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倦霎那失神,剑风一落,被贺北钻得了空子,胸膛紧擦着他的后背而过,执剑的那只手腕被贺北五指扣住住,沉雪剑与艳山剑并在一起,如同日月合璧,锋芒自足。
贺北就这般握着谢倦的手腕携着他的身子在空中一旋 ,剑指南方,震落一阵花雨。
花雨中,青袍与红袍汹涌交错在一起,银白的剑影明灭闪烁间,犹如束束斩碎的星光,最终陨落于无痕。
两人再次亲密无间,谢倦的鼻息间又覆上那熟悉的气息,他斥责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回眸时的一望,又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沉浸在那一双异色瞳眸之中。一只犹如风烟俱净的碧泊,一只宛若星辰浩渺的灰空。
贺北能感受到谢倦愈发急促的呼吸,发红的耳畔也出卖了他的情绪。贺北更加不信谢倦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双剑并排伴随着一声鹤唳云端般的清鸣剑啸,刺出了一朵耀眼的金色剑芒,
谢倦微惊,这剑芒看似出自他二人之手,却是贺北一人灌输了内力与真气扎扎实实刺出来的。
谢倦反手扣住贺北的另一只手腕,一探他的脉搏,发现他的武功品阶已经突破四品,跃身为五品。
谢倦回眸看向他语气一厉:“五品。怎么不同师父说一声?”
贺北声音一沉:“还差远了。”
谢倦不理解贺北“还差远了”的意思,谢倦也是在十九岁的时候才艰难突破四品。这么看来,十七岁的贺北实际比他更有天赋。
要是以往,贺北定是急切着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而不是静悄悄地憋在心里。
谢倦感觉自己达成了目的——双向疏远。但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贺北松开谢倦的手腕,谢倦的后背一空,刚好迎来一阵凉风,他的心也跟着好像缺了一角。
“师兄,最近注意休息,别太拼了。”贺北转移开话题。
“你也是。”谢倦的青衫上沾落着几朵殷红花瓣,他玉白的细手一拂,目光幽幽抛向天际,情绪如同那只墙角外忽而飘来坠落在枝桠上的墨白纸鸢,直线下降。
他觉得和贺北好像回不到从前那般单纯的师兄弟相处模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贺北越来越不对劲,他肆意地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好像捅出了两条路。
这两条路都是非常极端。一条老死不相往来,另外一条,谢倦不敢想。
“师兄,明日我要下山替师父跑腿送信,天黑了应该就能回来,晚饭留在小厨房就行了,别等我。”以往贺北万万不会接上下山这种极其耗费体力的活儿,但是他有诸多事情要在山下办,便急匆匆应了这份差事。
贺北的话把谢倦的神思拉回身上。
谢倦轻嗯一声,身轻如燕地往身旁粗壮的树干上一跃,伸手去摘那只断线的纸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9章 台阶
谢倦将缠绕在树枝上的纸鸢摘下, 握在手中。
高大灰墙外,两个看上去大约是十一二岁,穿着银白色弟子服的少年正仰首望着谢倦,其中一个同他挥手呼唤:“谢师兄, 帮忙把风筝扔出来好不好?”
谢倦点头, 纸鸢顺着一道弧线被他安然投掷到墙外的地面上。
其中那位个子高一些的跑上前去捡起, 他笑着朝谢倦抱拳谢道:“有劳谢师兄,叨扰了。”
个子矮一些的那个紧贴过来,对个子高一些的那个乍乍呼呼道:“师兄, 我就说你不行吧。我来放,我放的一定比你高!”
“好,但,等我修好你再放。”高个子的那个拍拍矮个子的肩膀,声音一肃:“和谢师兄道谢, 没礼貌。”
矮个子的那个立马笑吟吟地看向谢倦, 蹦起来朝谢倦使劲儿挥了挥手:“多谢!谢师兄小心脚下, 别滑倒了!”
谢倦淡笑着摇头,表示没事。
——“师兄,我忽然饿了。我知道哪里有野果子, 可好吃了一点都不酸!你跟我来,我们一起摘点好不好?”
“你不是刚刚吃过栗子糕怎么又饿了?”
“哎呀,跟我来就是!这个地方保证他们都不知道!”
