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如今这位皇帝时,他是过继的,真正的亲生兄弟早已与他无关,先帝的亲生儿子都已过世,唯有这个安郡王赵初瑾。
说是先帝的儿子吧,也确实是,先帝将臣妻抢进宫里当贵妃,这名臣子去世后,顺带着把人家的儿子也接进宫里,改了名姓当作自己儿子养,甚至早早封了郡王爷,并昭告天下,这就是朕的儿子,谁也不许欺负。
皇帝最好名声,当然不敢欺负,先帝去后,也是高高捧着。
可安郡王这样的身份,也确实不好派往封地,本就在京里住着。
偏安郡王性情跋扈张扬,一身的风流债,搅得京里那是鸡飞狗跳,许多男子为他争风吃醋,闹到皇帝跟前,皇帝头疼不已,没等他成婚,到底是把他送去西南封地,天高地远地自己去折腾,他这个皇帝是管不着、也不想再管了!
至今,这位安郡王秉性依旧,据说还是没有成亲,皇帝先前有意给他赐婚,还被他骂。
但也仅此一位而已,再好男风,除了行事怪诞又有底气的安郡王,没有哪个是不娶妻生子的。
长公主能允许国公爷不娶妻生子?
那他们小郎君要怎么办!
小颂是国公府的人没错,可真要出事,她自然是要站在祁知年这边的!
瞧他们小郎君那懵懂的样子,什么也不懂,国公爷到底要做什么啊……
她愁得不行。
原本能与姜娘子住到外面,她其实暗地里还是颇为欣慰的,起码有姜七娘在,他们国公爷不敢过去,离得远些,久了也就好了。
哪料他们国公爷还留了这一手!
屋子里却是欢声笑语,过了会儿,程渠来了,手上还拿着匣子。
祁知年一见他过来,立即站起身,还不时地朝他身后看,虽然知道如果祁淮真的来了,怎么可能走在程渠身后,还是忍不住要看。
程渠将匣子递给祁知年:“小郎君,方才城里送来的,国公爷今儿已经替你重新落了户籍,您瞧瞧。”
祁知年打开看,确实是新的户籍文书,他的名字也已被改成祁霙。
往后他就是彻底自立门户了。
程渠笑道:“过几日去礼部核实身份就成。那属下就先告退!”
“……等等!”祁知年赶紧叫住他。
程渠回身看他。
“那他呢……”
程渠再笑:“国公爷进宫后,属下就来了这里,此时也不知道国公爷在哪儿呢。”
“哦……”
祁知年满身被失望浸透,程渠扛不住,赶紧溜了。
回到国公府,祁淮还在许言在书房中说话,书房的五十尺之内,连只鸟都不见,毕竟两人几个月不见,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广延伯带队去临牧后,从过年拖到现在,游族那边也没有放人。
皇帝已是准备派第二拨人去西北。
原以为,广延伯他们带着诚意去,总能用钱财换回官员,所以皇帝也没有派多少官员过去接班,谁料对方看穿皇帝不敢发兵,胃口越来越大,临牧城里现在极缺人使。
这本也是祁淮与许言商量好的,他们也可往临牧城中再多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
说到夜幕起,两人才匆匆用了顿饭,用过晚膳挑着夜灯又说了一个多时辰,祁淮才放许言去歇息。
祁淮泡盏茶,叫程渠进来。
程渠将祁知年今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说过什么话,等等说得清清楚楚。
祁淮不放心,又挑着问了一些,例如问祁知年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一天这么奔波累不累之类,还问姜家的人有没有给祁知年脸色看。
程渠笑:“他们谁敢给小郎君脸色看!如今就怕抱不着他的大腿!我看啊,这是如今没多少人知道小郎君住在那里,若是知道了,怕是门槛早就被踩破了!”
祁淮笑,确实,世人就是如此。
从前避如蛇蝎,如今祁知年又起来了,还不可着劲儿地扒上去。
他吩咐道:“不许透露他的住处。”
“您放心,属下都知道的!”
祁淮端茶,程渠却没有离去,祁淮看他:“还有事?”
