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局势顿转,般若教众本就势单力薄,面对着杀气腾腾的江湖众人只得且战且退,不多时,便被逼到了三重朱门之下。
三重朱门既是般若教的前门,又仿若般若教的象征,它在漫天大雪里巍然矗立,白雪映衬下的暗红色莲花缠枝纹路的柱身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血腥与绮丽。
江湖众人士气大振,一举闯过了三重朱门。甫一踏上般若教的石板地,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甜腻醉人的香气。
孟思凡意识到,这就是戚朝夕所说的教中人日夜焚沐的毒香,为了对付这些江湖人,如今烧得更浓了,空气里简直要渗出蜜来。好在他们出发前服下了戚朝夕配制的解药,眼下虽然被这香气熏得有些头昏脑胀,但并不影响行动,孟思凡定了定神,提剑大喊:“除魔卫道!随我杀——!”
他身后一呼百应:“报仇雪恨——!”
黑衣教众潮水般从各处楼阁殿台后涌了出来,两方交手不过几招,却见黑衣教众们摸出了几枚烟丸,这玩意在平川镇外尹怀殊埋伏江湖人时出现过,当时里面装填的还是毒香,此刻却爆开了一股淡青色的气体,腥臭难闻,离得最近的几个江湖人乍一闻见,脸色登时发黑,膝盖僵硬地栽倒在地,被黑衣教众一刀割下了人头。
其余江湖人赶快互相搀扶着随孟思凡连连后撤,许多黑衣教众见此怪笑出声,乘胜追击,突然见又一队江湖人杀了上来,出手如电,行动间竟完全不受影响。
黑衣教众们急忙后退,有一人抓出了满把烟丸,正要狠狠掷下,可他还没来得及用力,便看到自己的手臂泼血飞起,烟丸从掌中天女散花般洒落,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
唯有一枚烟丸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接住了,戚朝夕拿到鼻端轻轻一嗅,瞧着对面笑了:“尹怀殊的这些伎俩还真是不出我所料。”
原来般若教所燃毒香只能以毒攻毒克制,解药中有七分是控制了剂量的毒药,而烟丸中的正是诱发这些毒药的引子,也正因此,那几个江湖人才会发作得那样快。
于是这一队江湖人选择不服用解药,皆以面巾覆住口鼻,尽量少吸入毒香,除开一个全然不受影响的戚朝夕,其他人都是以深厚内力强撑着的,虽不能久战,但与孟思凡所率的那一队交替配合,足以对付般若教。
戚朝夕蒙面的模样于般若教而言分外熟悉,他这一笑,黑衣教众只觉头皮一炸:“左……左护法?”
戚朝夕笑道:“是我。”
有人抢先反应了过来,高呼道:“杀了叛徒!拿他的人头去领赏!”
般若教与江湖人再度厮杀起来,更多的黑衣教众围住了戚朝夕,给了这位曾经的左护法充分的重视。
戚朝夕漫不经心地想到,曾经的自己,恐怕料不到有一日能以敌人的身份,在这记载他半生的教中大开杀戒。
在落雪的洁白与教中人的黑衣之间,是问水剑青色的锋芒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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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江离与江兰泽带着归云山庄的众人朝着般若教的后山赶去。
江离受《长生诀》反噬的体质本就虚弱,无论是服下含有毒药的毒香解药,还是直接吸入毒香,戚朝夕都觉得不放心,所以在与孟思凡商议过后,让江离带着归云山庄兵分两路,前往后山的蛊室。
“我对孟思凡说,虽然这种天气毒物冬眠,尹怀殊有很多招数施展不出来,但那些蛊虫我毫无了解,保不准他藏了什么阴毒办法,所以还是先下手为强,这是实情,怎么算我诓骗他?”
临行前,戚朝夕还将一个填满了切碎药材的香囊塞给了江离,道:“这里面除了寻常驱虫驱蛇的药物,还有我以前从易卜之那里得来的香丸,应当对付蛊虫有些用处,但你仍要处处小心,不要总觉得自己的武功足以应付就无所顾忌,遇到什么都敢往上冲,上次虚谷遇蛇你还敢往蛇嘴里闯,就数你胆子大……你笑什么?”
江离忍着弯起的嘴角,道:“好啰嗦。”
戚朝夕抬指弹在了他的额头上:“批评你呢,还笑,态度一点儿都不端正。”
江离揉了揉额头,却再也忍不住笑意:“知道了。”
思及此,江离禁不住摸了摸怀里的药囊,低头时还能闻到幽幽的苦香,他眼底不自觉又浮现了一点笑,再抬头时却骤然变了脸色,刹住了疾驰的脚步,同时一抬手拦下了身后众人。
归云众人握紧了各自的剑,同样看清了前方湖畔的亭子里立着两个人。
前面那人披着白色大氅,手捧暖炉,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们,分外闲适,正是般若教的堂主宁钰,而他身后那人更为古怪,乌黑宽袍遮身,脸上还戴了副无悲无喜的苍白假面。
第91章 [第九十章]
“江少侠,可真是教我好等啊。”宁钰开口笑道。
江离手掌按住了剑柄:“等我?”
