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轻笑,只道这流沙倒是挺富的。
季语之从金枝青鸾屏风里出来,同卫珩颔首示意后直往堂上高座去。
“羲和世子,久违了。”
“季统领,久违。”
“还要多谢世子慷慨解囊,相助我这流沙渡过此难关。”
卫珩眸子暗了暗,面上依旧浅笑。朝堂律令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相助盗匪,视作通敌。
相助流沙这四个字被卫珩心下反复默念几遍,暗道这罪名他可不担。
“近日季统领名下有不少百姓相投入门,本世子为赈灾而来,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卫珩三言两语间,便褪去这层通匪的名头。
季语之闻言只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唇角却弯了弯弧度,后又抿成一条线。
“无论如何,世子送这粮食入我流沙总是事实。”
卫珩不去同他争辩,只敛了敛眼睫,这话令他无法反驳,只僵硬转了话题。
“季统领心善,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也算救了他们一命。”
“本世子曾听说,季统领原也是布衣出身,自幼时起便是颦州有名的神童,只是如今落草为寇,果真是世事难料。”
卫珩从容的轻呷茶润喉,转瞬放下茶杯,继续道来。
“明人不说暗话,姚万怊已落马,供出这许多事实来,倘本世子有意替季统领翻翻三年前一案,不知季统领意下如何?”
第16章 青乌
季语之闻言愣了愣,倏地笑出声,嗓音有些低沉。
“想必世子从不会做赔本生意,就不知世子想要什么?”
季语之不得不承认,他动心了。
科举舞弊一事,虽已过去三年,但这却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每次午夜梦回惊醒之时,总会想起当时的无力与失望。
徐南的官员们上下相护沆瀣一气,纵有清明之辈,也不过蜉蝣撼树。
他本也是那满腹经纶之才,胸中自有雄才大略,也曾身负理想抱负愿大展宏图造福一方,奈何一切尚未开始便已被埋葬于三年前。
这世道对他不公,天理昭昭又何在?
卫珩感受着季语之火热的目光,缓缓将茶杯掷于案上,同其对视,方笑吟吟开口。
“入我门帐,为我所用。”
“我知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尽数予你。”
季语之沉默半晌,从卫珩的眸中似乎看到了相同的想法,这一刻,他倒是带有几分真心的想认其为主了,并非全然出自容忱的命令。
“好啊,那等真相大白之日,我便唤这一声主上。”
“那么季统领,一月后见。”
“邵温,替我送送世子。”
季语之得到回答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吩咐下去送客。
“是。”
邵温应下后,带着人出了大堂,又一路护送人至界碑处,方回去复命。
而回到房间的季语之也未曾见容忱的身影,案上茶水已凉,分明离开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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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到驿站的容忱手中握着传书,面上绷紧,神色严肃,浑身都散发着低沉的气息。
容孜站在面前,埋着头降低自己存在感,同时感受着自家主子的低气压,在心底叹了叹气。
好端端的传来快要运送到颦州的粮草被截,这消息任谁听了都心情不好。
不知是那个拎不清的干的,这批粮草被朝廷盯得这么紧也敢动,简直是不想活了。
卫珩此刻回到驿站,一进门就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抬眸看了看容忱和容孜这俩主仆,压下心中的奇怪,又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呷茶方开口道。
“这又是怎么了?”
