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回事,聊着聊着,话题就从“如何对付鲜卑大单于”,变成了——“阿玖,伯珪都快成亲了,你要抓紧啊。”
顾玖:单身狗遭遇暴击。伯珪才是你弟弟,我可能是沽酒送的……不对,我不是单身狗,要对小狼崽负责。
一灯如豆,即将燃尽的烛火,明明灭灭伸缩不定。崔璟忽然放轻了声音:“你们有没有发现,攸之从清旷楼带回来的男优,长得很像攸之?”
顾琛:“不像阿玖,像我小姑奶奶。”
顾老爷子有个小姑姑,辈分比他高一辈,年纪却和他差不多,入宫当了贵妃。侍奉过前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在一次宫变中失踪了。
这没什么,问题是有目击者称,她带走了她的孩子——一个刚出生的前朝余孽。
武帝怀疑过顾老爷子,认为他窝藏了前朝余孽。这就是顾家突然卷入谋逆大案,险些被诛三族的原因。
顾玖没见过小姑奶奶,据说和他爷爷一母同胞,是一对相貌相似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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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草原上遭了雪灾,天气格外寒冷,冻死牛羊无数。
顾琛不仅要平定鲜卑人的判乱,由于缺乏过冬的物资,就连匈奴也南下劫掠,和顾琛对上了。
好在,顾琛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将胡虏全部挡在雁门关外。
不同于雁门关的兵荒马乱,洛阳城依旧繁华喧嚣,地方官陆陆续续地入京,向朝廷述职。
今年和往年不同,恰好赶上三年一度的官员政绩考核,简称“考绩”。所有官吏都要参加考绩,以品德、能力、政绩衡量一个官吏是否称职。
若是考绩没有通过,可以当场没收官印,免去官职。
顾玖负责武官的考绩,相对于文官,要简单很多。
可以通过一场军事演习,来评价武将的统率能力、指挥水平。个人的武艺倒在其次,品评一名武将的优劣,主要看他统领军队、指挥士兵的能力,至于武艺,只要能在一轮骑射之中,把箭袋里的十二支箭射完,中靶一半或着一半以上,就算合格。
这么低的标准,居然出了幺蛾子。
步兵校尉沈谧沈长渊骑着战马,一溜烟地飞驰过了终点线,一袋箭还剩下两支,关键是:他射中的数目也不够,才中了五箭。
众目睽睽之下,清河公的亲信,考绩不合格!
顾玖疑惑:长渊的骑射功夫固然不怎么样,却也没这么差吧?好歹是他指点过的。
他取令签的手微微一顿,仍是非常公正地抽出一枚代表着没有通过考绩的黄色令签,交给负责记录的禁军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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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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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合格, 也不能直接离场。沈谧依照礼仪站在下首,向“主考官”顾玖行拜礼。
顾玖还了一礼,还是感到奇怪:“长渊,我记得你一般是十二中九, 这次为什么连箭都没有射完?”
沈谧捂着肚子, 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清河公容禀, 属下吃坏东西了,突发腹痛, 能否先行告退?”
作为皇帝委派的监察人员,萧衡坐在次席,观看武将的武艺考评。听见沈谧和顾玖的对话, 萧衡冷淡地抬眸,瞥了沈谧一眼。
今天,禁军步兵校尉沈谧当值,一直守护在御前, 他吃的东西,是御赐的御膳。沈谧这个人,有种接近于胆小怕事的谨慎, 根本不敢乱说话,受了委屈也都是默默地扛着。
顾玖摆手:“去吧。”
“多谢清河公体恤。”
沈谧急匆匆地跑向更衣室的方位, 像是赶着如厕。
顾玖光风霁月,估计想不到天子萧昀的那些龌龊手段。事实上,萧昀欺软怕硬, 只敢折腾沈谧,其余几个禁军校尉, 他都是尽力拉拢。
萧衡不打算将隐藏在暗处的脏污摆到顾玖的眼前,影响意中人的心情。他准备替顾玖出面, 扳回一局。
等到军事演习结束,萧衡跟着顾玖向外走,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先生,我替先生整理武将考绩的簿册,如何?”
