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面蒙黑纱,身姿袅娜,手持利剑利落得刺杀着活尸。顷刻间三具活尸倒地,化为烂肉再度死了。浩月等人才松了这口气。之后,黑衣女子向浩月款款走来。侍卫们紧张得扬刀。浩月主动迎了过去。她是友非敌。他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郑重地施礼:“这是仁王偷偷信奉的神州古巫术。他命令奴仆们服用了含有蛊虫的药物,向邪神祭祀。奴仆们死后,主人就会收取他们未用完的寿命。不过效果不怎么样,仁王死了,他们死后躯体也蓄满了药物。又未火化。就被不诡人士放出来杀人。他们会循着本能攻击着附近的活人。杀活尸时先要击破他的胸腔去除毒气、再砍头颅。才能再杀死他。”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们?”
女子面纱后的妩媚眼睛清冷地扫视众人:“我是京城太常寺祭神司的女官。听闻下属禀报附近有活尸,特来补救。至于是谁驱动活人杀人,这是张御史的职责了。”说完后祭神司的神秘女官便飘然远去。
太常寺祭神司是大紫朝主官宗庙礼仪部门,主掌国家的天地、神祇、人鬼之礼,甄别鬼怪,保护城池与民众们不受活尸冻尸鬼们入侵。是个神乎其神又毫无建树的部门。从未见他们抓住过鬼怪,或阻止过死人变活尸。却深得天帝宠信。人们也是头次见到祭神司的官员都很惊讶。
小镜王也奇怪得多看了女人几眼。赵侠臣一个劲得瞟他。你怎么对女人也有兴趣了?镜王讪笑着收回眼光。浩月令人们收拢起碎尸焚化。继续去衙门。
即使鬼怪现世,仙人登场,普通人还得干他们的活。
浩月晚上回到正愉园后,继续查看案宗。深夜时他忽然悄悄得出屋越过高墙,甩过了巡逻的家丁,向着神州城另一侧的街市奔去。他拐弯抹角得来到了北部的一处繁华街巷。正街上彩灯高悬歌舞升平,背街是个黑黝黝的小巷。这是神州最繁闹的伎户街。他展开手里的白绢,查找到了门户。便蹿上院墙跃入了一个小院。
院中叮叮咚咚的琴声噶然而止。正房的门开了,走出一个穿长裙挽珠冠的绝色美女向浩月招招手。竟然是祭神司的美艳女官。
浩月按着刀柄大跨步地走了过去,微一打量便皱眉:“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美人摘掉了黑面纱后,面容虚白,身躯虚晃,像得了重病似的。房内木桌上放置着一把快坏了的古琴。和一只剑。
是绮琴师。绮燕飞向浩月欣喜又虚弱地微笑着:“多谢张大人来看我,没有旁人知道吧?”
美少年冷着脸却关切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孤身到了神州?生病了吗?为什么要侨装改扮成女人悄悄找我?”
孤灯、圆月、院墙那旁传来了花街喧嚣的嬉笑声。两人对面而坐,再看着对方都恍觉隔世。
浩月有点不自在,他在镜王面前漏了身份也没这么慌乱。心计深的美少年对上无耻老狐狸,谁输是他本事不济。他们都不会受伤。他面对绮燕飞却有点尴尬。他们相识后琴师便对他一直嘉言善行,他却瞒住了身份。
绮琴师微笑道:“多谢张大人没有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我原本就觉得你不似凡人,果然是位天之骄子、朝廷栋梁。”
温柔的他绝口不提以往的事,只赞扬他本事出众。浩月暗叹。
烛光下,琴师低声的娓娓道来:“上一次我们在咯骊山贺寿后分手。你与镜王去魔域抄风元帅的后路,我和墨纪雅就吊着风元帅回南海。路上他追上来,打伤了我,抓走了小纪。我趁机逃走了。我一直在中原神州疗伤。”
浩月很惊讶:“这都数月了伤势怎么还不好?小镜王与曲神医关系密切……”
“不!不要叫他。”绮燕飞扬声断喝。浩月微微一凛。
琴师立刻查觉失态了。他煞白着脸摇晃下/身体。穿着纤细女装的他面容憔悴犹如捧心西子。他迟豫了半响,还是咬牙说了:“不要通知镜王!我是故意躲着他的。今天若不是看你们被活尸围困,我还找你有事。我是不会露面的。”
浩月顿时浑身都不好了:“他又怎么了?又干了什么坏事?我去找他……”
