还能将日子过成这般。这不是傻人有傻福,天真不代表傻,果然逆境才能知人品性,这,是个好孩子……”
“殿下,奴婢说句实话,不论那一位如何,小郎君到底是您亲眼看着,在咱们国公府长大的,教养与本事岂会差?”
长公主点头:“明日是除夕,也是他的生辰,我倒是一直记得。罢了,既然他能过下去,往后咱们就再也不要管,都随他们去吧,别派人去了。”
“是,奴婢知道。”
长公主又看窗外,低声道:“雪这样大,也不知淮儿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祁知年生于除夕,不过他早就忘了这件事,如今的他满脑子都是再多赚点银子,那样离开京都时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即便是除夕,早早地,他也醒了,照例要出去写春联。
总有些人家里东西还没备齐,想必还是能做几笔生意的,多一笔生意就是十几两银子。
起床后,他惯例先去看姜七娘,姜七娘躺在床上,知道是他,却又说不了话,从被子中伸出手给他。
“娘。”祁知年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笑,“今日是不是又好了些?”
姜七娘确实是好了更多,虽然说不了话,脑袋清醒不少,她看着穿得破破烂烂的儿子,小脸被冻得微红,手背的皮肤多少有些粗糙,知道他天天在外头冒着风雪写春联赚钱,眼泪霎时掉落,口中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不起”。
祁知年心里也不好受,不管当年的娘亲到底有多不堪,到底是生他的娘亲,如今也只有他们母子,哪怕天底下的人都指着她骂,他也不会嫌弃她。
范嬷嬷总是念叨娘亲是无辜的,当年被人陷害,这些他都不管。
他只知道,这是他娘,他要让她的病好起来,还要让她过上安逸的好日子。
祁知年掖了掖被角就要起身,姜七娘拽住他的手,努力了半天,口中出声:“你,你……你,生辰……”
“……啊。”祁知年这才恍然,今天好像确实是他的生辰?
范嬷嬷端着碗进来,笑盈盈道:“小郎君,快来吃寿面了!”
祁知年回头看去,面碗冒着热气,上头卧着金灿灿的荷包蛋,香得很,范嬷嬷走到跟前,道:“昨晚娘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在我手心里写了好几遍,叮嘱我今天一定早早起来给您做寿面呢!”
“娘……”祁知年再看姜七娘。
姜七娘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同那夜间缓缓盛开的昙花,祁知年的眼睛渐湿,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与姜七娘见面的次数有限,长公主不喜欢姜七娘,便也不喜欢他与姜七娘见面,甚至是姜七娘自己也总躲着他。
这是他们相处最久的一段时光。
祁知年紧握姜七娘的手,保证道:“娘,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姜七娘眼中含泪,在他手心写:娘只求你好。
祁知年努力抑制眼泪,范嬷嬷也差点要哭了,若不是门外突然传来卖货郎欢喜叫卖的声音,三人恐怕又要哭一场。
将那碗一点也不断的寿面吃完,祁知年整一整破烂的衣裳,背上书筐便出门继续赚钱。
路上他还想着到了下午,路上恐怕就没人了,到时候他也早点收摊,去成衣铺子给娘亲、范嬷嬷各买一件新衣裳过年,她们心疼他,他亦是。
姜七娘虽然只是个庶女,却也是侯府的姑娘,后来又住在英国公府,这么多年又何尝过过这样的日子呢?至于他自己,身上这件破烂的棉袍确实也该换了,就再买一件半成新的吧!得买件棉花多些,厚些的,他是男子,不在乎这些,能蔽体就成!
