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二很不乐意,却见谢功看着傅鸠,有些壮士断腕之意,“傅鸠,当年给你下针,封你周身经脉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你若想来报仇,我没有什么好说,只求你放过我的亲族。”
傅鸠挑了挑眉,道:“谢谷主不必紧张,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寻仇的。”
谢十二也道:“他真的不是来寻仇的,他是来治病的,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谢功还是很紧张,眼睛紧盯着傅鸠。傅鸠笑着拱了拱手,道:“当年的事,是燕无歇让你干的,我要是报仇也该先找他,您且得排呢。”
谢十二从谢功身后钻出来,“爹,您放心吧。我这段时日一直同他们在一起,现在不也好好的?”
谢功半信半疑,但总算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谢十二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与谢功说了,着重提了下傅鸠的病情。
“胡闹,”谢功道:“起针之事岂是儿戏,稍不留意经脉尽毁啊!”
谢十二小声嘀咕,“他现在不是好好的?”
谢功眉头紧皱,有些犹豫的看向傅鸠,道:“让我先为你诊脉吧。”
傅鸠伸出手,谢功诊了约有一刻钟,又问谢十二给傅鸠开的什么方,用过什么药。都了解了一遍之后,谢功道:“我得再斟酌斟酌。”
谢功是个一有疑难杂症就会沉迷其中不理外物的人,谢十二眼见他爹又有些沉迷的意思了,便道:“那我先给他们安排住处。”
谢功敷衍的点点头,心里还在想着傅鸠的病情。
出了杏楼,谢十二带沈无春几人往后边去,转过一棵古树,忽然见到了一位身着黄衫的女子。那女子脚边放着一个木通,她正挽袖捏着水瓢给芙蓉花浇水。只看一个背影,便觉得此人淡泊出尘,叫人心里不自觉就平静下来。
“阿姐!”谢十二叫了一声。那女子回过头,显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鬓边簪了一支芙蓉玉簪,透着女儿家的娇美。
谢无双看见谢十二,话没说出口,眼底就先晕开了笑意,“宁儿。”
谢十二快步跑到谢无双面前,拉着她说了什么,像一只小狗一样,眼睛亮晶晶的。谢无双听完弟弟的话,转身像沈无春几人看来。看见沈无春与傅鸠这般长相,她眼底闪过惊艳,随后欠了欠身子。沈无春回以点头。
谢十二同他姐姐说完话,依旧领着几人往后头去。
“我姐姐名叫谢无双,是我们这一辈里最聪明的人。”谢十二语带骄傲,“她生来过目不忘,经史典籍看过一遍倒背如流,八岁的时候就背住了《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从她的名字你们就能知道我父亲对她寄予多大的厚望。”
“可惜·····”谢十二面色难过,“十多年前,我姐姐生了一场怪病,嗅觉和味觉都丧失了。对于大夫来说,这两样东西是很重要的。自那之后,我姐姐便不怎么接触医书了。若是她的嗅觉和味觉完好无损,药王谷的少谷主怎么也轮不到我。”
“丧失了嗅觉和味觉?”沈无春微微有些惊讶,看着谢无双离去的方向,眸光微闪。
谢十二将沈无春三人安排在了一个小院子,前面围着篱笆,院里用石头块围了些芙蓉花,一旁有一个小石桌和几个小石凳。房间后面就是一大片竹子,再往那边走就上了后山。
“我就在前头那个院子住,你们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谢十二道:“我一会儿叫人给你们送些吃食。”
谢十二交代完,就同他们几个道别。哑姑将几个房间都打开看了,桌椅板凳,床榻被褥都有,也都很干净。屋里屋外萦绕着草药的香味,药王谷的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味道。
沈无春在石桌边坐下,“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他说,谢无双丧失了嗅觉和味觉。”
傅鸠应了一声,拨了拨花坛中的芙蓉。
“谢七子也是嗅觉和味觉有碍。”沈无春道:“莫不是他家里人都有这种病吗?”
