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喜的徒弟,八宝。
如此穿着,又有内侍伺候,只能是贤妃了。
果然,妇人叩拜完毕,起立转身,贤妃那张淡静的面孔映入傅思眼帘。
突然间,傅思意识到:诚如老二所说,其实,早该发现贤妃才是傅悉生母的——
傅悉刻薄小气,因此常让人忘记他相貌清俊,不张嘴时不失为一位温润公子,正如菩萨姿态的贤妃。
而文安,性格贤淑,但相貌却浓丽惊艳,与贵妃如出一辙。
贤妃抬眼看见傅思,并不讶异,对八宝道:“到殿外等我吧,我同公子说会话。”
八宝遵命退下,傅思随贤妃来到偏殿。
“见到老三了吧?”贤妃开门见山,让傅思有些意外,难道刚刚傅悉见过贤妃?她也知道了?
贤妃见傅思欲言又止,微笑里有些苍凉:“或许,那件事我知道得比你还要早,老大你不用顾忌。”
傅思更惊讶了。
贤妃一心向佛心静如水,但对于儿子被换,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宫里妃嫔那么多,求神拜佛想要皇子,视之为终身依靠、甚至是争权夺位的利器,而贤妃……
贤妃在圈椅内坐下,淡然道:“我没有你想的那样超凡脱俗。正相反,当初我刚发现,贵妃在我生产之日,偷偷调换两个孩子,我首先想到的是,何不将错就错?”
傅思静静望着贤妃。
“宫里谁是真正心静如水的呢?都乌眼鸡一样,永远在斗。不勾心斗角的根本活不下去。我当时想,我出身不如贵妃,家族也无得力的父兄倚靠,我能怎样为我儿去争?”
“我不害人,却也不愿平白成了他人垫脚石。贵妃无子,她要我的儿子做为往上爬的依靠,我便让她只剩这个依靠。”
贤妃念了声“阿弥陀佛”,阖眼道:“我使了些手段,让贵妃再无身孕。因此,她如我所愿,对老三视如己出全力扶持。
同样的,我尽己所能,替文安找了家世清贵人品贵重的夫婿。这样,好像双方得利,彼此互不亏欠。”
“到底人是有情感的,并不是唯利是图。两厢得利,违背伦理情义,或许并不是最好的结局。”傅思道。
贤妃闻言睁眼凝望傅思,久久才道:“看来,我今日和你说这番话,是正确的选择。”
“老二至今不懂这个道理,我也是刚刚明白。错位的人生,即使一帆风顺,终究是不对的。
他找了个伶人班子,编了出《狸猫换太子》的本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纸是包不住火的,老三如今知道自己身世了,绝不肯认我,又丢掉半条命似的。我才知道,我错得彻底。”
贤妃抬眼,郑重注视傅思,“等老三的身世真正揭开,他便彻底无缘皇位。除了老二,便是你……我希望是你。”
这是第二次有人直言希望傅思继承皇位了。
但傅思对皇位毫无兴趣,他只想要商榷,只想要安稳一生。
“贤妃娘娘,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贤妃摇着头打断他,“玉华寺的主持师父道行很深,和他聊过我便豁然开朗。你可以去求一只签,然后听听他的解答。”
贤妃说罢,出门回宫。
傅思想了想,主持道行深不深,他不在乎。傅悉说寺里求姻缘很灵,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求上一签。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老三的消息可靠吗?管他呢,试试又不吃亏。
作者:尽管试,不灵找我。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出自禅宗名句,化用叮嘱风声代呼唤你千趟出自歌曲《每一个晚上》)
第48章 猫猫见故人
玉华寺位于山顶,蜿蜒的山路并不能阻隔香客祈求如意遂心,前殿香火鼎盛摩肩接踵。
“施主,求签?”庙祝双手合十向傅思问讯。
傅思点头,伸手要取,庙祝却盖住签筒,“施主还未向我佛表明心迹。”目光指向佛殿中央的功德箱。
善男信女们跪拜之前都会往功德箱里投入“功德”,仿佛以此能将心迹诉诸神佛,获得保佑。
“神佛在庙里,还是在箱里?”傅思笑问庙祝,“是神佛托你收取功德,还是你私设门槛非要善信如此表明心迹。”
庙祝让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心诚则灵!百姓若不诚心供奉,如何妄想佛祖保佑!”