他打算得很好,因为今天街上人少,他又往热闹的地方挪了挪,猜测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他。
一早上倒也卖出去六副春联,赚了一百两银子,见人越来越少,他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去,好歹是除夕,应该也是他们在京都过的最后一个年,他早些回去也能帮范嬷嬷的忙。
收拾的当口,迎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个小娘子。
此处也是富裕商户的聚集地,商家的小娘子不似官家小娘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上没有多少束缚。
小娘子面上满是兴奋,甚至都没看祁知年一眼就冲进巷子里,估计是有什么大喜事。
祁知年觉得有点好玩,独自笑了笑,东西已经收拾到一半,身后传来更多的脚步声,还有阵阵香风袭来,他回头一看,嗬,竟是五六个小娘子,梳未嫁的少女发式,都打扮得很富贵,领头的就是方才的那个小娘子。
几人叽叽喳喳的,毫不避讳——
“真的?!”
“我能骗你不成?!”
“你不会认错吧。”
“不会!!我家布料铺子刚做过他们府上的生意,他家下人今年冬天做衣裳的料子就是我家的呢!我和我娘亲一起接待过他家的嬷嬷,马车上的徽标我再不会认错!”
“啊啊啊,那还等什么,快去吧!!”
“他真有那么俊吗?可是他都已三十多了吧,当真比兰公子还要俊俏么。”
祁知年听到耳中,倒有些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祁知年自小就管教严格,半点不知这些小儿女情长的事儿。
倒是那几个小娘子已经快速从他身前掠过,祁知年将砚台往书筐中放时,恰好听得有个娘子说了句:“你懂什么呀!真正的美人哪管多大的年纪!我娘当年见过一回英国公,说他可俊可俊了!跟仙人下凡似的!兰公子才哪到哪儿啊!我娘说兰公子根本就不能跟英国公比!”
祁知年的手顿住。
几个小娘子一听这话,比兰公子还要俊,那还得了,生怕自己错过神仙下凡一般的英国公,急急嚷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的!去晚了没地方了!”
她们立马往外冲。
英国公?
祁知年的头缓缓地转,转向小娘子们离去的方向,忽地想到先前听纪嬷嬷说过,英国公会回京都过年的,他,他真的回来了?!
祁知年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十六年了,直到他都已确定自己真的不是英国公的儿子,他也没有见过这位幻想中的“父亲”一面。
兴许年后不久,他们便要离开京都,或许那些小娘子口中的英国公也根本就是她们认错了人,尽管他甚至还抱有其他幻想,他也知道,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可能见到英国公祁淮的机会。
是的,他这样的身份与立场,又哪来的脸面再去见祁淮呢?
可这是他自小就开始憧憬与崇拜的人啊。
他不能连祁淮一面也没见过就离开这里。
那些小娘子们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胭脂香气被风吹散,祁知年心未定,脚先动,就连书筐也没顾得上拿,抬脚就跟着她们跑。
*
作者有话要说:
见过道长哥哥,要见英国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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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漂亮小家伙
英国公祁淮的谪仙美名堪称是名满天下。
人们总是肤浅的,观人先观其貌,祁淮的美名被口口相传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祁淮年轻时候,许多文人写个诗啊词的,还总爱提及这位英国公。
其实祁淮最初闻名,并非他的相貌,而是他的才学。
他七岁时候就能与翰林院的大儒对论,甚至能问得对方哑口无言,当今圣上,也就是祁淮的嫡亲舅舅亲赐他“神童”的称号,他少年时候写的诗词佳作,至今还在流传。
他身份尊贵,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少年时候好交友,也曾是被众人哄抢的座上宾。
是到他十六岁时,才开始外出游遍河山,也不再轻易将自己的字画流出去,这十六年,他整个人更是消匿了似的,谁也探不得他的消息,无新作问世,也不在朝堂为官,毕竟他是男子,又是英国公,渐渐地,便有人称他不学无术,过于滥情山水。
对此,祁淮本人没有任何回应,照样我行我素,就是长公主也不着急。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说了,本来这样的一个人就该彻底消失了才是。
可是谁让他是赫赫有名的英国公,又生得那副相貌呢,是以到得如今,人们提起英国公祁淮,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无上的容貌。
英国公府的马车在街上出现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祁知年开始还跟着那些小娘子跑,后来怕自己赶不上,她们跑太慢,索性绕过她们大步跑出去,即便如此,等祁知年冲到路边的时候,果然已经排不到最前头。
祁知年喘着气,很是失望。
好在车队没有错过。
他走到一位大姐身后,他生得比大姐高,这样便能看清路面的状况,他松口气,身边的人都在讨论来人到底是不是英国公,祁知年则是眼巴巴地看着车来的方向。
大约一刻钟,车队行来,看到开道侍卫的服饰,祁知年精神便是一振。
这是英国公府侍卫的服制!!马车上的徽标,也确实是英国公府的!!!
