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遗事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阮白卿-

作者:-阮白卿-  录入:02-11

  家兴把一颗油亮亮的脑袋靠在她肩上,笑嘻嘻地道:“我看你是嫌日子太平了,平白无故去讲个不认识的人,我还不够你看?当时多少人给我说亲,也就是你。”他往桂枝腰上摸,她连忙扭开去,“嗳哟!你那一双油手!”她吃吃地笑,“弄得衣裳都脏了,回头还是我洗。”但谢天谢地,危机过去了。
  那只手潮唧唧的,多半是汗,因为他们家就算烙饼也舍不得大方放油,吃起来非常硬。现在她觉得一阵嫌恶感从腰开始铺到全身去。从生下孩子后,他们一共只有过一回。她实在没想到这吃奶的小东西怎么就占满了她的时间,好像时时刻刻都要敲锣打鼓地闹起来,他一哭,她心口就惴惴地往下沉,不得不别着脸看他。家兴当然不高兴,她能感觉出来,那时候她秽血还没完全流净,男人的动作粗鲁,令她有种娼妓似的错觉。但他也不是特别在乎,反正从他们成亲她就这样。
  桂枝推说孩子要吃奶,把襁褓解下来抱着进屋去了。她解下钮子,教那毛茸茸的小巧的头颅凑到她怀里。孩子像条鱼似的张着嘴,叭哒一下就准确无误地吮上了她的乳头,大口吞咽起来。只有这个时刻她才享受到做母亲的快乐,是属于她和孩子独处的,没有她丈夫指挥的时间。
  她发呆,又想起门口遇见的那人,为什么就笃定认为是她丈夫的弟弟?假如真的是?她越想越觉得一定,而且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一种柔弱又坚韧的气息。
  太监是什么样的?她能拥有的所有想象,都源自土戏台上唱的长生殿,里头有一个叫高力士的,是个掐腔拿嗓的中年人,面色阴鸷,但带着谄媚的笑意。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她奶完孩子出来,家兴已经等不及吃饭,先去打牌了,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跟人家打牌,不到天黑不会回来。她想了想,抱着孩子一路往外追。她走得很快,而且那条路过去一共就那么几户人家,他走不远。果然,她在将要走上田垅的地方看见那人的背影,桂枝一横心,赶上去叫“叔叔”。
  嘉安诧异地笑了,“你是谁?”
  桂枝有些尴尬,小声道:“我是家兴屋里的。”
  嘉安没吭声,沉默了会儿,抬手作了个长揖,桂枝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就说是一家人呢,从没见过的也能认得,你跟家兴还是有点像。”嘉安道:“让大嫂费心了。”桂枝问,“叔叔怎么不来家?”嘉安笑道:“好久没回来了,提前也不曾来个信,原是我礼数不周,怎么好冒冒失失的闯进去,给你们添麻烦。”
  桂枝低下头道:“你放心,家里都好。”
  嘉安隐约听出下逐客令的意思,那女人果然十分歉疚似的道:“可是我不能请你到家里来,家兴知道了要闹的。”
  嘉安心里沉了一沉,但立刻笑着说:“不必让我,我本来也只看一眼就走。”
  他重新打量面前这女人,已经可以勾画出他哥哥平素对她的态度,不禁对她更加生出一些怜悯。两个人慢慢地往田垅上走,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开口道:“那末,家里全仗大嫂了。”
  他摸出两张银票递给她,桂枝没接。“这么多钱,”提到钱,她不由得羞赧地笑着,“家兴一定拿去赌,叫家丰知道了不免要吵架的。”
  嘉安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他雇的马车早折返了,一时想不到怎么进城,只好顺着田埂上茫然地走下去。这村子后面有一条河,小时候他哥哥们常带他下水摸鱼,倘若摸到了,这天的饭桌上就可以难得一见地没有抢夺。现在这河岸上凭空架起一座木桥,使得那以前的回忆似是而非,不甘心,却又实在令人怅惘。他在桥上站了很久,直到天暗下去,能够听见远处山林里野狼的号叫声,举目皆是莽原,方才意识到今天是走不了了。
  嘉安在巷子里徘徊了很久,还是去敲了门。是家兴出来开的,趿着一双灰土土的布鞋,裤管卷到膝盖上,他正洗脚洗了一半,举着一盏油灯,没好气地往嘉安脸上一照。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天,家兴突然火起来,高声问:“你找谁?”
