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春冷着脸,举起手中长剑,对着傅鸠。
傅鸠很识趣,交出剑,举起手,“好,好,不闹了。”
沈无春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无春剑交给哑姑,依旧用锁链锁了傅鸠的手。
忽然,沈无春眉心一动,冷喝一声,“出来!”
从树影中走出来一个人,南荣手拿短剑,一身黑色夜行服。他看了看沈无春两人,目光从他两个人身上转到傅鸠手上的镣铐,很是不能理解。
第45章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周边还有打斗过的痕迹,几个人站在这里,真是鬼也见愁。
傅鸠细细打量了南荣,问道:“你是谁?”
南荣见了傅鸠,站直了身子,拱手向傅鸠见礼,“当年蒙先生所赐《飞来》,南荣一日不敢忘。”
听他这么说,傅鸠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印象。十年前,与沈无春不欢而散后,傅鸠一个人在江湖上晃悠了几个月,从云南去往洛阳城的路上,与一个半大的孩子同行过。临走时,傅鸠将《飞来》给了他。
“是你啊。” 傅鸠打量了他两眼,没有别的话。
南荣看着沈无春与傅鸠二人,问道:“你们这是?”
沈无春不欲对他多说,傅鸠却道:“我的好师父看不下去我为祸武林,要捉了我交给他的新徒弟,好为他的新徒弟立威。”
沈无春眉眼之间透着些恼怒,傅鸠谎话总是张口就来。
南荣犹豫的看着沈无春,心里说不能吧,他可听说了,开梦赦窟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沈无春公然出面护着傅鸠,他们俩这爱恨情仇的流言,可比十年前热闹多了。
但傅鸠到底是他的恩人,南荣虽然心里半信半疑的,还是上前去,拦住了沈无春。
沈无春越发恼怒,喊道:“傅鸠!”
他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得了,叫傅鸠名字的时候,又急又恼,一点气势也没有。傅鸠噗嗤一声笑出来,南荣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讪讪的退开了。
“对了,” 南荣才想起来自己来干什么,“我今天来,是有一桩事告诉你们。飞花书院六先生接了飞花令,要生擒傅鸠,逼问出《玉竭山顷》的下落。”
沈无春一顿,神色渐渐冷静下来,飞花书院是黑道有名的杀手组织,早在很多年前就游走在江湖上,但没有人能一窥究竟,知道飞花书院到底是什么地方。
飞花令是飞花书院的信物,一支飞花令要价一万两。据南荣所说,傅鸠如今的身价高的吓人,有人出十二支飞花令,要求生擒傅鸠,逼问出《玉竭山顷》。就是没有《玉竭山顷》,能抓住傅鸠,也值六支飞花令。
飞花书院六先生都是顶尖的高手,他们上一次出世是在二十年前,接了三只飞花令,要沈无春的师父子桑承的命。后来丰离赶到救下了子桑承,但子桑承还是伤重不治去世了。
沈无春面色冷肃,飞花书院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沈无春曾与其中的一些人交过手,但从未碰见过飞花书院的先生们。
夜色浓重,沈无春几人寻了个山洞,升起了火堆。哑姑抓了只林子里的野兔,剥皮抽筋,架在火上烤着吃。
火光映照着几个人的脸,南荣不住的看向傅鸠手上的镣铐,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为何锁着他?”
沈无春看了眼南荣,他还记得南荣为傅鸠报仇时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模样。沈无春在心里斟酌片刻,觉得南荣是可信之人。
“傅鸠中了毒,心智大变,我要带他回浮玉山。” 沈无春简单的与南荣说了两句。
“中了毒,就得想法子解毒啊。” 南荣道:“不若去药王谷,那里必定有解毒的法子。”
沈无春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要解毒,需要一种奇特的药,名叫绛珠。但唯一的一枚绛珠已经不可能找得回来了。” 沈无春敛眉,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的沉默。
南荣心里有些唏嘘,但是出言安慰,“这世上但凡有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畜草木凑要凑个对才能繁衍生息。好比你二人,世上有个举世无双的傅鸠,就要有个独一无二的沈无春来配。想必那绛珠也一样,说不准在什么地方就能找到另一枚。”
闻言,沈无春面色和缓了一些,对着南荣微微笑了笑。
傅鸠与哑姑坐在一处,他怀里还有只兔子,大约是火堆上那只兔子的媳妇儿。他像是在与哑姑说话,眼睛却始终盯着沈无春。
“这个南荣是来找我报恩的,还是来撬我墙角的?” 傅鸠道:“他看着沈无春,眼都不眨的。”
哑姑将傅鸠怀里的兔子解救出来,道:‘横竖与你无关么,你不是不喜欢无春了吗?’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傅鸠声音懒洋洋的。
‘你喜欢他,为什么那样欺负他?’