他看了十六年,再不会看错,每回出门,他也是坐这样的马车!甚至其中几个侍卫,他也认识,往常也陪他出过门。
同样的,也有其他人认了出来,不知是谁喊了声:“真的是英国公府的马车!”
大小娘子们都疯狂了,不顾那些面色严肃的侍卫,大声喊着“英国公”,还有那直接朝着马车扔帕子的,祁知年哪怕被身边的人挤得不时晃动,差点被挤到后排去,他也牢牢占住地盘,紧紧盯着第二辆最是华丽的英国公制式马车,祁淮一定就在里面!
他听着身边人们的呐喊,心也要跳出嗓子眼,多么希望那辆马车的帘子能掀一掀,多么希望马车中的人能往外看哪怕一眼。
可是——
哪怕大小娘子们扔的帕子碍了路,被侍卫们捡起来后,车队还是半点停顿没有地往前进,就如同那金色的徽标,一如既往的矜持与雍容,完全视所有人的期盼于不顾。
祁知年的双手紧紧捏起,满手的湿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渐渐驶到他眼前,再远去。
马车没有停下,车帘也没有掀开,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脸庞。
也不知为何,祁知年突然生起满心的伤心与委屈。
他都要走了,都要离开这里了,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实现吗?
车队终是远去,大多数人好热闹,几乎都跟着跑了,祁知年被人群留在原地,脑袋缓缓垂落,看着自己脚上的布鞋,他突然发现,鞋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洞,难怪总有寒风往里钻。
那个洞打破他脑中的一切幻想。
是他忘记了,他早已不是英国公府的小郎君祁知年。
即便马车真能停下,即便祁淮真的看了过来,甚至哪怕他就站在祁淮面前,又能如何?
他只是个生父不明的小野种。
祁淮厌他还来不及吧,于祁淮而言,他只是个耻辱而已。
祁知年自嘲地笑了笑,耷落下肩膀,转身缓慢地往巷子中走去。
书筐与小矮桌还在原地,祁知年走上前,弯下腰继续收拾桌面上用剩的红纸,只需再将折叠的小矮桌折好放到书筐即可。
巷中忽地传来雪被踩过的声音。
下意识地,祁知年回头看了眼。
昨夜又下过大雪,巷中阳光铺得少,地面上的雪便很厚,行人少,雪面也很平整,此时入目却是一连串的马蹄印,小巷里还有马打这里走的?祁知年直起腰,视线抬高,果然看到匹白马。
祁知年此时情绪很差,也没有很在意,甚至怕挡到路,还往后退一步,埋头将矮桌叠起来。正要往自己的书筐里放时,那马又往前走了几步,祁知年再退一步,却在移动的瞬间又迅速转过头,死死盯着马上的马鞍。
从天空斜入巷中的一片阳光里,马鞍上有暗金色一闪而过。
那是英国公府独有的标识!!不同于外面那些马车上用的人尽皆知的徽标,这是只有历任英国公才能用的标识!!!
祁知年曾经是英国公府的小公子,他当然知道,他也有自己的马。
有时他会去马厩亲自刷自己的小马,经常看到属于祁淮的那些马,祁淮虽不在家,马却都养得极为有精神,每匹马上都配有马鞍,马鞍上都有这个标识。
他也再熟悉不过了!
此时,这样的马出现在他眼前!
祁知年简直不敢再往下想,脑中一时间混乱无比,想抬头,却又不敢抬头,口中甚至一时低声冒出那小时候偷偷喊过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