  嘉安哽咽着说:“借宿。”在那凶狠的声气中他已经知道家兴认出他了,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家兴并不想见到他。他顿时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嘉安感到十分局促和歉疚,脸上浮现出羞耻的潮红。


第65章 各自心怀鬼胎
  他们家里的堂屋,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泥瓦房,墙上贴着两张已经破旧落灰的年画,那“莲生贵子”的白面圆头娃娃,穿着大红的肚兜,从农历年里就捧着一截藕,直捧到入秋,脸上露出诡谲的笑意。四方桌放着油灯,三个人各坐在一边,有种怪异的紧张感。细看之下是家兴和家丰长得更像,都是一张被晒得发红的脸,带着点警觉的神气。小的都被打发去睡了,家丰的女人玉琴,坐得离方桌远远的,借着这点光亮,在那里缝一件小女孩子的棉袄。
  一开始先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盯住那盏豆大的火光,仿佛人没到齐不便开口似的,都在等谁先打破僵局。桂枝安顿了孩子,端出一个黑漆漆的茶吊子、三只大瓷碗来,嘉安便起身倒了两碗茶递过去,低声叫:“大哥,二哥。”
  家兴喝了茶,见他仍站在那里,不由得啧了一声说:“你坐呀!回来家里怎么穷客气!”他看不惯嘉安那副伺候人似的样子,但脸上和缓下来了。
  嘉安道:“现在家里这样热闹了。”家兴“嗳”了一声,点头说:“都是这几年的事。”他把家里新添的几口人简略地讲了一遍,最后提到他自己的儿子,抱怨那孩子落地竟有八斤六两,他女人生了两天一夜,差点养不下来,但隐含着一种得意在那里。嘉安忽然打断他问:“大姐二姐呢?”
  家兴没吭声,他弟弟家丰一直不说话,这时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了一搓,摇头说:“大姐早没啦。”说起来当然是媒人不好,姑爷的脾气提也不提,上门只管拣好的夸,因为姑爷家开着一爿打铁铺子,所以极力称赞他勤恳,做事肯出力气。但他姐姐固然也有不对,不该轻信人家说的,还没过门就吵着要退婚。哪里有女方退婚的道理呢?婆家当然要不高兴。年轻夫妻拌嘴是常有的事,实在不至于寻死觅活,讲到底还是她气性太大的缘故。要说打老婆,哪个男人不打老婆?就算姑爷一时手底下没轻没重,也不该真就一头吊死,更何况还怀着身子。
  嘉安怔怔听着,突然不耐烦起来道:“谁给她定的这门亲?”家丰道:“当然是爹做的主。”嘉安冷笑道:“不是他是谁呢。”家丰便不吭气了,端起碗“咚咚咚”一口气把水喝光,笑道:“二妹过得不错,说给了你大嫂子的弟弟,横竖都是亲戚。”他特地瞟着嘉安的脸色,见嘉安没什么反应,方从喉咙里轻微地“吭吭”咳嗽了两声。
  “说得好听,不就是换亲。”嘉安咕哝了一句,没再继续问。他已经不能算这个家里的人了,如今是他哥哥的地盘,再好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一个人离家太久,之于这家的人,慢慢就变成一个陌生的亲戚。他想了想,转而说起家里的几块田。一讲到收成和田赋,他哥哥立刻有无数的苦水,骂雨水多,骂税重,骂知县贪污,“你说他们这么不是东西,皇上到底知不知道?”
  嘉安微笑着不说话。以前他们常常光着脚在垄沟里跑,拿衣裳扑蜻蜓,一不留神就摔在泥里,从来也不怕被石块和树枝割出血来,摸滚得浑身灰土土的,往河里一跳。现在提起来,好像上辈子的事,“多少年过去了,连小孩子都这样大了。”
  “那时候太穷,”家兴开口了,“真是连一双筷子也添不起,不然也不叫你吃那碗断子绝孙的饭。”
  嘉安道:“说这些做什么,好端端的。”但他心口忽然紧了一紧。
  “实在没想到还能见着。那么多年没个消息。”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嘉安笑起来。
  家兴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脸上露出一点窘迫的神情,“嗳……他们都这么说。”
  “我也没想过,原来这辈子竟还能出来。”
  这一霎他忽然十分委屈。进宫以后受过无数的苦,挨了那么多打骂,就为了学怎么看人脸色,怎么做小伏低。他就那样蠢,打了多少回也学不会,可后来到底会了。最初那两年总是偷偷地想着,倘若真有一天能见到亲人,一定要嚎啕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哭出来。但真到这天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家兴问:“你这次回来,算是什么由头?”
  嘉安道:“你们有话直说。”
  家兴道:“进了宫的人,是不是老死也不能出来的?”嘉安嗯了一声。家丰搓了搓脸笑道:“爹也有苦衷,不送你进宫,全家老小就都要饿死,按说亲兄弟呢,就算照顾你一辈子也应该的。”
  嘉安不做声,只面无表情地盯住了那茶碗里簌簌跳动的火焰。
  “养大妞那年我们给娘送的终,冬天下葬,隔年开春爹就不行了。他早些年摔断过一条腿你还记得?就是那次落了病根,后来几年断断续续的总在请大夫,药吃了多少也不见好。爹走的时候,咱们还欠三叔家二十四两银子,还了三年才还清。我跟你大哥两个人,拢共守着这么几块地,没别的进项,你侄儿们又小,有时候我们两个一盘算都心里发慌,这一大家子人,当真吃不消!”