傅思冷笑,眼前的庙祝膀大腰圆,确实是被“供奉”得极其安逸。
“这些百姓,哪一个不是带着香油蜡烛来的?这些不算供奉?退一步讲,就算来者两手空空,你又如何知道他无诚心?难道神佛只庇佑荣华富贵,不见贫寒疾苦?所谓诚心,只是黄白之物?”
庙祝一时语塞,上下打量傅思穿着相貌,傅思今日身着便服,也难掩气质,庙祝便不敢与其争执,松开签筒,嗫嚅道:“施主,请……请便……”
傅思却不伸手了,看着庙祝,“签文都是你解?”
庙祝被他凛然的目光看得发毛,“是……是,贫僧惯会解签……”
傅思摇头:“既是俗人,怎通天意?”
庙祝满面通红。
转身站在佛下,傅思抬眼,神佛菩萨慈眉善目俯视众生。
傅思并非无法无天的狂妄之辈,即使在商榷那个世界见过许多神奇的现象都能用智慧解释,他仍然敬重神佛,相信上天确有慈悲怜悯之德。
但人不是神,不能信口满足他人心愿。人若有所求,也不该寄希望于俗世之人信口捏造的吉凶之语。
因果自在,见于内心。
譬如贤妃,半辈子向佛,却知错就错,到底逃不过内心的业障。
傅思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心有所求,能否达成,何须求神问鬼?心之所向,一往无前,就够了。
他突然觉得,没必要同贤妃所说的那位有大智慧的住持交谈了。
正待出寺,有个小沙弥请傅思留步,说住持邀施主禅房相见。
傅思说无缘不必见面,沙弥却坚持,称住持与施主是故人,缘分深沉。
故人?此处哪有故人?
前殿人头攒动,但一直往寺庙深处走,人声渐消。
也不同于山路两侧翠竹鲜花,傅思经沙弥引导,来到后院住持禅房。房前屋后只有长到脚踝的青草,满眼蔓芜,与楚国风土人情不同,别有一番景致。
引路的沙弥双手合十:“施主,主持修养身心,不喜人多。小僧这便走了,施主可叩门相见。”
傅思点头,转身端详所谓的住持禅房——
只是一间简陋的竹门木屋,屋顶铺着防雨的毛毡,与别处青瓦白墙建筑风格迥然不同。
傅思上前叩门,屈起手指,指背刚碰到门扉,竹门便瞬间旋开,接着便是一支竹箭破风而来,傅思下意识偏头,堪堪躲过。
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同时发出,来势凶猛,且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傅思拧身跃起,从两箭中间跳过,落地便站在那出招之人背后。
——那人身着百衲衣,背影清瘦,头发是不曾剃的,也不束起,凌乱披散着,从头到脚显着突兀。
“阁下是……”傅思直觉自己绝非对方对手,刚才的招数不过是小小试探,便主动探问身份。
“为什么不还手?”
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阁下功力高深,我并无还手之力。”傅思答道。
“呵,来京城学得虚伪了……我方才招数,不是已经见识过了?”
傅思沉默。
刚才危急之时,没来得及细看,此时转头看钉入门板的三支竹箭,根本没有箭锋——
都是从节口处折断的,整齐而光滑。这样圆钝的竹头,竟然可以凌厉地破开严丝合缝的竹制门板,可见出手之人功力深厚。
这样的手段,让傅思想到两个人——
一是他的父皇康元帝,箭术精湛,能对穿动物双眼;二是他二弟傅忆,能徒手截断竹枝。
那么眼前这个人,跟二者有何关系?他自称故人,与傅思又是何关系?
住持虽背对傅思,却似乎知道他面露纠结,长叹一声:“蜀州一别,多年不见了。”
傅思心头猛震。
他在蜀州别无亲朋,能感叹一声阔别多年的,只有那位教他骑马习武的游侠师父了——
虽然他从不让傅思称他为师。
如今时过境迁,云游天下,闲云野鹤似的游侠竟成了名寺玉华的住持。
这事该从何说起?
傅思心头堵了许多话,到嘴边只吐出那一句:“师父当年来京寻人,可曾找到?”
傅思不问所找何人,有先前的话铺垫,心头知道,不外乎就是那两个其一。
住持同当年一样,长久沉默之后才简短回答:“找到了。”
“师父没能带他走,自己却留下了。”
“是。”
“师父说过不愿在一地久留……蜀州别后,五年有余。”
“是。”
傅思还想再问,住持却没给他继续往下的机会,反问:“方才,你在前殿,想求什么?”