“你呀, 不好好练功, 这些事情倒是精通。”
两个小师弟推推搡搡有说有笑地抱着纸鸢渐行渐远。
谢倦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思绪不知不觉便回到从前, 回到他和贺北小时候也和他们一般大的时候。
他们也曾一起在五月放纸鸢, 轻载微风, 欢声笑语。
最后,纸鸢断线坠落在棠苑的青瓦屋顶上。
贺北非要自己逞能,顺着一颗凤语树爬上高高的屋檐。屋檐不平,他踩在一片片不规则的瓦片上,身体不禁左右摇摇晃晃,就这般,他硬是撑着走到纸鸢坠落的地方,弯腰将其捡起。纸鸢刚刚拿到手,贺北就迫不及待地与屋顶下的谢倦炫耀:“师兄啊,我厉害不?”
谢倦顾不得夸他,只担心他会掉下来:“小心些。”
就在那时,徐棠刚好负手迎面朝谢倦走来,谢倦神色一紧,连忙向徐棠问好:“徐长老好。”
徐棠不知道谢倦在紧张什么。他抬眸一晃眼,只见贺北正抱着纸鸢站在房檐上嬉皮笑脸地冲着他笑。徐棠顿时火气一烧,横眉一挑,指着贺北大声呵斥:“混球,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贺北对着徐棠扒拉着眼皮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玩心一起,想着不揭个瓦都对不起徐老头,于是扣起脚下一块手掌大的青瓦,朝不远处的池塘扔了进去。砸起的水花生生溅了徐棠一身水渍。
“好小子,快,滚下来。”
徐棠当时若不是碍于长老的身份与尊严,早就使用轻功飞上屋顶上把正向他耀武扬威的贺北抓下来打一顿毒打。
贺北抱着纸鸢想要按原路折返,他兴冲冲地走到房檐边,谁知脚下一滑,失足了。
谢倦时刻关注着贺北,眼看着贺北身子一栽在屋顶上翻滚几圈就要摔倒地上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出双手欲要接住下坠的贺北。但是谢倦低估了贺北的从高处坠下的重力之大,贺北朝谢倦身上重重砸了下来,把谢倦狠狠砸倒在地。
贺北没什么事儿,就是多了几处破皮的伤口,但是压在他身下的谢倦尾巴骨摔得不轻,直接痛哭了。
这是他头一次见谢倦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谢倦痛的眼泪哗哗直流,密长的睫毛被泪水润的湿漉漉的,晶莹的泪花盛在漫红的眼眶之中,似是剪碎的清凉月光,惹人心怜。
贺北当时下意识地就把谢倦的身子抱在怀里,替他轻拍着身上的尘土,一句又一句的安慰:“师兄,不哭......师兄,以后我再也不放风筝了......师兄,要不你咬我一口。”
说着贺北还挽起袖子伸到谢倦的嘴跟前。
谢倦摇摇头,用袖子抹抹眼泪,然后和贺北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许和任何人说我哭了。”
贺北点点头,伸出两指发誓:“师兄,我保证不说。”
贺北当时心里就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亲亲谢倦的眼睛,亲亲谢倦的睫毛,替他吻去眼泪,他想要好好抚慰他。
幸好二人无碍,谢倦疼了一会儿也就拍拍屁股被贺北扶起来了。只是后来徐棠瞧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瓦,脸面上那叫一个心疼。
这些年他和贺北情同手足,两人中间有一把隐形的锁,这把锁将他们锁在一在,一生都有了羁绊和牵连,这剑庄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记载着他们两人共同留下的印记。若让谢倦全部摒弃,谢倦还真舍不得。
若是贺北没有对他做过那些混蛋事就好了......也不至于将他们的关系置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好在贺北最近好像真的安分起来了。
谢倦将思绪拉回此时,他的心兀然一软,跳下凤语树,走到贺北身前忽然道:“明日下山带把伞,可能会下雨。”
贺北对上谢倦一双纯净瞳眸,那眼眸之中竟然罕见的含着淡淡笑意,似柔软温致的春风。从谢倦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关怀”,他便知道谢倦愿意和他稍微“冰释前嫌”那么一点点了。
谢倦给的台阶贺北怎么能不下,他恨不得把台阶扛起来下。
贺北欢快应道:“好,师兄。”
第二日天不亮,贺北就起床了。
快到午时,贺北刚好赶到城主府。
贺北把静莲托他带的手信交给贺岸,贺岸看完脸色便一黑。
贺北借机问道:“爹,镜花宫那边有消息了吗?”