“呃,小郎君一早上醒来就在等你回去,一天问了好几回你,我临走时,他还眼巴巴地看着我呢……”
祁淮心中叹气。
他又何尝不担心祁知年,只是他与祁知年之间,确实再不宜常见面。
祁知年当他是父亲,他却——
昨夜练了一夜的剑,也确实太苦了些。
万一哪日把持不住,祁知年恐怕要恨他厌他。
见祁淮这般,程渠也不好多说,他就是个属下,哪能替主子做决定,他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祁淮茶盏拿在手中,直到凉了也没有喝一口。
他脑中已经勾勒出祁知年那眼巴巴的模样。
良久,他再叹口气,到底是放下茶盏,推门出了院子。
赶在城门关闭前,祁淮独自骑马出城,一路快马,半个时辰便赶到温园。
祁知年早就已洗漱过,换了寝衣躺在床上,按理来说,他今日应该很困才是,毕竟一天跑了这么多地方,脚都不带停,可他始终没有睡意。
他双手揪住被子,冒出一点手指尖尖,看着床顶在发呆。
今夜是小颂守夜,也已在内室外的罗汉床上睡着,为了不叫她担心,他不敢发出动静,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在黑夜中待久了,视线变得尤为清晰,听觉也更为灵敏,他忽然便听到“窸窸窣窣”声,他揪紧被子,立刻发现声音是从离床尾最近的窗户传来。
是小梅花,还是小兔子?
却又想起,它们睡在花园里自己的窝里,若是醒了找过来,侍女们早已发现。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其他的小动物?
园中花木多,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小动物。
刚这样想着,“咔哒”轻声响,窗户已经被打开,似乎有人翻了进来,再然后又有很轻的脚步声,这是人的脚步声!
祁知年将被子揪得更紧,不禁想,难道是小贼?!
他的手赶紧往枕头下摸去,住在外头的这几个月,他枕头下始终放着一把短刀,这是防着坏人的。可是此时摸了个空,他才想起已经不是和娘亲嬷嬷挤在狭窄小屋的时候了,外面有很多人在陪他。
祁知年收回手,摸到床头小柜,摸到一个四角包金的小匣子,死死盯着床帐子。
从窗户那儿翻进来,若想走动,必要经过床,只要帐子上出现影子,他便用力将这个小匣子砸过去!!
正想着,人影还真的来了!
祁知年全身紧绷,只见帐子上的黑影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贴在帐子上,“嘶……”,非常轻的声音,帐子被拉开一条缝,祁知年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就将手中的匣子使劲儿砸了出去,并且大喊:“小颂!!!快来!!!快——”
没有听到意料中被砸中的声音,祁知年慢慢睁开眼,顺着被人拿在手中的小匣子往上看去,看到背对着月光的熟悉轮廓,他沉默了。
“小郎君!!!”小颂披着外衣冲进来,手举情急中就近拿的花瓶,“怎么了!!!”
站在床边的祁淮,转身看她,面无表情。
“……”小颂急急止住脚步,却是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小颂稳住自己,茫然地与祁淮对视。
祁淮笑了笑,打破沉默:“这是把我当贼了?”
门外更多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冲过来,边跑边喊:“出了什么事儿?!”
祁知年弯起膝盖,丢人地用手捂住脸,随后又放下手,从帐子里露出脸,小声道:“小颂……你先出去吧……”
“哦,哦!”小颂立即转身,将还未冲进来的人一起带出去,“没事没事,小郎君方才冻着了,我已帮他关好窗户。”
众人这才离去,小颂将内室的门给他们关得紧紧的,人却焦急地在外转来转去。
这大半夜地过来,是要干什么啊!
内室中又静下来,祁知年简直不好意思再看祁淮。
祁淮笑了声,说道:“倒也很是警觉,这样,我便也放心了。”
听了前半句,祁知年刚松了口气,再听后半句,他的心又高高吊起,这是什么意思?
祁淮弯腰将小匣子放到他的枕边,转身要走:“你好好睡着,我先走——”
他的后背不觉僵住,祁知年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缓缓低头看去,看向黑夜里祁知年交叠在他身前的手掌。
祁知年已经闷在他的后背,瓮声问:“您是不打算管我了吗?您是知道我们其实不是父子,所以您再也不管我了,是吗?”
祁淮不说话。
祁知年心中更涩更难受,他问:“您只是觉得我是因为您的缘故才被赶出家门,才会离开京都远赴江南,您可怜我,才要留下我,是吗?
