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遗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阮白卿-

作者:-阮白卿-  录入:02-11

  这间客栈的格局,是堂屋挑高了建起来的二楼,推开门可以一望望到一楼去,常常十分吵闹,不得不听着人家结账牵马的吆喝。嘉安没在,他倒觉得十分异样,往常是他睡下以后嘉安才走,还没醒嘉安已经梳洗完过来了,绞好了热手巾把子候着他。
  景承就着冷水擦了一把脸,三脚的胡桃木脸盆架不太稳当,磕嗒磕嗒撞着地。最近他总觉得迷惘,像“今宵酒醒何处”,被冷水一激才清醒过来,现在已经是他叔叔的天下,年号也改了,叫做“洪宣”。以前他嫌消息太多,六部九卿有无数杂事要他决断,出来以后,一切获知消息的渠道只有城门口的告示,反倒有种空落落的不真实。
  上个月的告示说太傅辞了官告老还乡,这个月就追查起他儿子结党营私和收受贿赂的罪名来。有没有,总是有的,这朝廷里谁的手那么干净?小打小闹的数额他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不过在百姓看来,任何一个做官的倒了,都是皇上明断青天。现在没什么人记得了,以前还做端王的时候,太傅的儿子跟他争买一个头牌的初夜,还动了手,要说没有报复他是不信的,不过根上还是因为太傅是他的人。
  这样想想,大赦倒也十分合理,不先把诏狱空出来,哪能装得下那么多前朝的官?杀人放火当然比不上腹诽天子来得严重。尤其在眼下,说到底是谋反,逼得侄子自戕才夺来的皇位,怎么粉饰都不够光彩。
  不过这些现在都与他无关。现在他顶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景承不喜欢那路引上的名字,念出来也不知是在说谁,宁可人家叫他“四爷”,至少他是真的兄弟里面行四。但嘉安从不这样叫,出宫以后他什么都不叫,要开口前总是拖长声音,扁着嘴轻轻地“嗯——”一下,仿佛迟疑着斟酌词句似的,接下去才缓缓地讲他想说的。
  客堂里那一阵喧闹过了,他听见嘉安的声音在一楼窸窸窣窣,压得非常低,但一下就可以辨认出来。嘉安的喉咙细声细气,听上去就知道年纪轻,讲话又斯文,一点都不像个账房先生。但比起他来,嘉安更习惯这平民的世界,也喜欢,闹哄哄的,有无数龌龊和生命力共存着。
  他走到廊上去,一低头就看见嘉安坐在楼下和人说话。一张黑不溜秋的八仙桌,待客的茶具还没摆出来,却有一只装热水的大铜铫子搁在旁边。左手边坐的是个女人,背对着他,刨花水新梳的发髻,油光光的,整整齐齐。他先还想着不认得,看见那根木簪子倒记起来了。
  “姐姐,你们老太太要说什么,让她回头再寻我行不行?”嘉安朝门口望着,“四爷要起了,我还等着上去送热水。”
  “就来了,先生再等等。”
  等了会儿还是不来,两个人都坐得尴尬,嘉安伸手摸摸铜铫子看水冷了没有,她则是不时检查鬓角,生怕碎头发滑出来。“天亮了,”嘉安有些发急,“四爷醒了要喊人的。”
  李老太太出来了,披着一件破了洞的灰布大袄,把手抄在袖管里,袖口因为太紧,半个手掌露在外头,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气。
  “小傅先生,打搅打搅,你看我这一大早上的。”她把手抽出来捂着嘴呵气,“昨天听见说你们明天就要往南边去,我心里头有个事,怎么也得跟你商量一下。”
  嘉安道:“您说,我听着。”
  “哎嘿嘿——”老太太又踌躇起来,皱巴巴的手搓着掌心。
  “小傅先生娶亲了没有?还没有?咿!那可不行!
  “你也总有二十多了——对吧,我看人一向准。你们走南闯北的做生意,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就拿昨天说,我光看见你小傅先生自己前前后后地张罗这个张罗那个,这可不行!就算一时半刻不娶亲,屋里总也得有个女人,给你烧饭端水,递递拿拿,夜里睡觉也踏实不是?
  “人在这里,你也见了,模样品性都是好的,下地能干活,衣裳鞋面也做得,我打心眼儿里拿她当闺女。虽然不是姑娘,可我老太太跟你讲,姑娘真是不知情不知趣——咿!这话怎么就不能说……你害臊什么!你年轻不懂,等再过几年就两样了。是你还不晓得!
