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好眼力。”鹤归低头将自己的伤口裹上,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真好,“真气虽在,用他的人却死了。”
“这话说的有趣。”关不渡笑了下,“这样吧,我们再做一个交易如何?你告诉我你来天台峰的目的,我就告诉你一个世人不知道的秘密。”
鹤归不为所动:“秘密知道多了不是好事,我不是楼主,没那么大本事。”
关不渡:“这个秘密也许和你此次的目的有关。”
鹤归动作一滞。
关不渡这话什么意思?
他难道也对师父曾出现在九华山附近有所耳闻?数十年前,他被霍元洲救下,醒来后距离灭门之案已是两月有余。后来无论他如何打听,得来的仍是归元派尽数死去的消息。
他出洞庭,赴九华,抱着那一丁点微茫的希望,想要再见师父一面……
江湖之大,上至碧落,下至九泉,他还能再见到吗?
可是,如果关不渡真的知道师父的下落呢?
鹤归开口:“我……”
下一刻,似乎有人在他脑中敲醒了警钟。关不渡这人城府极深,所有的心思都埋在那张笑意盈盈的表皮之下,他鹤归向谁妥协都不能向他。
于是他收整心情,抬首道:“不了,楼主还是拿着这个秘密去和其他人交易吧。”
关不渡“啧”了一声,似是觉得有些可惜。他倒也不强求,自己催动着轮椅下山去了。
此番事罢,鹤归也没了再探查的心情。他与关不渡分开后,便各自回了住所。
这几日朱弗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说是要查清朱夫人的死因,却仿佛只是寻了一个由头,将宴会上的宾客拘在天台峰。
鹤归回去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妥,况且那星落风的尸体还未收敛,要等峰内之人发现不知还要多久。
王敬书又是一个危险人物,若他一直处于被动,不是一个好兆头。
思至此,鹤归打算主动去找朱弗,就算没办法问师父的事,也能试探一下朱弗的态度。
双石峰离天台峰并不远,不用轻功半个时辰也能到。鹤归脚程挺快,到主院时,还未到晌午。
主院院外冷清,只零星站着一些侍者。还有一些观望的宾客,似乎是想和朱弗见上一面。
鹤归到时,正好和一个人迎面撞上,他拱手赔礼后,打算越过这人离去,却见他脚步一横,用刀拦住了鹤归的去路。
鹤归蹙眉看去,惊讶地发现是之前那个用刀的青年,碎星舫的段仪。
这人不久前刚和王敬书打了一架,现下不会也想和他切磋吧?
只见段仪将刀鞘挂在手臂上,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你是鹤归吧?”
?!
他有什么地方暴露了吗?
鹤归仓皇间摸了两把脸,脸上的人皮面具完好无损,身上也并未有任何可证身份的物件。他顷刻间慌乱后,又迅速平静下来。
“少侠认错人了吧。”
却听段仪道:“鹤归的身份那么让你不齿吗?还是说,当年归元派灭门真的与你有关?”
鹤归蹙眉道:“少侠何意?”
段仪冷笑一声:“你骗得过与你不熟的人,却骗不过我。鹤归,你可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的折梅宴?”
折梅宴,也叫江湖大比。每三年一场,在华山举办。十五岁那年,也是他用“天地不仁”剑法连败数百人的成名之战。
鹤归不太愿意回想起太久远的过去,因为那些历历在目的记忆,每一缕都能让他想起他师父的面孔。
段仪说:“那一年我刚入世,第一场就惨败在你剑下。折梅宴后,我回师门苦练刀法,为的就是与你再约一战,哪知后来就得知归元派灭门的消息。鹤归,我原以为你死了,可我却也没想到,你虽没死,可与死了也没甚两样。”
鹤归不答,只道:“我师出洞庭和光……”
“你就不想为你师门报仇吗?”段仪恨声道,“你不想将那魔门屠戮殆尽,就跟当年他们对归元派那样吗?如今你苟延残喘,还哪有半分当年少年天才的模样?!”
段仪句句诛心,字字泣血,仿佛自己已化身鹤归,恨不得一刀斩尽世间宵小,挽救所有危难。
鹤归缓缓闭眼,片刻后,蓦然睁开。
段仪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后退了几步,听到那人一字一顿得说:“我不是鹤归,鹤归已经死了。你听明白了吗?”