贺岸深叹一口气:“他们的老巢是在太子岭不假。太子岭有一条暗河,我们派人过去探看,谁知镜花宫利用险恶的地势设了许多埋伏,三十多个精英高手最后只回来两个。”
贺北点点头:“敌在暗我在明,确实不好对付。”
贺岸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气:“好在大概摸清了具体位置,待真武大会圆满结束,我便带人杀进太子岭。实在不行还有下策,宁舍玉碎,不为瓦全。”
贺北明白贺岸的意思,贺岸宁可把镜花宫毁连同碎片一起毁掉,也不愿意让镜花宫利用碎片修成邪功来祸害世人。
贺岸的神色愈发冰冷:“镜花宫与金沙那边好像也有往来。”
“嗯。我忽然想起那日绑架我的人里,有一个人的口音可不像中州内陆的。”贺北说这些只是为了让贺岸加深他的猜测。
镜花宫确实与金沙有往来,一直向金沙贩卖着关于西南忆林军的军情情报。
西南作为中州内陆的第一道防线,年年逢来的战事不断,当初泫林军之殇,是每个西南人心中的痛,亦是贺岸刻在骨子里的一道疤,永生不可磨灭。
贺北捏起一只糕点送入口中,含含糊糊道:“我记得……谢师兄就是师父从太子岭捡回来的。”
贺岸的神思被贺北的话拉回二十多年前:“是啊,不知道是泫林军哪位将士的遗孤......”他依稀记得那日疾风暴雨,天地昼夜不分之时,血海尸山中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那时战事刚了,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地上弥留的鲜血却怎么也冲不尽,满目的红,满目的苍凉绝望,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那一声婴儿啼哭,好像是太子岭唯一的鲜活气息。宛若无限昼夜中透过云层显现的第一抹光亮。那一刻,他是希望,是新生。
静莲把剑丢在地上,把小小的谢倦抱在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再后来,那把历经百战,杀生过度戾气狂煞的剑,被静莲传给谢倦,赐名沉雪。
沉冤得雪。
其实,那个时候太子岭其实并不叫太子岭,而叫九辞岭。二十多年前,西南与北府本是一体,统称为黎国。
黎国两代君王清政廉明,国民欣欣以向荣,缔造的繁华足有百年。
金沙野心之大,觊觎黎国的领土已久,缕缕派兵来犯。
黎国年仅二十岁的太子挂帅,年少意气分发,带领泫林军前往九辞岭赴战。贺岸作为副帅陪同前往。
原本是胜券在握,谁知军情泄露,金沙又阴险狡诈,设下无数陷阱,利用地势将泫林军困在九辞岭数月,将泫林军这只强壮有力的老虎渐渐磨平爪牙,最后在发起猛攻,与拼死反抗的泫林军打了个两败俱伤。
太子殿下性情坚毅不肯服输,死死坚守,最后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尸首被冲进那条潮流涌动的暗河,死不见尸,魂灵永不能归故里。
后来黎国帝君听闻太子死讯,不出一个月便郁郁而终。
黎国无首,北府与西南内部产生分歧,最终割裂,各守一方。
“这几日没有闯祸吧?”贺岸不想再忆往事,适当转移话题。
贺北回答的一点也不心虚:“没有。”
“有没有认真练功?”贺岸从来关心他的问题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
“当然有。对了,爹,北府派来的人何时到庄上?”
贺岸不知道贺北为什么关心起这些来:“大约后日?”
“唔。听说来了位少年天才,所以好奇......爹,河图洛书的碎片那么好用,你为什么不从小给我用,这样说不定我也能成为天才?”贺北说的是玩笑话,但他说完细思,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贺北哼了一声:“什么大的容器装多大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碎片的力量。这东西有利就有弊。”
“弊?”贺北笑笑。
“你还小,不懂。”贺北摇摇头。
贺北端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我不小了。”后半句他想说:我活了两辈子,加起来比你大。
贺岸手中晃着喝尽茶的茶杯,意味深长道:“是不小了,我像你这个年纪,都娶妻了。”
贺北被茶水一呛:“咳咳。”
“所以你觉得禧令郡主怎么样?这孩子和你挺投缘,你住山下时候就老见她在你身边,你们年纪也就差一两岁.......就是两个人脾气都差了点,怕是以后要多闹别扭......”
贺北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停!爹,我还想快活几年,而且我不喜欢禧令那种类型的女子。他怕他再不制止贺岸说下去,贺岸把孩子以后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喜欢安静一些的。”贺北眉眼一弯,脸上浮起一抹微妙的浅笑。
“长得好看,文武双全,会做饭的,会补衣服,爱干净,细心的,可以有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倦:你直接照着我的身份证念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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