“自然,这世上除了《长生诀》,还有什么值得我苦苦等候?”
身后还跟着归云山庄的众人,此话一出,江离和江兰泽的心头都是一紧,不等他再说出什么,江离便转头对江兰泽道:“我来对付他,你带其他人去蛊室。”
“好。”江兰泽毫不耽误,提声打断了归云众人的疑虑思索,“不要被魔教扰乱了心神,大家先跟我走!”
归云众人回过神,动身行进的同时,宁钰侧头看向了身旁的面具人:“该过你这一关了。”
面具人一时没动,宁钰又轻声说了句什么,他身形一僵,然后飞身踏过亭栏,自宽大的袍袖中滑出一把剑来,拦在了归云众人的前路上。
哪怕不确定江兰泽他们能否应付这个怪人,江离也无暇关注了,他双眼紧盯着宁钰,将青霜剑握在了手中,微微压低了身形,蓄势待发。
宁钰那厢倒是不紧不慢地搁下暖炉,又解了大氅,口中仍带着笑道:“我有一个规矩,事不过三。江少侠,今日是你我第三次交手了,我不会再让你活着离开了。”
江离道:“我也是。”
宁钰瞥向他,唇边挑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就在这瞬息,江离掠身而至,如一道霹雳射入亭中,青霜剑挟风声尖啸斜斩而上,几乎同时,宁钰从石桌上抽出剑来,叮的一声险险挡在喉前,他随即变招,长剑一跳朝江离的胸口递去。
江离仰身避开,顺势伸手在石桌上一撑,双腿腾空飞起,朝对方的胸膛狠力踹去。
宁钰连步后撤,江离已直回了身,第二招出手刺去。
可宁钰只偏了偏头,抬剑一拨,任来招险之又险地刺过耳畔,另一只手迅如闪电地抓住了江离的手臂一拉,带得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去势前扑,而前方正是亭子的朱红栏杆。
间不容发之际,江离足尖用力一点,凌空翻了个身,正待落上亭栏,宁钰的长剑却也横扫而来。
于是江离一脚轻巧地踩上了剑刃,提膝撞向宁钰的面门,宁钰当即往后稍仰,顺势将长剑往前猛地一送,江离顿时失了平衡,一记膝击半途撤回,反踏上剑身借力,整个人飘然后跃,见状,宁钰唇边流出一丝笑意,紧接着也跨过了亭栏,挥剑追上。
两人在半空又迅速对了几招,各自下落,而亭子之外,他们下方,正是一片冻结的广阔冰湖。
一触上湖面,江离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身形跟着一晃,踉跄跌在了冰面上,还是连忙将剑插在冰中才稳住了,想要站起,但冰湖光滑非常,令人难以施力。相比之下,宁钰便显得从容自若多了,稳稳落定湖面上后,他倾身滑了过来,轻如一阵拂面的风,可斩下的剑散发着死亡的阴冷。
情急之下,江离不得不翻滚躲开,然而宁钰连番追斩,落在冰上叮叮当当一阵悦耳脆响,蓬蓬冰屑爆开在了江离的衣角之后,霜白中竟混杂了斑斑猩红。
不知何时,江离的手臂已被划开了狭长一道伤口,头发也散了小半,乌黑又柔软地垂在他的颊边,其中隐约夹杂着几丝银光。
他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江离不再躲闪,咬紧牙关,一掌拍在了冰面上,腾空跃起,青霜剑灌注了内力高举而起,裂空劈下!
谁料这一击居然走了空,只见宁钰往后一仰,身形还未怎动,人已鬼魅般地飘出了一丈远。
好在江离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再度落于冰湖之上,这次他找到了那微妙的平衡,虽又微微一晃,但到底稳住了。江离抬手抹了一把臂上的伤口,指尖捻着那滑黏的血液,决定从速决断,他深深呼吸着,隆冬的凉意携着淡淡血腥味道钻入了他的肺腑,他默念起《长生诀》,清晰感受到灼烫的血液自丹田内奔涌而出。
江离冷眼瞧着宁钰持剑再次袭来,手腕略微一动,下一刻,一轮极盛的满月绽放开来!江离旋身横斩,仿若带起了千钧之力,青霜剑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漫天飞雪被剑气所激,一时如涟漪般向四下射开,刹那间轻盈雪片也化作了杀人薄刃。
须臾,剑气消退,雪花缓缓下坠,宁钰已立在了两丈开外,竖剑挡在身前,他按在剑身上的手掌被割开了几道细如牛毛的伤口,并不滴血,仅仅鲜红。宁钰放下了手,轻声一笑,他除了那微不足道的伤口外,竟然毫无损伤!