段仪怔住。
鹤归靠近一步,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在段仪未反应过来时将匕首抵在段仪的脖子上,轻声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段仪:“明、明白。”
眼前这人虽然毫无内力,可就是无端让人忍不住惧怕。也许知晓这人就是鹤归的缘故,段仪回想起数十年前的剑意,至今还有些骇然。
不远处已经有人听见了动静,鹤归面无表情,将匕首归鞘。
鹤归已经死了,死在他师父最后那个温柔的眼神里。
他的手止不住得颤抖着,眼眶微热,一步步越过众人,敲响了朱弗的门。
开门的却是关不渡。
他看见鹤归,还颇有些意外,待看清他神色后,忍不住挑眉道:“哟,哭啦,谁欺负你了?”
鹤归:“……”
好巧不巧,朱弗也在此时走过来,疑惑道:“谁哭了?”
关不渡:“一个跟别人吵架吵输了的小孩儿。”
鹤归:“……………………”
作者有话说:
鹤归:我比你大七岁
关不渡:那就没哭了?
鹤归:……
第10章 彻夜秉烛
看样子,关不渡似乎来了已有段时间,门外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群,见朱弗现身,也急忙围了过来。
朱弗拧眉道:“楼主方才说,有事要告诉我?”
没等关不渡开口,人群中有一男子面色焦急,上前道:“峰主,我同伴星落风一夜未归,不知峰主可否帮忙寻找?”
鹤归神色一动,就看见关不渡微微蹙眉,问:“这位少侠,你同伴是何时出门的?”
“昨夜亥时一刻左右。”
“这……”关不渡摇摇头,期间还瞥了鹤归一眼,随即冲朱弗行了拱手礼,道:“关某要跟楼主说的,应该与此事有关。昨夜我的二位护法在天台峰脚巡查时,发现了一具极其惨烈的尸身。”
他声音不大,可在场之人都略有耳力,皆听得清清楚楚。
朱弗状作大惊,忙指派侍者按关不渡说的方位去寻,不过片刻,星落风残破的尸身便摊开在众人眼前。
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尸身上的骨肉早已没了血色,只剩苍白色的溃烂残渣,一些零碎的肉粘黏在骨骼上,引来些许蚊蝇。
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距离朱夫人死亡已有数天,凶手没找到,竟又死一个。在场的人都人心惶惶,纷纷担心天台峰是否真的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魔头。
朱弗神情凝重,问星落风友人:“他出门时可有告诉你去做什么?”
那人一脸惊恐,闻言连连摆手:“不,我不知道,他只说要去抓别人的把柄……”
“把柄?”元震站了出来,“他知道杀害朱夫人的凶手是谁了?”
可那人已经被星落风可怖的尸身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元震问了半晌,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遂转身对朱弗说道:“天台峰既已无法保全众人的安危,便请峰主让我们自行离去,至于宴会……”
至于宴会,自然就到此为止。
关不渡曾在话语中暗示过鹤归,这群来天台峰赴宴的人中,也许看准的是隐藏在天台峰中的某样东西。
只是此次接二连三得死人,再重要的东西也比不上自己的命。
可是鹤归不明白,关不渡既已知星落风是王敬书杀的,那他与朱夫人之死应当也脱不了干系,眼下供出王敬书分明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关不渡却没有。
他只是把疑团一件一件全部摆在明面上来,却迟迟不肯递出问题的钥匙,仿佛在等待朱弗做什么决定。
亦或者,是在逼他承认什么。
元震话毕,朱弗便否决:“凶手还未伏诛,若就此放诸位离去,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有人呛道:“那你找着凶手了吗?”
朱弗不答。
“峰主此番失去至爱,已是痛不欲生。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凶手。”先前老好人般的沈云修走出,缓缓道,“峰主,接下来沈某也愿助一臂之力。”
“说起来,之前星落风不是在大厅上与人有过争吵吗?”
倏地,不知谁说了句,众人的注意力越过尸体,瞬间集中在鹤归的身上。
鹤归不慌不忙:“诸位搞错了吧,我只是一个隐居的道士,唯一会的就是钓鱼,还没那杀人碎尸的本事。”
“谁知道你会什么邪门歪道?趁星落风一时不察,偷袭于他也是有可能的!”
“就是就是!”
