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太子二字的时候,纪云川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又怕被那夫人察觉出异常,只能低下头去装作是身子不爽。
那夫人见状也没再往下说,连忙过来瞧他是不是哪里还不好,喊着人要去请郎中来。
纪云川也没说话,只等着自己缓过神来后,才问起别的事:“那父亲与母亲呢?”
那夫人听到这话才稳了稳心神朝他看来,露出笑容对他说:“你父亲是荣国公魏松,至于娘……娘出身徐家,正是那位娘娘的徐家,不过是旁支,也不大受待见,与家中没什么来往。”
即是出身徐家,那平日里该是喊徐夫人,只是不知从前这位世子是将徐夫人唤作娘还是母亲。
不过说来也是巧,这位世子竟与他一样唤作云川,也不知是不是生得一模一样。
大庆对名字并没有那般严格的规定,并不需要避讳皇室中人的名讳,先帝当太子时的伴读便与他同名,后来当了皇帝偶尔上朝还与大臣们调侃过这个。只是后来那位伴读死在沙场上,先帝便再不提此事了,更是变得严肃古板起来。这些也是从前霍文远说起的传闻,至于是真是假倒不清楚,只知道确有一位与先帝关系甚好的大臣,还当过先帝的伴读。
纪云川想着这规矩,垂眸又想了许多自己记忆里的荣国府是什么模样,又回忆了一番从前见过魏松时的场景,却得不到什么太有用的信息。从前他能接触到魏松的时候还是皇子,魏松与他交情不深,更没什么机会多加接触,想来想去也只记得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娘想着,那位与你父亲颇有交情的神医年后便要到京城来,到时候叫他再给你看一看,若能叫你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不打紧。”徐夫人轻拍纪云川的手背安抚着他,又笑着叫他先休息一会儿,她去与郎中聊聊此事,再问问有什么忌口的好叫小厨房送些吃的来。
“好,谢谢娘。”纪云川一直听徐夫人自称娘,便也跟着喊了起来。
没想徐夫人有些震惊地模样瞪大眼看他,随后捻着帕子拭去瞬息间便盈满眼眶的眼泪,说:“你好些年没喊过娘了,当年……罢了,不提了,你忘了也好。”
当年?
纪云川蹙眉,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猜测徐夫人母子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叫这位世子不肯喊娘。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去探究这些事的时候,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理清楚,又如何去管旁人。
这般想着,他也没再去想这位世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装作不很舒服的模样躺了回去。
徐夫人见状,急急忙忙想去叫郎中进来,却被纪云川拽住了手,见他摇头,徐夫人略一犹豫,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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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经两日,纪云川多少摸清身边的情况,如这位世子屋里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叫琴棋,一个叫书画,底下还有个名叫莺歌的贴身丫鬟十分跳脱,又有一个叫燕舞的要恬静一些。小厮只两个,一个叫青竹,一个叫紫竹,瞧着都是沉稳能干的,只是有些沉默寡言,并不大好问话。
至于澄心院外的,纪云川也在莺歌那儿打听来不少,说是荣国府本还有位姑娘,但出嫁那日不知遇上了什么事,竟是在拜堂的时候撞柱自尽了。莺歌悄悄告诉纪云川,说世子当年知道姑娘明明不愿意,可是夫人硬要她嫁人,这才逼得人在拜堂当日自尽,可他们底下人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
莺歌所说的事,纪云川都记在了心里,但并没有太快去探究这究竟怎么回事,他如今需要做的是先熟悉这个身份,再想办法避开纪羽。
纪云川刚醒来的时候没去瞧镜子,可等到他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路过铜镜,才发现这位世子与他生得是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世上怎么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还不是同母所出。
