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帮,这是添堵吧?
被七殿下骂的鬼使们:“您是说要保护他吗?”
苏与卿在此时问他:“你召来的鬼?”
梅染点点头,推开一个鬼使走到他跟前,“失误啊,本来想让他们帮着公子的。”
苏与卿很冷淡:“要你多事?他们弄回去。”
“公子想一个人收恶灵?会伤到的。”
苏与卿有点咬牙切齿,“恶灵本来就擅长躲避,你又派这么多鬼使过来,阴气更重了,根本找不到。”
梅染呆了好半晌才理解他的意思,然后有点智商下线的问出一句:“恶灵不是要来这儿吃鬼魂吗,直接到这儿抓就行了?”
“以为哪个鬼都像你一样往道士面前撞?”
梅染顿了顿——好像也对。
七殿下皱了皱脸,觉得自己这些天都被这道长给骂傻了,脑子现在才转过弯来。
第三十章 公子哭了
乌云蔽日之下,苏与卿所站的地方徒留一寸光芒,犹如阴暗中的油灯,摇曳着光火,经久不息。
周遭的鬼使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忍不住问梅染:“殿……”
梅染及时打断他的话,“回去。”
一众鬼使愣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都鸦雀无声,目光瞟来瞟去瞟到了被他们围住的苏与卿身上,然后就有几个忍不住开口:“不是要保护……这位公子吗?”
见到道长身上已经冒出了金色的符文,梅染眉头抽抽,心道不妙,于是赶紧驱赶那些被自己召来的鬼使,“让你们走你们就走,这么多话干什么?快走快走快走。”
梅染冲他们摆了摆扇子,鬼使们也只好听七殿下的吩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了。
他们离开,像是卷走了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阴寒,带走了部分天边铺盖的乌云。
苏与卿冷漠的盯向梅染,金箔一样的瞳眸中仿佛闪着电光,良久,在梅染略显歉意的笑容下,抬步走向一个方位。
“公子等等我。”
梅染迈着步子跟上去,一顺手就勾住了他的衣袍。
其实,鬼使也可以找到狱鬼,但这道长貌似想单独行动,梅染看他这皮囊看得顺眼的很,就成全了他这小心思。
周围笼罩宅子的黑雾早已经被金光荡开,如今行走在这,可算有了些春日的温暖——很多的原因是这里聚集的鬼魂已经消失了,往坏了想,可能是被狱鬼食尽了。
见过大场面的七殿下表示不慌,觉得走累了还拿起扇子扇起了自己额前的碎发,不慌不忙地往前迈着步子。
而苏与卿则一直走在他前头,白衣上的火云纹依旧显眼的很。
梅染拽着他的袖子,不经意的摸了摸这衣服的布料,然后看了眼永远都严肃冷静的苏与卿,突然放开手,继续漫不经心的往前走。
宅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布置,长廊古朴无华,窗棂精雕刻花,偶有园林小石子径从一旁探出,通向另一处风景雅色。
突然,梅染放缓了脚步,他盯着前头苏与卿的背影,开口问:“还要走多久啊?公子。”
苏与卿不耐烦的回头看他一眼,“要走就走。”
梅染笑道:“可我走累了。”
苏与卿盯了他一瞬,“那你想怎么办?”
梅染眯眸浅笑:“我要公子抱我。”
苏与卿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貌似思索了许久才妥协道:“行。”
梅染向他张开双臂,等这人把自己完完全全揽到怀里,突然拿折扇抵在他的咽喉上,依旧是展露笑颜,“公子生的这样好看,不会是个姑娘吧?”