庭院前不时有人围过来,鹤归站在廊下,回身看去,每个人的话语都化作一柄利刃,不分青红皂白得往鹤归身上扎去。
刚才与鹤归争吵过的段仪却出声道:“我们目前没证据,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以免冤枉好人。”
“是不是好人还不清楚。”
不远处,王敬书负手而来,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他走到朱弗面前,道:“峰主,我昨夜曾在天台峰见过松鹤居士,当时,他正与星落风在一起。”
此言一出,方才质疑过鹤归的人恶意更甚,仿佛就此断定鹤归是凶手,势要把他千刀万剐。
“我说什么!真是人不可貌相,说不准朱夫人也是这人杀死的,峰主,快把他抓起来!”
段仪道:“王敬书一魔门中人说话有什么可信的?”
“可这人并未反驳!怕是事到临头自知事发,哑口无言了吧!”
“行了!”
吵嚷中,朱弗忍无可忍,以内力传音震荡开来。飞鸟四散,被未知死亡笼罩的众人也缓缓息了声。
鹤归却不卑不亢。自归元派灭门后,他便见惯了这种场面,况且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拿得出确凿的证据,也就无法对他怎样。
只是……鹤归用余光看了眼关不渡,他仿佛对现在的情形毫不意外,眼中趣意盎然,几乎让鹤归怀疑其中也有他的手笔。
便听朱弗问道:“不知居士能否告知,昨夜亥时,居士在何处?”
昨夜亥时,鹤归被浮白和怀枝带到王敬书的住处,不久后星落风就来了。
无法反驳,他真的跟星落风待在一块。
鹤归越想越觉得关不渡在其中做了手脚,眼见他慢悠悠得拿出扇子,优雅得扇着风,他心中无语,回身道:“峰主,昨夜我在关楼主房中。”
“……”朱弗愣住,半晌才缓缓皱起眉头,“这……居士在楼主房中做什么?”
鹤归笑了下,一字一顿得说:“彻夜秉烛,抵足长谈。”
朱弗问:“楼主,昨夜松鹤居士在你房中?”
“是。”关不渡被拉进战场,脸不红心不跳得陪鹤归演戏,“昨夜雨大天寒,我们还睡在一床被褥里。”
朱弗:“……”谁问你这个啊!
他生怕关不渡在此时嘴上把不住门,把昨夜细节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一边心想难怪两人孟不离焦,原来还有这层关系,一边对众人道:“既如此,便不会是松鹤居士所为。此次事端,由朱某起,也必然应该由朱某了结。”
“你能保证那个魔头不会再杀人吗!”
星落风一死,众人的担忧终于层层暴露出来。现下抓到一个疑似凶手的鹤归,嫌疑又被剔除干净,心中的不定与恐慌便再也抑制不住。
“峰主,您是主人我才在天台峰待这么久,事到如今,还想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才罢休吗!”
“是啊,峰主,你不放我们走,难不成另有隐情?”
鹤归听到最后一句,抬头往声源方向看去。那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人,还颇有种尖嘴猴腮的模样。可话里话外,却好像知道点什么。
果不其然,朱弗鹰一般的眼神看过去,问道:“阁下何人?为何出此言论?”
那人道:“无名之人。”
却见朱弗略一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迟迟不愿放诸位离去,确实另有隐情。但此事涉及我天台峰秘事,不能尽数告知,还请见谅。”
人群中响起纷杂的议论与惊异之声。
朱弗抬手一压:“在追查夫人死亡原因时,我发现我放在夫人身上的一个东西不见了。”
关不渡勾起嘴角,折扇撑住下颚刚好挡住了这点笑意。
“这个东西对我夫人很重要,也是天台峰数十年的立派之本,如果有侠士意外得到,烦请归还。”
言下之意,就是有人趁朱夫人死亡的混乱时刻,偷偷盗走了这个东西。
元震:“敢问峰主,那是何物?”
朱弗摇摇头:“朱某谨遵前任峰主教诲,不会让其现世,得到的侠士,自然知道它是什么。”
鹤归看他说的不似作假,默默走到关不渡背后,刚要开口,就被关不渡打断:“你再小声朱弗也会听到,你我之间的秘事,还是等此事了结之后再细说吧。”
“……”鹤归住了嘴。
他本来想问,让朱弗主动说出这件事,是不是关不渡的目的。可经这人口中,听起来更像两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纠葛似的。
算了,起初也是他自己挖的坑。
鹤归对朱弗口中的东西不甚了解,但心中藏着事的人,脸上的表情却瞬间精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