绮燕飞感激得看他一眼。他是站在他这边的。他们的关系也很奇特,似好友似对手,相互提防又相互信任。
绮燕飞紧咬着银牙,鼓足全部勇气道:“我打算与镜王分手。”
浩月真的惊诧了。这是他头一次看到有男人想主动与小镜王分手。
妩媚又琴技高超的天下第一琴师双眼乌蒙蒙的,带着一丝残忍的决绝:“我要与他分手。所以我受伤后没有逃回南海,径直逃到神州躲起来了。只要他找不到我,就不会再对我下命令。只要我看不到这个人,就不会为他所动。才能下定决心与他分开。”
浩月悚然而惊。是的,那人有毒!无论谁跟他在一起便会像中蛊似的,言听即从。只有远离了他才会中断这种魔性的迷恋和顺从。
月光迷离,美丽琴师的手无意地拨动琴弦,室内响起了“叮咚”的琴弦音。他的伤好似很重,袖口脖颈都是条条缕缕的刀伤。他幽幽地道:“……我受够了他。也爱够了他。我很喜欢他!但……我爱得太卑微了。我亲眼看到他是如何对待慕知春、姬林、风离天的。爱上他就得粉身碎骨,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
“我太懦弱了。没有他们爱、恨、或者反抗的疯狂劲,只能悄悄地逃走了。我不敢见他。他在我最困苦时救我,送我学琴技,为我规划好前途,手把手得教我真本事。他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只要我一见到他的面,就无法开口说‘分手’二字。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不行’二字!我一看到他便会全心全意地心疼他,喜欢他,想为他卖命,干任何的事。我不行了……”他的眼睛乌黑晶莹,似乎盛满了泪。
浩月几乎要吐出来了。他知道李芙是如何发现这些有才华的人,又如何施恩给他们,把他们培养成死士。以感情为名牢牢控制着他们让他们送死。灵秀的琴师早就明白了堕入魔障。他想自救。
“小镜王知道你逃走了吗?他在派人找你?”浩月眼眸眨动。
“我不知道。我失踪了三个月。他再愚钝也该知道我这儿出事了。我猜不到他会干什么,也不敢想。在陌生的城池多拖得一个月便得一月,多活过一日便是一日。我不敢想他对我是多么的愤恨失望……”绮燕飞眼露绝望。李芙是个鬼神莫测的天才,想瞒过他的事情不多。他会发现他逃走来跟他算帐的。他一想起来就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不是怕死,是怕那种撕破脸的绝望、无心、绝情……
“我不想这样下去了。会引来大灾祸。会毁灭我,也会毁灭他。我一直盼望着有人能帮我下定决心离开他。这次重伤后我终于鼓足勇气逃跑了。却又得知你们来了神州,今天在街头又看到了你们身陷重围,我……”
“你是生我的气吗?我一来他就……”浩月打断绮燕飞的话。
他不想这么婆妈,但温顺的人特别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特别是绮琴师。他一直很爱护他。
“气什么?他的花心与你无关。你作为监察御史却放了我们这些匪类一马。我已经很感激你了。这不是嫉妒,我已经习惯了他心无所属。其实他也很可怜,他是控制不住自己……每位光彩照人的大人物都是如此吧。极度乱来,又义薄云天;敢冲敢拼,带着一股无法无天的疯狂劲儿。像一轮大日吸引了万众瞩目。我就是他旁边微不起眼的小星辰。那道唯我独存、照亮天地的光芒太美了。我身不由已地滑向他。
“就是这样。一方面怨恨他,一方面又怜惜他。一方面想逃离他,一方面又被他深深吸引。我陷入了这种自我摧毁又复生、想逃生又想毁灭的迷思中。我是生病了,身躯里面都碎了,外面是个空壳,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伤得很重,每天晚上像个傻瓜似的把破碎的心补起来。第二日早上醒来,发现他没有躺在我身旁时,心就又碎了。周而复始。我撑不住了。到最后我们大家都生病了,疯了,死了。”
琴师抬起湿润的眼睛,清凌凌地望着偶遇的少年:“我以前问过,如果有一天我面临深渊却没有勇气自救。你会帮我吗?你会帮我‘拔慧剑、斩情丝’吗?”