  他只管听着,心口里早已经砰砰地跳起来,他哥哥拐弯抹角说了这样一堆,他恨不得立刻就要把他最要紧又没说出口的那一句掏出来,甩在那张神色尴尬的脸上。嘉安扶着那只粗瓷大碗,来回摸着碗沿一条裂到底的纹,家兴忽然过来拉他,“我们是替你想呀,年纪轻轻遭了那样的罪……按理说呢,我们是该照顾你下半辈子的。”嘉安猝然抽出手,颤声道:“我不过挨了一刀,还不曾变成废人,我要你们替我安排后事?”
  家兴“啧”地一声,刚要作怒,家丰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你贵人见多了,就不会懂得乡下人的难处。回来当然是好事,可也得教我们心里有个数呀。”
  桂枝在旁边忍不住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起来再说?黑灯瞎火聊这个?不怕闪了舌头!”她丈夫正有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用力一拍桌子怒喝:“当家的说话,你插什么嘴!”大约因为有生人在,桂枝料定他不会动手,于是壮着胆子,把洗完正要折起来的一堆尿布胡乱团在一起,气冲冲地把门一摔,回房去了。家兴咕哝着骂了句娘,起身就要往屋里追,嘉安果断起身捉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你就算看我这个外人的面子,安宁一天不行吗?什么事也值得鸡飞狗跳,难看相!”
  进门短短半个时辰,他已经完全可以推测出他兄嫂平素相处的态度,印象中他哥哥只是蛮横,从来不让人,现在竟变得令人生厌了。
  嘉安道:“我明天就得走了,没什么可为难的。”家丰脱口问:“真的?”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不妥,讪讪地笑了起来,“你看,我是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乡里乡亲多走动走动,给他们开开眼界。”
  嘉安气得发抖,扭开脸咬着牙道:“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
  他没留意到他两个哥哥迅速地交换了眼神,彼此都如释重负。最要紧是知道,嘉安并不是犯了事被赶出来的,那就一切好说。夜深了,家兴张罗着吃消夜,叫桂枝出来热饭热菜,有种刻意作成的殷勤。嘉安注意到她眼睛红通通的。
  晚些时候桂枝端来几碗清汤面条,发丝一样细细软软团成一团,上面放着一块爆鱼。这种爆鱼的烧法,是把鱼切成段,给酱油和糖渍得黑漆漆的,先过油炸,再浸卤汁,所以颜色在烛火下颇有些触目惊心,相较之下青蒜叶倒绿得十分新鲜。因为临河住着,偶尔也能弄到些不用花钱的东西吃,但从那块鱼腹的尺寸推断,这条河里已经十分贫瘠。
  有一种风俗,远归的人进门第一顿饭是要吃面条的,嘉安尽管恼火,看见这碗面却鼻子一酸,轻声说:“北边没有这个。”大家都不说话,半晌才听见不知谁叹了口气,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啜面声。


第66章 辗转难眠
  他们家里只有两间房,家兴叫桂枝拿铺盖给他睡在堂屋里,把一些雨伞扫帚之类的杂物归拢到一个墙角去。玉琴在灶上洗锅,桂枝就自己去拖那张桌子,桌腿碾着地上的碎砂粒,声音在黑夜里十分刺耳。嘉安道:“小孩子睡得早,别把他吵醒了。”一面已经大步走去把桌子搬起来了。桂枝十分感激似的朝他笑了笑,说:“叔叔别嫌简陋,老爷子老太太还在时,也是睡这堂屋。家丰他们成亲分房以后,他们就搬出来了,今天只好委屈叔叔打个地铺。”
  为了儿子成亲,老人把屋子让出来,自己睡堂屋乃至柴房,在他们那里并不稀奇,但真发生在自己家里还是感到非常惊诧,转念想想,大概也是因为实在没办法。做父母的人真要牺牲起来,是什么荒唐的事都愿意做的。
  他问起他母亲临终前的光景。其实他想不起来他母亲的样子了,只模糊地记得她永远忙得团团转。有一个画面,大约是他七八岁时的冬天,晨光熹微,忘了为什么醒得特别早,还带点困意,哆哆嗦嗦地走在院子里,可以看见发白的月牙在荒芜的旷野上慢慢淡下去。在炊烟中,鸡鸣声从村落的尽头次第传开,他母亲蹲在一口大锅前面,扭过来递给他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糊,上头飘着几粒青江菜的碎梗。她笑起来。他记事以来很少见到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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