容忱将手中书信递给人,一言不发的等着回答。
卫珩接过只快速的扫视,面色也逐渐难看起来,一把攥住信纸,捏出些许褶皱。
只一会儿,便怒极反笑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
“寒沙岭是吧,我亲自带人走一趟,非端了盘踞在那里的盗匪,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同你一起,这里派一部分人留守便是。”
容忱唇角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声线凉凉,却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怒意。
卫珩只微微颔首,敛下眸子,纸张啪的一声被拍在雕花黑漆木桌上,起身离开屋内,前去召集人手。
容忱也吩咐容孜调遣颦州城内的官兵以及所带来的属下,于今夜亥时校场集合。
容孜得令便下去通知,以最快速度在调集人手,在亥时来到之前,众人便已整顿好到了校场。
此刻校场里烛火通明,卫珩容忱皆是一身便捷劲装,站在台上看着整顿好的几列方阵,只下令出发前去剿匪。
幽幽无眠夜,寒沙青乌泣。
第17章 中计
月色皎皎,微风轻拂。
蝉鸣沙沙作响,只伴马蹄疾声。
卫珩容忱领着各自的暗卫以及颦州的官兵,直奔寒沙岭而去。
待至寒沙岭底,卫珩抬眸便瞧见青乌的旗子招摇,只打了个手势,便同容忱一前一后围住了安营的一众盗匪。
卫珩从前面上山,临近山寨,望着那明晃晃的写着青乌两字的牌匾,手中握紧弓弩,先射向那寨前的牌匾,后又射向那两名看守。
似是牌匾掉落的声音惊了寨中的盗匪,卫珩见有人出来查探,挥了挥手,后面跟着的一行人便拿着弓弩刀剑冲上去。
那群盗匪看着熟悉的衣袍,口中呼着“官兵来了”,一部分前去通风报信,另一部分当即拿起武器厮杀起来。
霎时,整个山寨明亮起来,灯火通明,在烛火的照耀下,双方纷纷厮杀在一起。
不分敌我,只知刀起头落斩敌。
卫珩掠过那些人,手中快速的解决围住的盗匪,开路径直往山寨内部去。
任凭脸上溅血,只挥袖匆匆抹去,步伐节奏未乱。
在后山埋伏的容忱见前方明亮,也挥挥手示意身后人动手。
而容忱却单枪匹马的摸向山寨顶部去,任底下人厮杀。
此刻在山寨最里面的几个盗匪头子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对视一眼,霎时冷了面容,其中一人拿出腰间匕首狠狠栽在长桌上,入木三分。
后又同时望向与他们同桌饮酒的那藏青袍人,为首之人质问道。
“骆大人,你不是说不会这么快攻上来么?”
那人手中拎着空杯子,颇为好笑的睨了他们一眼,神色轻蔑,冷笑一声,方道来。
“你们的用处,便也是吸引他们的注意,替我们争取杀人灭口的时辰罢了。”
那些盗匪闻言瞬间明白了骆成的意思,纷纷怒目瞪之,当即准备动手先杀了这人。
骆成又悠悠开口,只数了三个数,那些盗匪则纷纷倒下,瘫软在地。
“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没丝毫的防备?”
“今夜啊,不用卫珩容忱动手,我便先送你们去地府玩玩。”
骆成说完,便拔出腰间配剑,一一插入他们心尖,确认死透彻后方疾步离开山寨,前去同其余人汇合。
当卫珩和容忱前后赶至此地时,见到的便是一地尸体,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遍布屋舍。
卫珩容忱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瞬间有了计较。
他们的目的是颦州牢狱里的姚万怊。
“我留下来清理这里,你马上赶回颦州。”
容忱抿唇,当即作出决断。
卫珩只微微颔首,转身出寨夺过马匹便往回赶。
刚纵马以最快速度赶回颦州牢狱的卫珩看着打斗过的痕迹,抬眸问这些留下来的狱卒。
“怎么回事?姚万怊人可还在地牢?”
“方才一伙黑衣人前来劫狱,直奔地牢去。属下等不敌,幸亏容大人及时带人赶到,方抵抗了一阵子。后那群黑衣人接连败退,容大人便追着那群人出去了。”
“我们因为受了伤,容大人便命我们守在此地。”
卫珩只点点头,眸子暗了暗,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们一眼,下马不顾他人阻拦直往地牢去。
那名狱卒跟在身后,待至地牢,拔出刀剑往卫珩身上砍去。
卫珩一瞬拔出配剑,先他一步往后刺去,直中心脏。
后缓缓转过身,眸子中净是冷冽,看着倒地的人。
锋芒初露,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第18章 回程
跟他玩心眼?
长点心罢。
早在上面听见那一声“属下”时,卫珩便起了疑心。
那些官兵狱卒在上司面前的自称从来不是这两字,能脱口唤出属下二字的,唯有那些收入门下的门客以及训练的亲卫。
卫珩踏步走过去,半蹲在那名狱卒身侧,探了探脉搏,确认死亡后利落地拔出秋暝剑握在手中,手腕一翻便背负在身后。
又伸出右手掀开此人胸前衣袍,手指从上往下滑动,停在左肩向下两寸处的地方,果不其然瞧见那特有的黑色曼陀罗标志。
卫珩心下了然,果真是卫缘手下的暗卫。
后起身进入地牢,地牢里空空如也,只剩一支残烛摇曳,微弱的光芒照着亮。
关押姚万怊的那间牢房铁锁被卸,掉落在地。
卫珩当即转身出去外面,便被那十几人拔刀团团围住。
此时那些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那里还有先前那副受伤虚弱模样?