若生得不是一个模样尚且还好,往后他只躲纪羽躲得远远的,从此再与对方没有交集。可这般生得一模一样,若哪一日刚好被纪羽瞧见他这张脸,那岂不是乱套了。
纪云川不觉得纪羽对自己有什么感情,但他忽然就那样死了,想来纪羽是没有出够气的。若叫纪羽瞧见他,怕是要将他抓回去再如往常那般软禁起来。
纪云川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他不想被困在东宫里,不想被纪羽当做娈宠……
而且,以纪羽从前的脾性,若发现纪云川重生在了旁人身上逃离他身边,到时候免不得要迁怒整个荣国府。
这人动不动就发疯,纪云川不得不防。
这般想着,寻了个日子,纪云川到徐夫人那儿去问了往后的打算,想着能不能离开盛京去别的地方。
“你想出京?”徐夫人听到这话直皱眉,满脸都歇着不赞同。
“是,娘不必担心,儿子不过是……不过是不喜盛京罢了。”纪云川垂眸说着这模糊得很的话,心中想着待会儿该如何与徐夫人解释自己不喜欢盛京。
没想徐夫人听了之后只叹气,摇了摇头,又拉过纪云川的手,只拍拍他的手背,轻声道:“云川,娘与你父亲再考虑考虑,瞧什么时候出京好一些,不会硬逼着你留下来的。”
纪云川眼皮一掀,听着这话有些哪儿不对,心中猜测估摸着是这世子的姐姐那事,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含糊应下。
外头的消息,纪云川并不去打听,每日只在荣国府内走动,也并不出门。遇上有人邀约的时候,也只抱病不去,听莺歌说,外头渐渐传出了荣国府世子要病死了的流言,气得莺歌就想出门去与人理论,不过都被他拦了下来。
理论这些有什么必要,外头说他得像他真的出不得门才好,到时候才不会有许多事要荣国府世子一定要来。
只是纪云川刻意去回避外边的消息,还是偶尔能听到一些。
约莫上元那日,徐夫人想叫纪云川出去走走,他本是不愿去的,可瞧见徐夫人那期盼的目光,一时间又有些狠不下心来拒绝,只好答应就在马车里不出去。
能跟着走出荣国府的门已经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事,徐夫人也不计较出不出马车,只瞧着纪云川戴上幕篱,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在他收拾好走来时选择什么都不问。
幕篱多是女子出门遮掩面容用的,男子戴幕篱是极为少数的事情,纪云川便穿了一身男女皆可穿的衣袍出门,被当成女子也没什么,只要不叫纪羽藏在盛京各处的眼线发现他就好。
上元灯节是极为盛大的节日,这日盛京百姓都会到街上去放灯,还会到河边去放河灯许下自己的愿望。大街上都是节日热闹气氛,那节礼俗气与每个老百姓脸上笑容,叫人对这一切心生向往。
从前纪云川便喜欢出宫来,后来没了机会自是不敢奢望,如今瞧着眼前情景,心中欢喜之际又有难以言明的难过情绪涌上心头。不知为何难过,他自己也说不清更想不明白,只能垂下眼用那细长的睫毛掩去眼底思绪。
其实这位世子的样貌也不能说与纪云川生得全然一样,二人面上还是有那么些许的不同,也许是因为那眼角泪痣,竟是叫本就眉眼多情的一张脸更添几分艳色。
真要说起来,这世子的样貌还要更像徐玥华一些。
纪云川想着这个,抬手摸了摸自己眼角泪痣,想着也许纪羽也不会将他如何呢。
纪羽瞧着也不像会找相似之人当替身的人,若纪羽像皇上那般找相似之人当替身,那早在他在的时候便会找替身了,何必等到现在才找,还得让自己承受身边人失去掌控的痛苦。
是,纪云川并不觉得纪羽对自己有什么感情。
他一直都觉得纪羽只是享受掌控他的乐趣,而不是与他在相处的那些日子里生出什么感情来。
纪云川垂眸想着这些,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上元灯节看灯最好的地方,还是盛京最繁华的酒楼锦绣楼。上到二层的雅间去,开窗往外一瞧便将上元灯节盛景尽数收入眼中。徐夫人瞧着很是喜欢这样看灯,且雅间颇为隐蔽,纪云川也没有拒绝到锦绣楼上去这件事。
跟着上了锦绣楼,纪云川才抬起头便瞧见迎面走来一对璧人,那熟悉身影让他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匆忙朝徐夫人身边靠去,手发着抖抓住徐夫人的袖子。
徐夫人见状奇怪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见是霍小将军夫妇,挂上笑容朝他们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荣国府魏家与霍家不算特别熟识,但因为徐夫人出身徐家,见到霍文远也不好不打招呼。何况徐夫人的妹妹还嫁进了解家,更是不能不笑脸相待。
好在霍文远夫妇与徐夫人也只是点头之交,便这般打了招呼就要走开。可不知为何,霍文远路过那头戴幕篱之人身旁时似有所感般朝那人看去,眉头一皱,竟是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前脱口问出:“敢问夫人,这便是魏世子吗?”