又可以偷懒,顾玖心情明朗:“那太好了,我刚巧有事。”
栏杆外边,崔璟牵着骏马紫燕骝,擎着一只猎鹰,带了十几个侍卫,朝顾玖招手。
这年头,娶妻需要三媒六聘。送到女方家中的聘礼,一对象征着一夫一妻、忠贞不渝的大雁必不可少,还必须是一对完好无损的活雁。
某些人重色轻友,为了向荀六娘表达诚意,连聘礼的大雁都要亲自捕捉。
顾玖答应一起去洛浦,也就是洛水之滨,帮崔小世子捉雁。
顾玖又走了几步,估摸着还能再得寸进尺一点,彻底当一回甩手掌柜。
“活捉一对大雁不容易,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捉到合适的?阿鸷,你若是有空,清河公需要上报的文书,也替我写了。”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县衙小吏,都要参加政绩考核。
清河公也得接受公侯级别的“考绩”,封地的户口田地、府兵数目、钱粮出入、物产物价,大牢里关了多少死囚等等,都要整理成文书,向皇帝汇报一番。
萧衡微笑着颔首。其实他已经写出一份手稿,只要再核对一下,誊抄一遍就可以直接用。
顾玖一向懒得写这种做样子的官方文书,萧衡想制造一个小小的惊喜,都快写好了,还没有告诉他。
某人脸皮太厚,连崔璟都有些看不下去,他随手将猎鹰一抛:“殿下,你就使劲惯着攸之,迟早翻天。”
猎鹰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盘旋,带起一阵阵冷风。
要是搁在以前,顾玖还能理直气壮的怼一句:我教出来的秦王殿下,帮我写两份文书不行啊?此刻,他却有点心虚,这算不算因为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萧衡故意逗小世子:“那伯珪自己去捉雁,先生跟我一同整理文书?”
崔璟立即改口:“别,殿下文武双全,帮攸之写几份文书,小事一桩。”
冬雪霏霏的季节,去水泽边上捕猎飞禽,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他们在冷风里吹了几个时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泥。一直到薄暮时分,顾玖和崔璟合力,才活捉到一对灰雁,一片羽毛都没有少。
“白雁好看一些,明日休沐,咱们再来。”
崔璟嫌灰雁不好看,希望明天继续努力,争取捉上一对白雁。
顾玖:“……”恋爱果然会拉低智商。一般情况下,太子迎娶太子妃,皇帝迎娶皇后,才能用白雁当聘礼。
他将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拢在袖子里,默默地投给崔璟一道关爱痴傻的目光。
崔璟终于反应过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能和皇室一样,连一对雁也不行。”
回到顾府,离麟趾园还有一段距离,萧衡就听到动静,立在院门外面,迎候顾玖。
顾玖一边走,一边捏雪团子,用弹弓弹着玩。
萧衡两步上前,一把抢走弹弓,拽住顾玖,握紧他那双被冰雪冻得通红的手,撩开身上的轻裘,将这双手裹了进去。
“阿鸷,我不冷。”
顾玖想也不想,就要把手抽出来。
萧衡不肯松手,一本正经地说:“恩,我冷,你替我捂一会儿。”
触到小狼崽微温的衣襟,顾玖才意识到——他的手真的非常冰冷。
突然被温暖包裹,顾玖本能地动了动手指,忽然发现萧衡是用胸口给他暖手,他又想缩回来。
萧衡忽然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对,顾玖感觉到萧衡的心跳,微微恍了神。他是大权臣,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强者,不需要被照顾的那种。除了兄长和萧衡,没人会这样细心地呵护他。
然后,顾玖才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恋爱确实影响心智,为什么要在这里互相取暖?赶紧回屋,弄个手炉不是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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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琛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说过,木李长得像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当过贵妃,她和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的孩子,如果尚在人间,应该比顾玖大一岁,今年刚好二十五岁。