卫珩轻笑,便提着剑动了,轻挪步伐。
身形快若闪电,未给那群人开口的机会便动手,直冲他们暴露在空气中的弱点脖颈处去。
他们看不清卫珩的动作,只见黑影晃动,几个呼吸间便来到这些暗卫面前。
利刃出鞘银光微微一晃,是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卫珩提着剑停在他们身后,漆银的利刃上淌着血迹,一滴一滴的血珠从剑尖上流下,混杂着泥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
卫珩方转身,掀了眼皮淡淡的看着那些人,不可思议以及惊慌失措而导致略微收缩的瞳孔,这么一幅惊愕的表情是这群暗卫身上最后的神情。
“不自量力。”
此刻容孜领着人回来,见了卫珩行礼道。
“见过世子。”
“让你好好守着颦州,就是这么守的。”
卫珩语气平淡,脸线紧绷,但容孜却从中听出了被死死压制住的怒火,心下凉了半截。
容孜当机立断的单膝下跪,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请罪道。
“是属下失职,世子恕罪。”
容孜这一跪仿佛开了个头,唰的一下跪倒一片,皆是翎尾卫中被容忱命令留下来镇守颦州的暗卫,口中亦齐齐喊着相同的话。
卫珩看着容孜以及后面那一批跟着下跪开口请罪的人,微微抬眸,定睛看了好半晌方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你们的主上又不是我,跟我请什么罪。”
说罢,卫珩踏步离开了此地,回了驿站。
留在原地的容孜苦笑一声,明白了卫珩的意思,这是要等着容忱回来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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颦州城郊外,月光倾洒入竹林,窸窸窣窣是一地的碎影。
疾风拂竹叶簌簌,三三两两摇曳落地。
夜里黑鸦轻啼,声音尖锐刺慎入耳。
骆成扯了扯缰绳,马扬前蹄长促急鸣,停在一群暗卫前,目光盯着他们,一一扫过,最终停在姚万怊身上。
骆成挥动腰间长鞭,长鞭便掠过众人缠上姚万怊的腰,只轻轻一扯,便将人给带离出来,甩在空地上。
“说说罢,都供出了多少东西?”
姚万怊此刻从地上爬起,不顾身上的疼痛和沾染的尘埃,往骆成处跑去,想要求求情。
两颗石子自另一人手中弹出,姚万怊膝下一颤便跪在原地。
“问你话呢?跑什么跑。”
这道声音低沉魅惑,如那妖娆的狐妖,好听极了。
骆成只瞥了何初一眼,无声的警告。
何初别过眼,只冷笑着,却因被面具遮住,让众人看不见神色。
第19章 为祸
姚万怊心下一凉,脸色苍白,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当初为了活命把知道的全供了出来,可这样的话说出口必死无疑,吞吞吐吐道。
“这…这…属下”
最终姚万怊起来便往后跑去。
骆成倏地笑了,看这模样便明白了。
“看来你是都供了出来,既如此,你也没用了。”
话毕,骆成再次甩出长鞭,缠上姚万怊脖颈,直至姚万怊呼吸全无,才松了鞭子。
何初眯了眸子,轻笑出声,倚着树看了一出戏,方道来。
“看来骆大人这份功劳抢不成了啊。”
“我记着徐南行省的平章政事有名唤张相柳的?是他同何大人往来的罢?”
“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提醒何大人一句,殿下吩咐的事若办不好,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不劳骆大人提醒,我自晓得。”
何初冷了声线,领着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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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忱整顿好寒沙岭的诸多事宜,清点了一番被截的粮草,确认无误后装车,这一忙活便已至凌晨时分。
待后事料理完毕后,方领着众人归了颦州,只是在路上,碰见了姚万怊的尸体,思忖一番还是将人带了回去。
容忱让众人自行散去,才回了驿站,便看见卫珩站在门口。
容忱心下几分了然,抬眸看了卫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