“那为什么谢功和谢十二就没事呢?”傅鸠眼眸深深,难辨情绪。
早年,谢七子与傅鸠沈无春二人相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药王谷,弃医从文了。傅鸠在书画上有些造诣,沈无春又是个绝好的入画人选,谢七子忽悠着两个人在他那儿待了好些日子。谢七子为沈无春画过很多画像,那些画都被傅鸠带走不知道藏在那里了,他只为傅鸠画过一幅画,也就是后来沈无春手里那幅。
虽然当时的谢七子已经离开药王谷,但还是有很多人想从他身上找到去往药王谷的方法。那些人的其中一个,绑架了谢七子的未婚妻子,想逼他说出药王谷的所在。
谢七子不肯就范,他请傅鸠与沈无春救出他的未婚妻子。傅鸠与沈无春虽然将人救了出来,可是谢七子的未婚妻子在那伙人手上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救出来之后不久就离世了。谢七子万念俱灰,随之殉情。谢七子请傅鸠为他二人合葬,绛珠就是谢礼。
对于傅鸠来说,谢七子无疑是个惊艳但短暂的朋友。就连沈无春也时常感念谢七子,认为他是个儒雅随和有智慧的人。沈无春的江湖之行中遇见的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和谢七子一样。年轻的沈无春与傅鸠可以挑战整个武林,却没有办法留住一个真心对他们好的兄长。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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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谢功请傅鸠与沈无春去杏楼,说是要再看看傅鸠的身体。杏楼里人很多,谢功谢十二谢无双都在。谢功为傅鸠诊脉,检查他体内剩余的银针位置。谢无双随侍在他身边,为他添茶磨墨。
“依照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可以先用苍焰青莲将身上的寒毒压下去,将所有的银针起出之后,他的内力慢慢恢复。届时他就可以用内力抵御消解寒毒,比在体外用药要事半功倍。”谢功说完,看向傅鸠,道:“若你同意这样做,今日就可以开始药浴。”
傅鸠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谢无双接过谢功的方子看了两眼,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随后将方子折起来收好。
谢功着手为傅鸠调配药浴,谢无双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爹,这傅鸠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您今日对他这般尽心怕是有些不妥吧。他们既是小弟带回来的人,就让小弟看着吧。您是咱们的族长,可不好与他有什么瓜葛。”
谢功看了谢无双一眼,谢无双又道:“左右您已经开了方子,余下的事就不要再过问了。若是傅鸠有什么不妥,小弟肯定会去找您的。”
谢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招手将谢十二叫过来,对他交代了两句。大意是说让谢十二按着方子给傅鸠治病,也让傅鸠等人尽量不要外出见谷里人。谢无双静静的站在谢功身侧,一言不发。谢十二皱起眉,看起来很不开心。
傅鸠与沈无春回了他们的那处小院子,谢十二再三对他们道歉,说是招待不周。沈无春摆摆手并不在意。回到小院,谢十二便为傅鸠调配了药浴,加入了天池水与苍焰青莲,让傅鸠进去泡着。
沈无春与傅鸠一同待在内室,谢无双则和谢十二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谢十二撑着头,无所事事的看着庭院里的芙蓉花。
“你是不是喜欢沈公子。”谢无双问道。
谢十二看向她,“很明显吗?”
“当然了,”谢无双笑道:“你看见人家,眼睛都亮了。”
谢十二晃了晃脑袋,“但是他不喜欢我呀,他喜欢傅鸠。”
谢无双点点头,“这···也看得出来。”
谢十二有些泄气,谢无双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未必没有机会啊。”
谢十二看了眼他姐姐,“沈无春说,他很喜欢傅鸠,是那种别人一点机会都没有的喜欢。”
“那傅鸠喜欢他吗?”