上个月,顾玖庆祝生辰,询问过木李,可惜木李不知道他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木李被问及生辰的时候,十分无措。同样的问题,他也问过父母,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母亲说,他是早上出生的。父亲说,是半夜,都说不出确切的日期,后来被木李追问,还被指出谎话互相矛盾,母亲非常不耐烦,打了木李一顿,说:“记不清了。”
没错,木李的父母,是洛阳东郊的富农,家中有宅有地。
木李小时候,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喜欢去东郊的太虚观上香,观里的道姑是个大美人,说话很温柔,教他弹琴,还教他识字、击剑。只是不肯以师徒相称。
可惜,他八岁那年,太虚观被河南尹封了,那道姑也不知去向。
又过了一段时间,木李发现了道姑留给他的信,信藏在他借走的书中,薄薄的一片纸。正面是几行簪花小楷,叮嘱他,千万不要再去太虚观,先前请他代为保管的琴和剑,赠送给他。背面是一幅图,画着一座巍峨的宫殿。宫殿下方,还有十几条奇怪的、扭曲的朱砂线。
木李看不出图纸上藏着什么玄机,只是按照道姑的要求,用心记住这幅图,然后烧掉它。
琴是珍品古琴,保养得当,木纹细腻,泛着美玉一般的柔光。
剑是稀世罕见的栽云剑,百炼的精钢,化刚为柔。可以缠在手臂上,也可以藏进腰带里。
从这以后,木李家中的收入突然减少。父母享乐惯了,坐吃山空,父亲还有赌博的恶习,仅仅两三年,就将足够一家人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财富输得精光。还倒欠了赌坊一笔巨款。
木李就是这样,作为抵债的物品,被卖进青楼的。
他一直觉得,父母特别偏心,只疼爱弟弟,不喜欢他。被卖掉之后,父母没来看过他,他也没再回过家。
一直到他十四岁的时候,技艺初成。木李在清旷楼中弦歌一曲,艳惊四座,成了洛阳名优。清旷楼的摇钱树之一。
父母又找来了。
木李说不清,他是希望母亲来,还是更希望她不要来。母亲每次登门,只知道要钱。如果不给钱,要求父亲先戒掉赌博的恶习,母亲就又哭又闹,说他不孝。
要是不用拿钱去填父亲的赌债,给弟弟捐官,木李早就可以赎身了。
可叹现实是:无论他挣多少钱,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日子,被父亲的债主找上门。而且,随着木李的名声越来越响,身价百倍,那些客人给的赏钱,已经不可能赎回他的卖身契了。
木李想过逃离洛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但是,不能赎身,就没有户籍,没有户籍,就无法通过关隘。就算能逃走,也容易被抓回来。除非余生都不进县城,过那种躲躲藏藏的生活。
于是,就有了神神秘秘、明码标价的第一杀手,甲子先生。
关于甲子先生从不失手的传言,也只是传言而已。
事实上,木李就是甲子先生。今年春天,他接过一个任务——刺杀清河公。
这个任务,赏金丰厚,足够木李赎身。却违背了木李做杀手的原则——他只杀贪官恶吏。
清河公的公正,是出了名的。
木李非常矛盾,一面是良知,一面是对自由的向往。
在邙山猎场,神不知鬼不觉,他潜入了清河公的卧房。忽然发现清河公就是一起泛舟垂钓的友人,给过他一段美好的回忆。
如果杀了顾玖,他一生都无法心安。
那一刻,木李做了一个决定:就算一直待在清旷楼,也不能害顾玖。
任务失败,对杀手来说,足以致命。
木李拒绝完成刺杀任务,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离开杀手组织。
他的经脉已废,手上没什么力气,从此再也拿不稳剑。然而,他并不后悔。
木李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他生平第一次,被客人灌醉了。烂醉如泥,再醒来的时候,鲜卑王子宇文赫正压在他身上,做那种事。
疼痛让木李又晕了一会儿,才推开宇文赫,颤抖着摸到腰带。腰带中藏着栽云剑,他虽然拿不稳剑,杀个人倒也不难。
就在这时,另一名男优秋露白突然推门进屋。
木李按着剑柄,却犹豫了,没将剑抽出来。宇文赫是鲜卑王子,也是鲜卑部落的质子,不能死在洛阳。那样会送给鲜卑人一个劫掠晋国的理由。
秋露白一看,卧榻上一片狼藉,就知道木李被欺负了。
宇文赫被推开,还意犹未尽,又凑上来。
木李捏着腰带,一字一顿:“木李从不侍奉床榻,也不想再看见你。”
秋露白上前,挡开宇文赫的手:“大鸿胪最喜欢听木李抚琴,我劝阁下赶紧离开,不要乱说话,不然大鸿胪为难鲜卑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他们这些名优,多少认识几个权贵,一般的官员都不敢太过无礼,更不用怕什么鲜卑质子。
宇文赫悻悻地离去。
秋露白和木李关系不错,脱下外袍给他披上,温言说:“以后不要喝醉,你快些沐浴更衣,别被管事的发现。这里我替你收拾干净,不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