苏与卿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容貌略显冷淡,但是个人都认得出他是个男子,说他像姑娘的,只有某些鬼眼瞎才会说得出这种话。
梅染说完那句话就靠在了他肩上,朝他身后眯了眯眼睛,像故作困倦的狐狸扫描并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两人走到一扇门前,苏与卿正欲弯腰放下梅染,却发现这个鬼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他动作一顿,转而抬手推开那扇门。
屋内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外头廊庑木雕精致无双,而里面青灯铜像如同庙宇。
之前,梅染二人并没有将这座宅子看个完全,也不知道这类似庙宇的厢房是否原本就在这所宅子里。
苏与卿低头看着睡着的梅染,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许久,然后往前挪步,迈着轻盈的步伐,将梅染放在了安置铜像的祭祀木台上。
绘着金色纹路的烛台冒着暖色的火光,一簇簇火苗编织成光幕铺在稚子脸上,影影绰绰地落在了他的五官上。
梅染蜷缩在那一小块空着的祭祀台中间,上面的铜像不知是哪位神仙,柔和着双眼,轻飘飘地俯视众生。
他像是祭品一样被摆在那,浑身精致的都像玉雕成的娃娃,可他却是肉体凡胎,至少现在,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祭祀台前头有两个红色的蒲团,苏与卿站在两个蒲团中间,周身的气息忽然变了。
他盯着梅染,锐利的眉眼突然柔和起来,周身冷冽的气息化成了春风拂柳,安然淡淡的,如同微风。
两只琥珀一样的眼睛闪着金色的光,又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颤颤巍巍的睫羽下有湿润溢出,冷白的皮肤熏上了淡淡的红,他现在这样,更加的惹人怜惜。
泪珠砸在地上,浅浅的烙下了一个痕迹,苏与卿的五官忽然变得柔和,上调的带有攻击性的凤眼变成了杏眸,独特的琥珀眼眸换成了普遍的黑色,他伸手抚上梅染的脸,眼中掺着古怪的怀念,以及让人心底发寒的凉意。
修长的五指化成了芊芊玉手,粉白圆润的指甲轻轻划过梅染的脸庞,他身上的火云纹衣裳也突然换成了素衣白裳。
忽然不明白他此时的性别,只细细看能辨出是一个女子,但她与苏与卿的容貌却是大相径庭。
一个柔弱貌美堪称红颜祸水的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红似火,唇上赤色犹如血,皮肤苍白的像是纸张,毫无血色,因此她脸上的那两点殷红,显得极为突兀。
她身上的白衣沾了红色,尚且不知是以何作为染料才染上的此种颜色。女人留恋的目光在稚子的脸庞上定了许久,冰冷的手指也停留在他温热的皮肤上,轻轻的按着。
她红唇颤抖,忽然闭了双眸,流下两行清泪,“孩儿,等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
那细白的手突然伸出了极长的指甲,若不是梅染躲的及时,怕是要被这指甲直接钉在祭祀台上。
可这么近的距离,梅染脸上还是难免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他也没管,只是冲着女子一挑眉,金玉折扇瑕有兴致地抵在唇边,如同狩猎成功的狡猾之兽,“姑娘,假扮我家公子的感觉如何?”
极其揶揄地停顿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我家公子的皮囊太过精致,很难幻化出来?”
女子大惊,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泪迹未抹,“你何时醒的?”
梅染道:“谁告诉你我睡了?”
第三十一章 昔日花魁
被金色的烛光笼罩的神像盈着淡淡的笑意,合十的双手立在身前,更显慈祥宽怀。
梅染靠在祭祀台边,顺手拿了个台上的果子啃了一口,笑语盈盈的盯着女人:“我家公子呢?”
这间厢房只被祭祀台上的两盏烛火点亮,边缘的地方还泛滥着昏黄,光透过梅染的身体在地上织成剪影,那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照在他身前的地上,攀上了女人的双足。
女人脸上的泪痕尚在,一双水眸周边被雾气熏得殷红,她直勾勾地盯着梅染,柔软的眸子里淌出了些杀意。
她窄袖中探出来的手臂上烙上了狱鬼的印记,依稀见得上面潦草鲜红地绘着三个字,“邪七娘”。
这位邪七娘也是百年前风动一方的人物,死后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还不知何时能转世投为凡胎。
只不过她如今又擅自来人间作恶,怕是不能轻易转世了。
梅染啃完果子觉得这玩意儿太酸了,随意丢在祭祀台上,烛台被果子撞了一下火光有些摇晃。
他望向邪七娘,还是那句话:“我家公子被你换去哪儿了?”
邪七娘紧紧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指甲依旧很长,良久,她低头看了眼攀上自己双足的影子,顿时大惊。
梅染身前朦朦胧胧的影子冒着丝丝黑气,一点一点攀上她的脚腕,像是扭动的绳索一般。
邪七娘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孩童,见他眼眸弯成了月牙,点点的光影投向他漆黑的瞳眸中,却反射不出一点光亮。
邪七娘出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她又突然发了狠劲,朝梅染抬起双手刺出细长的指甲。
刷拉一声犹如闪电,破开虚空的利器迎面袭来,来势之凶猛让梅染也不由得惊讶了一下,但他立马就翻转手上的折扇,紧接着邪七娘的动作就猛然一顿。
攀上她双足的虚影竟然化成了翻涌的云雾,裹到了她的腰际,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梅染这时才擦去了之前被她的指甲划伤的那一点痕迹,不满道:“你们怎么都喜欢一见面就打打杀杀,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苏与卿是这样,邪七娘更是连句话都没说就冲上来攻击,梅染这个动口不动手的伪君子可恼死了。
邪七娘被定在原地,她往前伸着双手,身子稍往前倾,动弹不得,还有些滑稽。
梅染将那句话重复了第三次,“我说,我家公子到底在哪儿?”