自《长生诀》出世以来,第一次有人全身而退。
没有人能看清在那交睫之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江离的心彻底沉下,已经明白了。
宁钰的功力并不足以与《长生诀》抗衡,但他通过前两次的交手已经琢磨透了惊澜剑法,吃透了江离的出手风格,只要江离起势一动,他就能料中出手的是哪一招,从而迅速应变。
方才,他正是在江离抬腕的一瞬返身后撤,又凭借冰面光滑,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化解了这必杀一剑。
冰湖之上,料敌于先,宁钰可谓是占尽了优势。
隔着两丈茫茫风雪,江离看不清宁钰的神情,听不清他的话语,但也知道他在说:“胜负已定。”
江离神色不改,稳稳地在冰湖上前踏一步,而后,他提剑猛冲了上去:“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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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般若教前殿外,江湖正道与般若教众混战已久,局面渐渐胶着了,般若教众虽然武功不
比江湖众人,但他们熟于地形,又且战且遁,在重重楼台殿阁间穿梭袭扰,使得江湖众人无从攻克,再加之香雾毒烟吸得久了,众人的身体也觉着沉重不适起来。
“躲躲藏藏,没完没了!”秦征将游龙枪重重杵在地上,双眼瞪着那一个个闪过的黑衣教众,如同在看一窝打不尽杀不完的老鼠。
“简直就是白费力气!”有人连声附和。
戚朝夕收回四下察看的目光,只道:“奇怪,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见尹怀殊的影子。”
以这位新任右护法的性格,他绝不会躲藏于某地等待消息,必定要将局势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何况若没有尹怀殊的指点,这帮守卫小卒绝不会如此灵活地与他们周旋至今。
戚朝夕心念一动,转头望向了教中最高的那座阁楼,名为饮星台,是只有老教主才有资格登临饮酒的地方。
其他人见状也随他看去,正在这时,饮星台上的一扇窗户动了动,似乎被人给关紧了,朱红色的窗棂后隐约现出一抹人影。
“就在那儿!”秦征脱口而出,不等戚朝夕反应,提了长枪便大步杀去,其他人跟着他一齐破门闯入,只见这阁楼高有三层,内里装潢华美,他们无心细看,直奔楼梯,不想刚踏上第二层的楼梯,便望见了尹怀殊倚窗而立的身影。
秦征瞳孔骤缩,抄起游龙枪一步作三阶地飞快跨上,等最后一步重重踩上了台阶之时,却听头顶忽地轰隆大响,秦征忙后撤几步,撞得紧跟其后的人一阵东倒西歪。前方在雷霆般的炸响中降下了一道道铁栏,死死地封锁住了楼梯入口,几乎同时,后面传来了焦急人声:“糟了,楼梯外面全被铁栏给堵住了!”
冲上楼时,众人个个热血当头,生怕慢了一步就不能将这魔教妖人杀之而后快,跟得极近,而这一出陷阱正将他们封堵在了窄长的楼梯上,挤得肩背相贴,兵器都难以提起,更何谈出招。
“我就知道。”戚朝夕被夹在其中,无奈摇头。
阁楼内,尹怀殊正抄着手,笑道:“请君入瓮。”
秦征怒不可遏,大掌拍得铁栏哐啷作响:“少来这些阴险伎俩,尹怀殊,倘若你还算是个男人,就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尹怀殊道:“我是个卑鄙小人,打不过你,自然只会用这些阴险伎俩了。”
秦征一手攥紧了铁栏,盯着他目眦尽裂。
戚朝夕抬眼瞧见铁栏上端穿透了厚厚楼板,心知其坚不可摧,叹道:“让老教主知道你把他宝贝的饮星台改成了这副模样,怕不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
尹怀殊一笑,走到桌旁抓起一把乌黑色的香片,投进了香炉中,一股青烟裹着腥浓气味袅袅钻出:“那就劳烦左护法替我向老教主赔罪了。”
江湖众人连忙捂紧口鼻,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敢出声多说,各自思索着办法,甚至试着拿刀拿剑去砍铁栏,可惜全然不见奏效。
尹怀殊再不理会他们,推开窗翻身而出,正要将窗子彻底封死,倏然间一道黑影飞来,速度奇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黑影已经以不可抵挡之势破开了窗子,一瞬穿透了他的腹部,带得他整个人仰倒,狠狠摔下了房檐。
最后一刻,秦征竭力将游龙枪投了出去。他的手还前伸着未放下,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泼在窗纸上的血迹,胸膛强烈起伏着,气喘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