“您不打算再管我了,所以才给我重新落户籍,也才会进宫请皇帝给我这么多的东西,给我地方住,甚至是让姜家的人把东西还给我娘……
“您不打算再管我了,所以早晨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出现,您不打算再见我了……是不是这样啊……”
祁知年的声音已经带出哭腔,这是他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明白的事。
祁淮暗自叹气,轻声道:“我若不管你,又何必来看你?”
“你以为我睡着了才来的啊!你打算悄悄看过我就走!你刚刚说的,这样你也就放心了,你说你对我放心了,你不管我了……呜呜呜……”
祁知年真的哭了出来,将祁淮的腰抱得更紧,身子都恨不得嵌进祁淮的身体内。
祁淮仰头长叹,这是天要亡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30 21:17:24~2021-12-01 18: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42277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闻折柳 25瓶;我是一只猫 20瓶;墙头猫 5瓶;我才没有搞黄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夜游
“你为什么不说话……呜……”
祁淮只能道:“别哭了。”
声音无奈却又纵容。
祁知年本还能自抑,听了这话,委屈上涌,哭得更凶,祁淮穿得单薄,背后少年的眼泪已是浸湿他的衣衫,他背后那一块湿湿的泛着滚烫,很快又变得冰凉,祁知年的手还在使劲儿地交握,恨不得将他抱得更紧些。
祁淮屡次想要逃脱的心,到底又被他给抓了回来。
罢了罢了,就今夜吧。
祁淮强行掰开祁知年的手,刚转身,祁知年又如藤蔓一般缠过来,祁淮却是直接将他抱起来,祁知年四肢缠在他身上,祁淮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哄道:“不哭了,好不好?”
“呜呜呜呜呜……”
有人哄,祁知年却是哭得更厉害,委屈坏了。
祁淮哭笑不得,却也的确心疼,想要给他擦眼泪,祁知年却突然贴过来,使劲儿将眼泪蹭到他脸上,还凶道:“把眼泪都擦你脸上!”
话虽如此,却是边说边哭,一点儿也不凶,只令祁淮更为心疼。
“好好好,都擦我面上好了。”
祁知年哭得太厉害,眼泪越流越多,根本蹭不干净,最后他就贴着祁淮的脸继续哭,手抱着祁知年,无手可用,祁淮完全是下意识地,吮吻着他面上的眼泪,祁知年惊住,祁淮也是难得的紧张,毕竟这是小家伙清醒时。
他故作镇定地想要离开,祁知年却又贴过来,小声道:“还要亲……”
“……”
祁知年睁眼看他,睫毛细细颤动,眸子纯净清澈。
祁淮的心为此颤动,被蛊惑得去吻他的眼睛,祁知年的睫毛颤抖得更为厉害,祁淮沿着他的鼻梁逐渐往下亲,直亲到他的鼻尖,祁知年的心跳得极快,他已不敢再睁眼。
祁淮的亲吻在他的鼻尖处停留许久,到底是松开他,深吸着气,将他的脑袋按在颈间。
祁知年闭着眼,只觉得心跳好快,心里却又好踏实。
祁淮依旧抱着他,将他抱到窗边,两人都不说话。
祁知年悄悄睁眼,偷偷抬头看祁淮,只觉得他怎么看都是那样好看。
再想到方才的亲吻,脸也滚烫,他不禁想,父子之间,都会这样亲昵吗?
还是说,别的父子并不会如此?
那他们这般,算什么?
祁知年有些迷糊,这时他发现祁淮颈间的印子,他立刻“啊呀”了声。
“怎么?”祁淮方才在努力转移注意力,听闻他的声音,立即低头。
“你也被虫子咬了啊。”
“什么?”祁淮没能立即明白过来。
祁知年扒开领子给他看:“我这里也被虫子咬了,小雅今天还特地在屋里烧了防虫蚊的草药呢,叫他们也给你烧!还有药膏,你也抹!”
“……”祁淮看着这张无辜的脸,与那自己吸出来的印子,沉默。
“你怎么了……”祁知年见他不说话,有些担心。
祁淮忽地抱着他转身,将他放到床上,丢下一句“早些睡,我还有些急事”,说完,便匆匆又翻窗户走了。
“哎?!”祁知年立马光脚跳到地上,往窗户跟前扑过去,祁淮的身影没入草丛,霎时便不见。
祁知年又转身立即抓了件衣裳披上,打开门对小颂道:“你快悄悄去找找国公爷,他说有急事先走了,可这会儿城门都已经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