  “小傅先生,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顾虑?你看我这闺女,模样真俊俏。其实也不算姨娘,就当是讨丫头,也不要几金几银,你打根簪子,我们娘家人拿五两彩头,人你带了去。好不好……要不少点,打副银耳坠子。
  “小傅先生……”
  嘉安涨红了面颊,“老太太,我还是那话,我压根就没打过这个主意。”
  “喔!你怕她走路不方便哪?这不是瘸,是冻疮烂啦,眼看着就要好了,到时候跟你到处跑着去收账放租子。你不信?脱了鞋给你瞧——哦,不要啦?嗐,没什么,谁家买姨娘不看看手脚……不过做小的呢,伺候好屋里的事是最要紧,男人外头的事,不管,管不了。”
  见他仍旧不点头,李老太太一捉他的手腕,“四两银子五吊钱,真不能再少了。”
  “银子我给你,别再提这事了行不行?卖儿鬻女不够,还卖起媳妇来了!”他气咻咻地站起来要走。李老太太一愣,登时笑起来。“咿!小傅先生发善心!小傅先生发善心——您说的是五两加根银簪子?”
  “得了!”她一扭身,赶着回房去跟丈夫炫耀。现在就算从楼上也能听见有人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刨花水梳的发髻一动一动地颤抖。
  嘉安不得不局促地坐下来,“姐姐别生气,我不是说你不好,”他从没见过女人在他面前哭,“你们老太太突然提这……我真是……我从没想过。帮你一把可不是为了这种龌龊心思,不然我们成什么人了?姐姐……”
  其实她也许还要小两岁,但在宫里叫惯了,差不多年纪的都喊姐姐。
  她哭得更伤心了。“还不如小傅先生真收了我。”
  “这趁火打劫的事!”嘉安拍着桌子低声骂,“再说那又不是你亲娘,凭什么说发卖就发卖?”
  她拿袖口抹眼泪,“我打小是他们家抱养的。”童养媳就像婆家的丫头。“家里男人都死光了,小的又张嘴等吃,实在是难。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
  “就吃定了你一个女人养活他们全家?凭什么?”
  她突然倾身靠近嘉安去拖他的手。“小傅先生是个好人,跟着你肯定不会错,我只恨没福分嫁到你这样的男人。否则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己往头上插自己的草标。”
  嘉安慌忙抽回手,又去摸那铜铫子,这会儿水已经要冷了。他扭过脸不看她。“姐姐,你看错我了……谁跟着我,只会毁了她一辈子。老太太要钱,我给她就好,可是别的不成。”
  但她完全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仍是挣扎着。“下次我就保不齐碰上什么人了,小傅先生,帮帮忙。”
  “姐姐,我确实……我没法带着你,我是身不由己的人,”嘉安垂下头去,“实在不行你就跑吧。”
  “……那四爷……”
  “四爷也不成!”嘉安陡然抬高一些声音叫起来了。景承在楼上吃了一惊,又暗暗发笑,眼下这出戏好看,也不知嘉安是怀着什么心思说出这话的。
  新鲜的阳光从店铺门口斜进来了,古铜色的八仙桌泛着油亮。跑堂的路过,抱着一大木盆的干草,看也不看他们,径自穿到后院去喂马,几根黄澄澄的草掉在阳光里,那同样黄澄澄的刺目的阳光,紧接着有一阵风灌进来吹走了它。
  嘉安站起来怔了一会儿,道:“姐姐,我真的劝你一句,你跑吧。”


第60章 焚稿断痴情
  景承在楼梯口等着他,脚步声上来了,很快看见嘉安拎着那只铜铫子。
  “你给她出的什么主意?你昏了头了。”景承道。
  嘉安这才看见他,脚下顿了顿才继续上楼,她已经不在那了。他躬身问了安,要把那壶已经冷了的水送回房里去,却听见景承嗤笑一声:“大清早在这里唱了好一出《虹霓关》。”
  嘉安有些愠怒,他被那老太太拖着说些买姨娘给彩头的话,本来已经十分无地自容,更不料全被景承听去了,但脸上不敢露出不悦来,只淡淡地道:“我又哪里说错了呢。难不成真教她坐等着被婆家发卖,称斤按两地送到火坑里去。”
  “让她跑,她靠什么谋生?昨天那样你不是没看见,一个女人,沿街卖唱尚且要夹些淫词艳曲,你怂恿得轻松,倘若她真没活路,投身到花街柳巷去,你拿什么抵这份罪孽?”
