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霜尽杀[古代架空]——BY:凡酒

作者:凡酒  录入:01-27

  我的小师弟既无骄傲,也无蔑然,神情语气一如对阵时一般认真,就听他瓮声翁气地说:‘剑招拆着拆着想到的’。
  这话一出,那还有什么可比的?那少年面如死灰,勉强拱了拱手,便要离去,无忧挡在他身前,拦住他去路。那少年与我方才一般的羞恼,恨声道‘我已经认输了,你还想怎样?’看了看我,脸色更白,‘总不会让我给你磕三个头吧?’
  无忧的声音还十分稚嫩,但说起话来掷地有声,他说:‘学武是为保护弱者,不该用来欺负人,你要答应我,日后不再恃强凌弱,我才能放你走。’
  那少年勉强点了下头,无忧像个小大人似的拱了拱手,将路让开。
  后来无忧将剑还给我,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比他大了四岁,却要他来保护,实在不像样子,可我这点微末本领,又怎么能保护的了他。一气之下,我把剑丢到一边,又说了些不成体统的丧气话。
  他蹬蹬地替我把剑捡回来,还对我说,之前见到我练剑了,我练得很好,让我莫要灰心。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我若练得好,方才就不会败了。
  我这样想,也这样说。
  他听了我的话,将小小的眉头皱起来,说:‘你是失了先手,可你并未认输呀。’见我不解,又对我说:‘只要你没认输,就还未被打败。’
  我那时懵懵懂懂的,还不明白他话中的高妙之处,或许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不过如此行,又如是说罢了。
  后来师祖在寿宴上听闻此事,亲自考量他,说他天赋上佳,品性端方,日后可堪大任。
  当时有人不信,也有人不服。但我满心欢喜,既信且服。其实我师叔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论起武学造诣,远在各路豪杰之上,他的儿子有出息并不奇怪,只是师叔心性散漫,只愿做个闲云野鹤,不肯涉足江湖事。但我那师弟淳善仁厚,又有侠义心肠,是个天生的君子,武林若有难事,他必定肯为天下先。”
  霜明雪看着桌上棋盘,淡淡道:“但如今的武林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岳其诤的声音低落下来:“……许是天道不公,不久之后,我师叔一家便死在一场大火里,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他轻轻叹了一声:“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小师弟的样子了,但他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一天忘记,每每遇到难事,我便对自己说,不认输,便不算败,我念着这句话,苦练多年,终成今日。”
  说到这里,岳其诤眼中隐见泪光闪动,俨然已十分动情。
  霜明雪抬头看他,眼中多了丝难言的意味:“是你自己勤勉,就算没有旁人,也一样会有今日成就。”
  岳其诤道:“我宁可自己不成器,只要能换他回来。”
  霜明雪沉默片刻,一语戳破他的心思:“叶无忧已经死了,我不是他。”
  这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岳其诤脸上失望难掩,彻底将目光收回来:“我知道,只是有时妄念难消。”又是一声长叹:“其实你们性情也不大一样,我那小师弟是个认死理的性子,不懂这些灵活机变的门道,几个叔伯们都说,他与我站在一起,更像亲兄弟,但我心知若论侠义正直,我远不如他,他若还活着,此刻只怕已提剑杀到魔教,替你你讨回公道了。”
  此时的夜色已经很深了,岳其诤饮罢凉透的茶水,起身告辞。他人已经走到院子里,忽听霜明雪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其实叶流云作保之时,就知道混元宫主是岳盟主杀的。”
  岳其诤转过身来,霜明雪与他遥遥相望:“只是他深信自己的师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这才替他担下罪责。后来岳盟主回来,揭露混元宫主的真面目,江湖人方才知晓,那是个何等奸恶的地方。”
  此事在江湖也算是一段佳话,但其中内情,岳其诤知晓的也不多,不过比之这段往事的内幕,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霜明雪说完那句话便关上了门,黑夜之中,他的声音也如梦呓一般:“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第14章 欲坠 那晚我们真的在一起,一整晚都在一起!