谢十二点点头,想起自己受的那些白眼,道:“也是很喜欢很喜欢啦。”
谢无双又摸了摸谢十二的脑袋,“你好可怜哦。”
说着,谢无双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是爹为傅鸠开的方子,你好好看看,用心学着。”
谢十二接过方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道:“父亲用药当真是精妙。”
谢无双眉头轻微的皱了皱,“我倒是有个地方不明白。这方药里,加了曼陀罗,却没有与之相需相使之药,也不对别的要起辅助作用,像是单加进去的一味药,有些突兀。”
谢十二想了想,“曼陀罗性热,正好对上傅鸠的寒毒,加上曼陀罗有麻痹作用,或许可以减轻疼痛。爹开方子总会尽量将病人的疼痛降至最低,曼陀罗也是他常用的药。”
“可我总觉得这曼陀罗有点多余似的。”谢无双道。
谢十二想了想,“要不然我去问问爹吧。”
谢无双顿了顿,“还是算了,听起来像是我对爹的方子不满意似的。”
谢无双失去了嗅觉和味觉之后,并不是一下子就放弃了医术,她也曾努力过,只是失去了这两样知觉,在诊断之中总是出错,反复多次,谢无双也就死心了。谢十二心知自己姐姐介怀着什么,于是顺着她的意思作罢。
谢无双笑了笑,不再提这个,只是交代:“傅鸠是你的朋友,你可要好生照看。若是他在咱们这里出了个好歹,你估计得愧疚一辈子。”
谢十二哼了一声,“他才不是我的朋友。”
远处忽然走来一个人,把谢十二叫走了。谢十二一走,谢无双眼中的笑意就落了下来,神色颇为复杂。
她刚转过身,抬眼就看见沈无春打开门,正看着她。谢无双身形微顿,对着沈无春笑了笑。
沈无春合上门,走到谢无双身边,道:“谢谷主肯为傅鸠治病,在下心怀感激,若是谢姑娘去见谢谷主,还请将我的感谢带到。”
第41章
谢无双欠了欠身,“沈公子客气了。”
沈无春看了她两眼,忽然道:“谢七子曾向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极有天赋。”
乍一听到谢七子的名字,谢无双的神色陡然变得奇怪,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她沉默良久,语气冷肃,“我小叔叔才是整个药王谷最有天分的人。”
沈无春眉头微皱,却听见谢无双冷笑了一声,“可惜有天赋不是什么好事情,古往今来天资卓绝之人大多下场不堪。”
“为什么这么说?”沈无春问道:“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
谢无双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无春,像是雪山上的雪莲花,冷峭又美丽。
“治好病你们就尽快离开吧,”谢无双道:“药王谷不欢迎你们。”
说完,谢无双便离开了。沈无春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想了想,走进屋子里去了。
水汽蒸得整间屋子又热又闷,屏风后面,傅鸠坐在浴桶里,额上一层细密的汗。
沈无春将方才与谢无双的对话讲给傅鸠听,傅鸠听后,眸光闪烁,“难不成谢七子离开药王谷,不是自愿而是被驱逐吗?”
“依照谢无双所言,谢七子是整个药王谷最有天赋的人,可是他后来却失去了对行医之人很重要的嗅觉和味觉,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傅鸠梳理思路。
“会不会是中毒?”沈无春道:“药王谷的人个个医毒双绝,下药是他们会用的手段。”
“不是没有可能,”傅鸠道:“若是因为嫉妒谢七子的天赋而下毒,那么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不满谢家长期位居族长之位的另外两姓人。其二就是如今的族长谢功。”
傅鸠捻了捻手指,“可是谢十二带咱们进谷的时候,沿路遇见的那些人对谢十二很恭敬,三姓之间又长久通婚,不像是其余两姓心怀不满。”
“那就是谢功?”
“若是谢功下毒,谢无双怎么会同样失去了嗅觉和味觉呢?”傅鸠沉思,“我更好奇的是,谢无双在其中到底了扮演什么角色?”
傅鸠与沈无春分析了一回,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此后谢无双也不怎么出现,只偶尔的时候来给傅鸠送所需的药材。
他们在药王谷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其间外头发生的事情,诸如临江山庄易主,沈长策接任盟主之位,都一概不知。这一个月里,傅鸠体内的银针被有惊无险的取出来,寒毒也差不多被清的七七八八。
最后一次药浴的时候,哑姑守着傅鸠。傅鸠小憩了一会儿醒来,问道:“沈无春呢?”
‘谢公子有事找他。’
“找他去玩还差不多。”谢十二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老是拉着沈无春东拉西逛的。
哑姑没有说话,门被敲响,哑姑去开门了。
她打开门,只见谢功站在门口。
“前些时日外头有要事,我就出谷了,这会儿才回来。”谢功问道:“傅鸠身体如何?可有按着我的方子服药?”
‘都很好。’哑姑让开来,谢功进了屋子。他走到屏风后面,看见傅鸠,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便挽起袖子翻了翻一旁放着的药材,端起一旁的药碗闻了闻。
谢功略略放下心,让傅鸠伸出手,为他把脉。傅鸠依言照做。
谢功将手指搭在傅鸠的手腕上,忽然道:“我记得沈无春是新任盟主沈长策的师父吧。”
傅鸠一顿,道:“是。”
“怪不得,”谢功道:“我去参加新任盟主的继任仪式,新盟主在到处找他的师父呢。他似乎是没法子了,发布召集令悬赏他师父的下落,还特地吩咐了不能伤他师父分毫。沈盟主这个徒弟,对他师父可真是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