“我没有欺负他,” 傅鸠神态好坦然,“这算什么欺负呢,我又没有把他带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也没有把他关起来。我可没有欺负他。”
哑姑皱起眉头,‘你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 傅鸠反问。
哑姑看着傅鸠的眼睛,‘因为傅鸠不舍得。’
傅鸠眉心微动,声音故作漫不经心,“我舍得啊。”
哑姑抿了抿嘴,‘等你好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傅鸠收敛神色,眸中映着火光,“这些想法我很早之前就有,在你口中的正常的傅鸠心里,始终埋着这么多的不甘心和不满足,我不过是不想再忍了。”
哑姑看了傅鸠很久,道:‘无春说的不错,你真的没有那么爱他了。’
“为什么?” 傅鸠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目光却十分锐利的盯着哑姑。
哑姑毫不退让,‘因为爱就是忍耐。从前的你不管心里多恨多怨,都没有说过一句叫沈无春难过的话。’
她问傅鸠,‘是你不知道沈无春的痛处在哪里吗?是你没见过沈无春脆弱的样子吗?’哑姑看着傅鸠,‘是因为不舍得。’
傅鸠的脸随着火焰明明灭灭,旁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哑姑的眼中显出些难过,‘傅鸠那样珍视的沈无春,怎么能叫人这么欺负呢?就算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傅鸠没有说话,他看向沈无春,沈无春用一根树枝挑着面前的火堆,温暖的光落在他脸上和身上,化去了他身上不少的清冷。他想起在月湖边,沈无春一身白衣,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要飞向月亮。
那是他的月神,他在月湖边揽月入怀,美好的像是一个梦。
第二天梦醒,沈无春背着剑,对他说,我要走了。
傅鸠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他脑袋里像是有无数个锣鼓在敲,一时间他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疼痛几乎使他昏过去,但他仍死死的盯着沈无春,“不,我再怎么对他好,他还是会走。珍惜没有用,只有掠夺和伤害。”
傅鸠头疼欲裂,面色痛苦,只觉得天旋地转。沈无春被这番变故惊住,忙上前接住傅鸠,看他这般痛苦,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打晕过去。
南荣见了,心里有些发闷,不想从前傲骨嶙峋的傅鸠如今也满身伤痛。他将消息送到就告辞了,临走时说会帮沈无春找寻绛珠的下落。
这一夜傅鸠过得很不安稳,他紧紧的抱着沈无春,在梦里依然眉头紧蹙,冷汗涔涔。沈无春近距离的看着傅鸠的脸,他生的好,眉骨立体,眼眸深邃,看起来就是个强势的人。傅鸠痛苦的厉害,嘴里咬着沈无春的手腕,却又没有真的咬下去,温柔的像是亲吻。
他清醒的时候变着法得欺负沈无春,人事不知的时候却还忍耐着不肯伤沈无春分毫。
沈无春摸了摸傅鸠的脸,与他额头对着额头,像一洼浅水里的两只鱼儿。
在得知飞花书院六先生追杀傅鸠的消息后,沈无春越发觉得要尽快赶回浮玉山。他们避着人烟走,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望帝阁的眼线。
楚地多湖泊,沈无春几人在晌午过后来到了一个野渡口。四面是大大小小的野池塘,芦苇十分茂盛,大片大片的几乎将池塘掩盖住。风一吹,芦苇成片成片的倒下,露出点点池水的影子。
落日挂在天上,洒下最后一片光辉。
傅鸠一身绣满墨色牡丹的衣袍,在苍苍的芦苇之间,颇有几分浓墨重彩之意。他随手揪了片树叶,放在嘴边吹着荒腔走板的调子。
沈无春一身白衣,几乎要去浅淡的水天融为一体。他听见傅鸠的曲子,却不回头,一句话也没有。
傅鸠疑心是早先欺负的很了,沈无春已经好久不与他说话了,这让他心里怪不舒坦的,老想去招惹他。
傅鸠换了曲子,换了一首凤求凰,但是因为不是用琴弹奏的,听起来没有缠绵,倒是十分的落拓疏狂。
沈无春忍不住回过头看,傅鸠站在天水之间,身边是起伏的芦苇,若是没有手腕上的镣铐碍眼,倒很像是一幅江湖载歌行的画儿。
傅鸠心里得意,最后一个调子落下,他将叶子抛起来,悠悠然的对着叶子吹了口气。
叶子在空中飘飘悠悠的,好不惬意。忽听得自远处传来 “嗖” 的一声,一枚飞刀穿过树叶擦着傅鸠脸颊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竟是连傅鸠都躲不开的暗器。