邪七娘一边尝试挣脱一边恶狠狠的瞪他,“他死了!”
梅染一愣,顿时喜出望外,“死在哪里?我去看看。”
没想到对方是这种反应,邪七娘震惊得连挣扎都停了一下,然后略有怀疑的皱了皱眉,“你问的……是你家公子,不是仇人吧?”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金光破开房门,光芒扫过整个房间,从门口窜进来的风然后两盏烛台狠狠晃动了一下火光,梅染身前的影子摇动了一下,邪七娘称此机会连忙逃脱,防备地环顾四周。
“砰——”
那扇门突然打开又狠狠关上,撞击的声音唬得人心尖一颤,梅染抬眸望去,见到来人,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苏与卿没死啊。
邪七娘见到苏与卿,防备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松懈,但立马又紧张起来,不断的往后退着。
苏与卿甩出一串符带,目光凉凉地落到邪七娘身上,“现在清醒了?”
邪七娘慌忙抹去脸上的泪痕,警惕地望着他,嘴唇嗫嚅,“苏道长……您还活着啊?”
苏与卿像在跟傻子对话,“你看我像死了的样子吗?”
邪七娘结巴道:“不,不像。”
梅染被他俩晾在一旁,只能自己玩着扇子,偶尔抬头,问一句:“二位认识?”
苏与卿不想理他,邪七娘对他也不熟,只动作小心的退到角落里,防备着他与苏与卿。
苏与卿发觉了她的动静,稍微往那边迈开一步,邪七娘便突然大声道:“苏道长您不是不管我了吗?”
“那是一百年前。”苏与卿总在某些时候特别冷淡,“你以恶灵的身份来人间,我还是要揪个缘由的。”
邪七娘见他前进,自由自主的往后退,直到退到角落,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暖色的烛光照不到边缘的暗淡,她整个缩在黑暗里,却只是双手护在胸前防备着,没有任何进攻的举动。
苏与卿走到她身前,邪七娘狠狠颤了一下,“您说你不会再管我的……”
苏与卿停下步子,盯了她片刻,“为什么会变成恶灵?”
颤颤巍巍的烛光下,有一丝丝光亮爬上了邪七娘漆黑的双眼,她望着面前冷淡的男子,又被水雾模糊了双眼,“我也不想的,我……我只想救我的孩子。”
邪七娘与苏与卿不知有何过往,女子在他面前显得那么没有攻击性,柔弱得仿佛寻常人家的姑娘。
百年前,邪七娘作为青楼的花魁,与一人私奔至子越国,可惜丈夫在路上染了病疾,早早的死了,只留下邪七娘与她肚里的孩子。
靠着丈夫生前留下的细软撑过了一段时日,邪七娘一介柔弱女子也做不了什么,就靠着捡一些小活赚些零碎的银钱。
等孩子出生后,邪七娘生活更加困苦,那时连锅都已经揭不开盖,刚出生的孩子更是瘦弱可怜。
一日,邪七娘身着布衣,面上带灰的路过一处街巷,她背上背着孩子,踩着一双破烂的绣花鞋在泥泞不堪的路上快步走着。
虽是雨夜,但繁华都城热闹不减,黑压压的天空下,旁边的楼台挂着旗,在风雨中飘摇着,零零碎碎的歌乐透过风雨传来。
“升平早奏,韶华好,……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曲调细碎,邪七娘在嘈杂的街道中却听得清楚,不由自主的跟着歌调,唱起了自己曾熟悉的那些词曲。
“……这一缕青丝香润,曾共君枕上并头相偎衬。”
她本是花团锦簇里的娇女,施千金才可求一夜的花魁,一开嗓则如莺语的姑娘,本可以端端坐在高台上,看底下的宾客为了她争破头脑,看商贾富贵为她一掷千金。
可她受够了被命运操控的自己,她或许有些年少轻狂,死活要跟着那个人私奔,才落得如此地步。
邪七娘哼着歌,拖着疲惫的步子缓缓走远。
雨声中,她的思维有些飘远,脚步微顿,她转过身,略显脏乱的脸上一双瞳眸依旧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