纪云川听霍文远这般一说,脊背僵硬地停下脚步,闭了闭眼,回过身朝对方打了个招呼。徐夫人见状便明白自家儿子是不愿意与此人多来往,便只是敷衍地稍微介绍了一番,又借口约了人在雅间等着,便带着纪云川离开了。
纪云川进到雅间才松了口气,闭了闭眼让自己缓一缓神,也没摘去幕篱,只这般坐了下来。
徐夫人也没说什么,只叫人送了些茶点上来,好叫他们母子好好儿看灯。
其实雅间内瞧外边是瞧不大真切的,若真想看灯,还是得到窗户边上去,才更好瞧瞧外头盛景与那街上热闹。
纪云川想瞧瞧外边那令人向往的热闹,又怕一望出去又一次瞧见哪个熟悉之人。若他没死,如今遇见霍文远定是要问问纪羽究竟拿什么威胁他。可他如今死了,与从前再无瓜葛,等磨得荣国公夫妇肯放他离开盛京,便再也不必与盛京扯上关系。
何况若他没死,纪羽也不会愿意让他见霍文远,他被困在东宫里,连霍文远的面都见不到。
所以这样的往事也不必去想太多,左右纪云川已经死了,再如何想从前的事也是没有用的,不如以魏云川的身份好好儿活下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的不到窗边去瞧瞧热闹,今夜不瞧便要等到中秋了。”徐夫人见纪云川坐在不说话也不动,笑着喊了他一声。
“中秋兴许已经出门去了,怕是……那儿子去瞧瞧热闹。”纪云川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抬眼看向徐夫人时刚好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难过情绪,连忙调转话头说自个要去看灯。
徐夫人也连声说好,目送着他朝窗边走去俯视那街上盛景。
盛京的百姓多会自己做灯,便是不会也会在路边买一盏,随后人人提着灯在路上谈天说地。也有人戴上面具在路上行走着,男男女女都有,听说还有人在上元灯节邂逅自己一生所求。
一生所求……纪云川早已不奢望了。
他只求好好儿活下去,不要再牵连任何人。
他闭了闭眼,看着那底下的热闹,突然就陷入了回忆当中,回忆起从前与徐玥华一块儿过的每一个上元灯节。
这时候,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风,将纪云川的幕篱吹开,露出他那看成绝色的一张脸。
随后底下不知是谁刚好抬头看来,喊了一声“好漂亮的郎君”,引得许多人都抬头看来。
恰好那风大得很,他的幕篱被吹开之后也没落下来,他垂眸发现许多人看来时连忙抬手去按住幕篱上的纱。没想就这样刚好与底下路过的纪羽对上了目光,惊诧当中他看见了纪羽眼中堪称癫狂的神色,转身抓住徐夫人的手逃也似的往锦绣楼外跑。
怎么会遇上纪羽……
纪羽又怎么会来这里……
纪云川记得,从前纪羽过上元灯节,不是留在宫里参加宫宴便是待在东宫戏弄他。他不在东宫那纪羽也该是在宫宴上,怎么会出现在宫外呢。
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很难与徐夫人解释什么,只能说自己不大舒服想回去了。
徐夫人最怕纪云川出事,听到这话跑得比他还要快些,连忙把他塞上马车便叫人往回赶,还嘱咐小厮先一步去请郎中过来。
纪云川坐在马车上还有些后怕,掀开车帘子往外想看看外边如何了,刚好就看到纪羽阴沉着脸领了一队锦衣卫往锦绣楼里走。瞧着还不止这般,一名锦衣卫堂上官站在锦绣楼外正与穿着青绿锦绣服的手下说着话,瞧他们的动作像是要叫人把这儿的人都留住似的。
纪羽这是做什么?
若是因为瞧见纪云川的脸以为他还活着才如此愤怒,那也是不应该的。纪羽当时该是瞧见了他的尸体,总归不会以为他诈尸还魂了。
重生到别人身上这样玄乎的事情放在从前纪羽定然是不信的,那如今将诈尸还魂的事情放到纪羽面前,想来纪羽也是不肯信的。
纪云川皱了皱眉,摘下幕篱转头看向徐夫人,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问:“太子……太子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娘知道吗?”
徐夫人有些奇怪纪云川问这个做什么,但想着纪云川能关注一些外边的事也是好的,便也没有多问,只是说:“他呀,就是个疯子!将那个假弟弟收做娈宠,听说还把人折磨死了,最后死了像是后悔了,满天下找方士要人把那假弟弟救活。听说啊,那人的尸首都还留着不许下葬呢!真是个疯子,活着的时候不疼人家,给折磨死了才来这般求人活过来,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他后悔也没用!”
纪云川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垂眸想了想从前的事,掀起眼皮又想为纪羽辩解其实自己的死并非因为纪羽,但看到徐夫人那神色时却又抿了抿唇咽下到了嘴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