傅思迟疑片刻,答道:“一人,平安。”
求一人,求平安,求那一人平安。
但傅思随后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
求一人,便到那人身边去;求平安,便自强自立远离祸患;求那一人平安,便远离祸患自立自强地去到那人身边。
住持低声笑道:“少时说要豪宅栖身,衣食无忧,再美人相伴。你倒是多年未改其志。”
商榷确实是美人,又把他照顾得极好。傅思也跟着微笑,“初心不变,不是很好么?”
住持道:“是很好,但初心顽固便成了执念——你们家都是有执念的。”
傅思:“愿闻其详。”
“时候未到,恐怕不能告诉你太多。我还要问你,果真只要一人、平安?”
“是。”
“若与天下江山,二者供你抉择?”
“不改其志。”
“若与天下江山,二者临危,只存其一,由你抉择?”
“……何来此问?”
住持接连几问,前两问傅思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最后一问,他迟疑了。
江山皇权,他不要自然有的是人去继承。楚国国泰民安,社稷稳固。多年前草原部落被吴所灭,楚国在其中也出力不少。
如今楚吴两国分庭抗礼,和平共处。楚国富饶不输吴国,军备亦不落人后,何来临危一说?
住持似乎是对傅思的迟疑深感满意,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傅思恍惚间又回到在蜀州山水间的日子,又看见了那海东青一样自由流浪的游侠——
游侠道:“楚国终究还是要你来救……他,终究还是要你来救。孩子,很遗憾地告诉你,恐怕你的心愿,不能达成了。”
傅思心头一悸,追问:“师父到底何意!”
对方语意高深:“你总会知道的。”随后话锋突转——
“那个世界的人,很好是么?但终究不是属于你的……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回家之后又去了爷爷奶奶家,跟老人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舍不得用来码字,等他们睡了我才开始写,这时候才发出来,明天双更奉上(滑跪谢罪
第49章 商榷生病
五月来临,周围同学有的回家有的旅游,之前在红婆婆那里订做的刺绣快满一个月,商榷准备再次前往峨眉,出发前,却病倒了。
夜里风雨急,商榷晚上睡觉忘关窗户,而梦中傅思站在山巅,大声呼唤,风声如涟漪一般,一遍遍代他传声。
商榷、商榷——
商榷见到傅思第一眼,就很喜欢他。而现在,风声告诉商榷,傅思也很喜欢自己。
驻足佛前,惟愿一人、平安。
一生一世一双人,平平安安。
然而玉华寺的住持,那位放弃自由困守京城的游侠,说,那个世界的人很好,但本来就不属于傅思。
商榷从梦中惊醒,徒然地望着窗外斜斜雨丝,身旁猫猫也睁眼舒身,蹭进商榷怀里,“喵~”
商榷揉揉猫头,“傅思……真的不能如愿吗?楚国,天下……一定要是他吗?”
猫猫不知道,猫猫也觉得害怕。
楚国,傅家……家国一片纷乱;游侠,周墨,他们对往事欲言又止。
到底未来等待傅思的,是什么?
吹了半夜冷风,商榷身体本来就单薄,毫不意外地感冒发烧了。
商榷蒙头大睡,猫猫急得在床边转圈,冷静下来,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任何能治感冒的药。
猫爪小心扒开被子,看着商榷睡塌的黑发,肉垫轻按在发旋上,烫爪。
“喵呜……”猫猫着急得叫声都发涩,忽然想到傅忆说的那个方子,也顾不得科学不科学了——
血真的能治病么?
喵呜,猫猫看着自己毛茸茸的胖爪,绝望地想,就算人血有用,大概也不能推广到猫身上。
猫猫从小身体好,除了刚到蜀州时水土不服,长到十八岁从未发烧感冒,所以不知如何处理,盘桓许久,猫猫把目光投向电脑——
商榷烧得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睁开眼,恍惚看见电脑屏幕亮着,照得电脑前橘黄色的毛茸茸大团子亮晃晃的。
隐约还能听见键盘敲击声。
大概真的是烧得很严重,都产生幻觉了,商榷浑浑噩噩睡过去,做了个短小却惊人的梦——
最新的高校历史学年会上,商榷西装革履,拿着呕心沥血做出的研究成果向业界大牛们做报告。