沈无春眼中的笑意僵住,他绷紧了身体,缓缓抽出手中长剑。
有敌来临。
第46章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沈无春神色警惕,忽然,面前的芦苇丛中发出数十支飞刀,每只飞刀螺旋着飞到沈无春面前,带着低微且持续的嗡嗡声。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沈无春神色警惕,忽然,面前的芦苇丛中发出数十支飞刀,每只飞刀螺旋着飞到沈无春面前,带着低微且持续的嗡嗡声。沈无春没有躲,在他眼中,这些夺命的飞刀就像浮玉山上落下的梅花,他站在梅树下,起剑的时候卷起千堆雪,当他的剑落下来的时候,没有一朵梅花能碰到他的衣衫。
沈无春没有动,所有的飞刀都落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
身后的树林里,飞出一个矮小的身影,手持两把锋利的长刺,直冲着沈无春背心而来。
沈无春脚尖着地,身形飘忽的躲过了这一刺。他的身体弯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上身几乎仰面与地面平行。如此同时,他反手将长剑送出,快的令人猝不及防。
沈无春与来人一触即分,定睛看去,那偷袭的人原是个小个子的侏儒,肩头被沈无春的长剑划出了一抹血痕。
傅鸠在一边拢着衣袖看,道:“若这个人是个正常身量的成年人,沈无春这一剑可以要了他的命。”
那个小个子的侏儒站在树枝上,看着沈无春,“小子,你的剑使得好爽利。”
沈无春没有说话,只是全身紧绷着,呈蓄势待发之势。
“飞花书院六先生之一,鬼灵儿。” 傅鸠一旁看着,道:“他不是沈无春的对手。”
傅鸠说完,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女人娇媚的笑声,“四哥,你越发不济了,连个小子都打不过。”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面忽然响起诡异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芦苇之下,快速的爬行着。忽然,一条银环蛇从草丛里飞出来,直冲向傅鸠面门。
傅鸠随手摘了片叶子,翠绿的叶片在傅鸠手里锋利如刀刃,直插进银环蛇的七寸。
四面的沙沙声不停,傅鸠摘叶飞花,清除眼前的一波。随即一招大浪淘沙,掌风掀起芦苇荡,从中飞出数十条各色毒蛇,摔在地上后不动弹了。
他收回手,手上的锁链还叮叮当当的响着,“看来你也不怎么样。”
四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那鬼灵儿站在树梢上,一个身着粉衣女子站在水边,身后的树林里,隐着个人影,而那野渡口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只小船,船头立着一个身着青衫,手握折扇的读书人,口中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老六,你拽得什么酸词!” 树林里那人走出来身高九尺有余的大块头,他从树下走出来,鬼灵儿灵巧的落到他肩上。
那摇着折扇的年轻人笑道:“三哥,你太不懂风雅了。”
“飞花书院排行第六,风雅颂。” 傅鸠顺着风雅颂的目光,见他直勾勾的盯着沈无春的脸。
哑姑十分不解,‘他看上去太年轻了。’
“是易容。” 傅鸠不知道何时神色已经严肃了起来。
风雅颂紧盯着沈无春,“这张皮子好,世所罕见,明儿个我就换上这张皮。”
眨眼间,风雅颂便来到了沈无春眼前,手中的折扇张开,直逼沈无春面门。沈无春后部半步,仰面躲过,却见那折扇唰的一声,扇骨伸长,俨然十几个锋利的匕首。沈无春长剑抵住折扇,兵刃碰撞发出难以忍受的嘶嘶声。
沈无春身后,鬼灵儿两柄长刺袭来,沈无春侧身,长刺架在长剑上。沈无春将长剑一旋,重重往下一压,随后凌空一字,将二人踹开。
头上忽然有风,沈无春迅速闪躲,只见那大块头手中的巨锤从上头砸下来,将沈无春原本所站的地方砸出个凹痕来。不等沈无春反应,听得一声长啸,长剑破空而来,直逼沈无春。沈无春脚尖点地,往后退了丈余,却见那使剑的人随之换了招式,身形步伐竟与沈无春颇为相似。
沈无春定睛一看,只见手握长剑的人乃是一位红衣女子,她手握长剑,脸蒙面纱,看去是一名正值妙龄的女子,声音却沙哑的像个垂暮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