  天色初明,灵机山武场已黑压压站满了人,各大门派掌门落了座,均是形容森严,神情冰冷。一阵脚步声过后,霜明雪被人带了出来。
  桑雩坐在武场一角,此时他已恢复苗人装扮,身后赫然站着十余名侍从,乃是奉苗王之命,前来保护他的。他一见霜明雪,便露出焦虑担忧之色。
  霜明雪目光与他略一交错,便转了过去。他神色还算平静,只是垂落的乌发之下,隐约可见大半张脸肿了起来。因他皮肤太白,衬得伤处红肿愈发惊心,只是这点皮肉伤,较之武林盟主的死,实在不值一提。
  他才一站上试炼台,众人便不断发出喊杀之声。主事之人为昆仑正宗宗主函谷先生,当着众多英雄的面,愤然陈说霜明雪三大罪状,直说岳千山的弟子家人义愤填膺,恨不能立时手刃凶手。岳行洲被勒令待在房中,但他哪里肯依从,找了个机会换了小厮的衣服偷跑出来,此刻见有人抬出他父亲的盟主令旗,眼眶一阵热意,嘴上虽不敢出声,心里已随他们一起嘶喊起来。
  霜明雪全程无动于衷,环顾一圈之后,便连眼神都未动一下,直到被问及“以他祭旗,服也不服”之时,才冷冷道:“说来说去,指认我的证据在哪里?”
  一个在那晚负责查看的小弟子沉不住气,愤然道;“我师父被害之时,只有你不在房中,后来更是没了人影,不是你做贼心虚,还能因为什么?”
  岳其诤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退下,起身询道:“敢问阁下,当晚身在何处?”
  霜明雪冷道:“当晚我心情烦闷,随便走走,不可以么?”
  岳其诤又问:“那之后为何不告而别?”
  霜明雪闻言便是一声冷笑:“我奉圣教教主之命,前来做客,你们却将我安置在断日峰那种鬼地方,你们失了待客之礼,还不许客人自行离开不成?”
  岳千山二弟子包近业性烈如火,自他出现,便牙根紧咬,死死握紧龙泉剑,听到这一句,那是再忍不住,提剑便杀上前去:“巧言狡辩的魔头!你赔命来!”
  他轻功不凡,只看剑光一闪,人便杀至跟前。众人知霜明雪服了软筋散,无伤人之力,虽是一惊,但见他攻的不是要害,也无人阻拦,唯有桑雩想要起身,念及他的吩咐,又生生稳住了。
  忽然之间,一阵极强劲风自后方而来,好似一柄寒枪,硬生生将包近业挑到一边。包近业倒在地上,吐血不止,剑风穿胸而过,将他手中龙泉剑寸寸震裂。
  此招未平,彼招又起。
  一道黑影凌空而来,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只闻四方风声嘶嚎,威压之力山崩海啸一般倾覆而下。函谷真人暗道“不好”,立刻挡在包近业身前。他自负内力高深,硬接了这一掌,孰料两方劲力一触,便被一股从未见识过的雄浑之力迫出三步开外,勉强站定,浑身气息翻涌不止,哪还有余地救人。眼看这一掌就要砸到包近业身上,岳其诤高声道:“恳请教主手下留情!”
  掌风微转,落于包近业肩头,他惨叫一声,一条手臂绵软如泥,就此昏死过去。
  这一场风波过后,温离飘然落到试炼台上。周遭豪杰或是惊呼,或是切齿,他恍若不闻,径自走到霜明雪面前。
  霜明雪低着头,轻声道:“教主。”
  温离虽然知道他这一趟必定要吃点苦,可看见他脸颊的伤,还有前襟被剑尖刺破的口子,一股火气立刻涌上心头:“谁干的?”见霜明雪只是摇头,心知他是不愿自己发火,以免误了大事,勉强按下脾气,又问:“身上还有伤没有?”
  霜明雪道:“没有。”温离面色稍解,见山顶风大,吹得他衣摆翻飞,他脸色也在寒风中显得异常苍白,遂解下披风罩在他身上。
  有人不忿道:“温离,你不请自来,还重伤凌霄派弟子,是不是太不把武林盟放在眼里了!”
  温离缓缓转身。他目光扫过去,在场之人心中无不一悚,先前说话的人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身后虽站千百人,然而气势已落下风。
  温离森然道:“你们欺我爱徒手无寸铁,却不许本座还以颜色,这便是武林正道,英雄好汉的做派么!”
  不知是谁小声顶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他杀了岳盟主……”
  温离冷笑一声,揽住霜明雪的肩膀,蔑然道:“明雪,是你杀了岳盟主么?”
  霜明雪虽然高挑挺拔,但毕竟刚及弱冠,还是一副少年身形。温离身形伟岸,又逾他大半头,这一搭一揽,便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自己臂弯里。
  众人看在眼中,心知此刻就算小魔头直承其事,大魔头只怕也要蛮不讲理护短,一时对魔教的恨意又添几分。
  霜明雪白衣如雪,衬得那袭黑色披风格外刺眼,眼睛看着温离,话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我也很奇怪,我与岳盟主不过几面之缘,说我杀人,动机为何。”
  众人一时语塞,岳行洲听不得他巧言令色,出声喝道:“你恨我爹拿你去换和书!”