他郑重地把剑放在他的手上:“一剑就能解脱了我。求你。”
不!不是这样的。浩月的心狠狠得揪住了,他猛得摇头:“我不会杀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他又忽尔说:“或许,他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哦……”绮燕飞的双眼落在了他身上,不知道是喜是悲,
——如果李芙爱上了别人,他自然不会再逼迫别人了。有一个强势对象就能掌控住那个恶劣浪子。很冷酷也很现实。
美少年一双璀璨美丽又冷酷的大眼睛倒映着憔悴忧郁的琴师:“我明白了。我明天就把镜王送走。他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也不会回神州。你看不见他就不会再迷恋上他,也就离了深渊。”
绮燕飞深深地看他,潸然泪下。
两个人在烛光下深深地对视。浩月的心绞痛起来了。为陌生人,为朋友,为了他,为了那种无力自拔的感情,为了这些滑向深渊的人。为了那种很渺茫的爱的希望、或绝望。
他的心头堆积满了愤怒,又不知向谁发泄。独自走在漆黑的神州街巷像走进了无边黑海。少年愤怒得以刀砍着路边的松枝,发泄着莫名的怒火。
第四十六章 味道 刀客
第二日,锦衣太保突袭了李芙的住所。李芙一觉醒来就惊讶地发现,一伙男人冲进他的屋子,把他架出去丢在庭院、把他的侍卫击退,他们还翻箱倒柜得检查完扔出房子,紫金币和银绽落满了庭院。
张御史来了,姣好的面容冷峭严厉,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驱逐李芙出正愉园。混乱中李芙还挨了很多耳光、棍棒,他懵了。
张御史冷着脸呵斥:“狗改不了吃屎,你在神州也不干好事。跟邪教勾结、哄抬物价、买通地痞想谋害郑大人,还天天逛烟花柳巷得勾搭女人。数罪并罚,给我滚出神州。否则将你下狱。”
“冤枉啊,我没有!”李芙气愤地大叫。这小白脸又吃错了什么药,比礼王还会泼污水。他刚刚跟他的感情有了点进展,还想着要不要收心跟美少年过日子。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法跟右副都御史争辩:“小人这就离开神州。”
整个正愉园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张御史总算是看透渣男,变回了清明果决的监察了。李姓癞皮狗在神州神灵活现得蹦达了多日,可恶心坏了众人。
小镜王垂头丧气地带着赫尔纯等人离开了神州。他本不想在神州多待,但被人撵出神州。也太丧气了。
* * *
神州城是前朝国都。城墙高大魁伟,城外是一条滔滔黄河。南城门外不远处是黄河的一个急拐弯,宽阔河面挤过了狭窄河道,浪花飞腾。河道中有几块奇石,上有深厚的野兽脚印。传说中古代大象从窄滩经过,留下足印。人们称之为“象过滩。”
南城门处驻扎着很多郑家军和官府衙役,在一一检查进出城的行人。一是严防新圣教攻城,二是防止画影图形上的凶手逃跑。三是也防止人们蜂拥着出城逃命。使局势更差。
年轻学子王浩尘穿着淡青色书生袍背着包裹挤在队伍里,焦急地等待出城。神州水患,邪教围城,富人商人和学子们都趁机逃出城。投亲靠友,或者像王浩尘这样,提前去京城等待明春的科考。
王浩尘是个长相普通,衣饰也普通的年轻人。丢进人群便看不见。唯一不普通之处是腰间也像其他爱潇洒的书生们佩带着一把装饰用的宝剑。刚在城门排一会队,便与几个同出城的学子们相识了。一问都是西泠书院的同窗。书生们一面等着出城,一面眺望着远处的激流险滩吟起了诗。他们各自吟了一首。腼腆的王浩尘连称不会,推辞不过,便在众人的起哄中也作了首诗:“……劈开善城斧无痕,流出犁牛向丽奔。一线中分天作堑,两山夹斗石为门。”
“好诗。”学子们纷纷喝彩。引来了很多出城的人们好奇的目光。
城门口的人们都在排队等候检查。这会儿,城内又浩浩荡荡地走出一群人马。那伙人未排队直接走到了队伍最前面,守城门的小官非但不撵,还笑脸相迎。人们心里都腹诽起来。
为首的人穿着灰绿色锦袍。身材中等。白脸儿黑眼笑嘻嘻的。就是眼神太灵活,看人时像带钩子,盯一眼就能剜透人心。他路过时瞧了眼学子们便收回眼光。他对美男子有极大兴趣,对普通人毫无兴趣。学子们外貌土气,气质自矜,带着一股子不通实务的书呆子气。他懒得再看第二眼。
学子们也回望着他。中年男人看似不起眼,走动时锦袍上反射出了凛凛珠光,像刺满了珍珠和银丝。极奢华。身旁还有一位衣冠更华贵,浑身清贵之气的秀美年轻人。两个人,一富贵、一清贵。一像土豪,一为贵公子,昂首挺胸带着大队属下随从。人们便好奇得琢磨起他们的来历。
出城的大城门已关,只开了扇小城门。内有两排铁栅围成的通道,只准一人走过。尽头是几个军士检查着路引、和询问签名留印。人们本来排好了队,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加塞,城门官还视而不见。学子们心头愤愤的,尤其是看到小官们向清贵年轻人行礼,不理旁边狐假虎威的富贵男时,都更恼火了。学子们终究还是读过圣贤书,都傲然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