  嘉安指着楼下,压低了声音恨道:“现在她们和卖身有什么分别?鸨儿尚且要按着次数算银子,她老太太倒好,一根簪子就能买断的生意。”
  他说话分毫不让,景承暗暗吃了一惊,立刻也生起气来,冷笑道:“花街柳巷的事,轮得到你装懂?你这样为她打算,怎么不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不然她还在那里惦记着你呢——”
  景承掐起喉咙学她,“‘我没福分嫁到小傅先生这样的男人’。”
  嘉安浑身一抖,怨愤地看着他,眼圈立刻憋不住红了,颤声道:“我做错什么了,至于拿这个出来羞辱我……再者,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沦落到那种地方?就算她沿街乞讨,给人家做老妈子,也是清清白白养活自己,实在活不下去,剪了头发当姑子去,哪里没有一条活路呢?”
  “这也能算条活路?”
  “算!怎么不算?”嘉安恨道,“总比任人作践好些。”
  景承点点头,“好啊,既然这样有骨气,你现在就去把她带出来,你去问问她肯不肯走你给她的活路?她不肯,你就真收了她当姨娘吧——安安稳稳,你不正是想要这个么?”
  “做什么非要怄我……这事我一个字都没有应过,怎么就罪无可赦了?我身上的事您有哪件不晓得,干嘛又说到姨娘上去……”嘉安哽咽起来了,“即便我真是奴才坯子贱骨头,也不必就要扒光了游街,教人家看我到底贱在何处。”
  “……你究竟在想什么?”景承叹了口气,走到他跟前拉他的手,“行了,奇不奇怪,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吵这一架。”
  嘉安抽回手,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他,“我不过多说了两句,哪里敢吵,我算什么呢?”
  景承皱着眉道:“你还不够?我看是这两年太纵容你了。”
  “是,我原也不配跟您聊这些,所以多说了两句便是纵容。我有什么不明白呢?一个没根的东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爬了主子的床,伺候得好了便喜欢几日,回话也只能顺着上头的意思,多说一句多做一点都是逾越……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您有过哪怕一点点兴趣知道吗!”
  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有许多事回到他心里,似乎是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信了,景承丝毫不曾以他想要的方式爱过他,而他也没有甩脱那些锁链。想的做的总是心口不一,他是怎样仰望着景承,景承便是怎样地看低他。挣扎了这么些年,他们之间仍然有着那样深的沟壑,他等不到了。是假的,他早就知道是假的,根本不是到这一刻才发觉,这么些年了,只有他自己在麻痹自己,一场镜花水月。
  景承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嘉安往后栽歪半步,仰翻在楼梯上滚了下去。铜铫子磕着台阶,凉水泼了他一头一身,然后才叮叮哐哐地一阵巨响,摔在地板上滴溜溜转了几个圈。嘉安叫也没有叫一声,幸而那转角有一排栏杆挡住了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地疼着,舌尖上漫开一些腥甜,唇上是湿的。他蜷缩在地上,耳鼓里嗡嗡地啸叫,是过了好半天才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嘉安……嘉安!”渐渐又辨认出景承抱着他,掌心在他背上慌慌张张地揉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身上怎么样?不要再闹了,听听你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
  他推开景承,拧着身子去攀住栏杆,分不清身上究竟是哪里在疼,好像每根骨头都裂成了七八块扎在五脏六腑里,把他捅得血肉模糊。他挣扎了半天才摇晃着站直了身子,抬眼看看景承,泪水忽然就泉涌似的淌下来。
  “所以我真的就只是个玩意儿……对么?”他哭着问景承,“一个挺会伺候人的玩意儿?”
  他在心里替对方回答了无数次“不是的”,可那句话景承始终没有说出来。
  景承嘶哑着喉咙低声反问:“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回头看看只是一文不值,对么?”
  嘉安无法回答他。痛苦是痛苦,毕竟还有许多温存……哪怕是施舍一样给他的温存。他没法不贪恋那些东西,在他心脏上轻抚过的景承的多情。有一点点都需要珍惜,说到底,他们这种人……像他这样,从任何别处都得不到温柔的一个人。可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也许就是我不配被你喜欢。从最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关系……你永远不可能认真喜欢我的。可是,我不是非要依附着谁才能活下去……我是想长长久久地跟你一起,但并不等于我得一辈子做你的一件东西。
  “你说过喜欢我,可我问过这句话么——你是拿我当什么来喜欢的呢?我自己知道……我一问,就会连这句喜欢的话也没有了。可我不想在你心里只是个玩意儿。你喜欢我服侍得周到,喜欢我事事顺从,可我想要你把我看作……”
  看作什么?嘉安噎住了。情人?夫妻?可以互相交心的人?景承这一生,又和谁真的交过心。他改了口,轻声道:“我不想你看低我,我想要……活得再有尊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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