  这一嗓子吼得回音四起,整个会场随之静默下来。
  若说方才对霜明雪出手,还勉强算得上除魔卫道,但两年前他们听从温离胁迫,将一个前途无量的正派少年送进魔教,那是无论如何都与侠义不沾边的行径。
  但知道内情的,不过几大门派掌教,绝大部分弟子听了这话都一脸茫然。
  霜明雪只觉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紧了紧,淡淡道:“议和是我圣教同武林盟商议后的决定,岂是我一人可以左右的,岳二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岳行洲还要再说,已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函谷先生出声圆场:“好了,都是些不打紧的陈年旧事,咱们还是闲话少叙吧。”他内息未平,勉强开口,不由连声咳嗽。岳其诤温声道:“前辈且去休息,自家事当自家人来。”打了个手势,令人扶他落座。
  霜明雪看了他一眼,低声对温离道:“烦请教主稍坐。”
  温离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不必怕他们。”便旁若无人地走到台下,几条鬼魅似的黑影冒了出来,手中抬着一把赤金座椅,稳稳放在当中,温离坦然坐下,冷淡道:“岳大公子,开始吧。”
  语气神态俨然如主人家一般,饶是岳其诤这样好涵养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他旋即收敛住了,转向霜明雪,开口道:“方才阁下说因为心情烦闷便自行离开,可有人知道、或是看见?”
  霜明雪停了一停,道:“没有。”
  别人看不出他细微之处的犹豫,但温离与他相处两年,一多半时间都在猜他的心思,岂能看不出他藏了话,只是他为何隐瞒,却是不知。
  只听岳其诤又道:“你说你当晚离开,但守山弟子并未看到有人出入,你怎么解释?”
  这一回霜明雪答得倒快:“藏剑峰后面有条小路,从那可以下山。”
  岳其诤心中一阵诧异,那里的确有条小路,儿时几个兄弟偶尔顽皮,会偷偷从那下山,不过如今年深日久,那条路早已被杂草枯枝掩住,不知他怎么发现的。想要追问,却又不知怎么开这个口,他还在犹豫,温离已有些不耐烦:“扯了半天,都是些嘴皮子官司,还有别的证据没有?”
  “有!”岳千山大弟子司徒南自人群中走出来,他孝衣未除,模样甚是憔悴,双目如着血色,直直望向霜明雪:“那晚我亲眼看见他从师父房中逃出来。”
  岳其诤上前两步:“你……先前同你说了一切交由我来,你怎么出来了!”
  司徒南声音嘶哑至极:“我知道师兄不让我作证,是怕我被人记恨寻仇,只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他惨遭杀害,我怎能贪生怕死不为他出头。”手臂一撑,跳上试炼台,当着众人的面说起此事:“那晚我听见动静,就去师父房中查看,当时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师父躺在血泊中,我见有道白影从窗口翻出,心知这人与师父的死脱不了关系,便带着几个师弟前去追赶,在悬瀑前,那人回了头,虽然只有一眼,但他的模样身形,分明就是霜明雪!”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条理分明,饶是温离,也没有立刻开口辩驳。
  对方只差将凶手二字甩到他脸上去了,霜明雪却无半点心虚之态,他缓步走到司徒南面前,上下扫了他一眼:“我们以前好像没有照过面。”
  司徒南只恨不能直接杀了他,傲然将脸转过去:“是没有,不过上一次灵机大会,我看过你与旁人的比试,自然记得你的样子。”
  霜明雪一点头:“嗯,两年前的事,两年前的人。”不待对方开口,又问:“你看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天色如何?”
  司徒南眉头蹙起,语气不怎么好的答道:“子时前后,大半夜能有什么天色可言?”
  “你看见人时距离多远?”
  “二三十丈吧。”司徒南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他的意图,声调陡然一提:“虽然天色不明,距离尚远,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你,后来我一箭将那人射落水中,你若想证明清白,就脱了上衣,让众位英雄都看看,你胸口是不是还留着我当初射穿的箭伤!”
  试炼台下,温离眼中玩味尽消,一瞬间化作森冷寒意。他没有去想霜明雪不告诉他的原因,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司徒南说得是真的。他不知霜明雪为何不告诉他,此念才动,从前他外出受伤,隐瞒不报的话便在耳中响起——“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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